白雪驚恐,快哭出來了,幾乎是懇求地說:「你放過我吧,跟你工作我會死—就當我們不認識好嗎?我不是故意要得罪你,我真的不想替你工作。sony……」


    轉身就逃,跑超快,逃得急,好像生命有危險。一路逃,一邊恨得想揍死自己。


    啊……我幹麽對不起?我該罵他的,可我竟然控製不住雙腳一直逃啊逃,丟臉啊,超沒種啊陳白雪,鳴——


    看著那驚恐逃離的女人,她甚至不顧紅燈,闖過馬路。王朔野呆在原地。他知道他可怕,但……有凶惡到讓她連命都不要嗎?


    有。


    跳上計程車,白雪心跳急狂,呼吸不順,車都往前開一陣了,腳還在抖。


    背地罵王朔野是一回事,正麵迎擊,太可怕。


    他體格魁梧,有一百八十公分吧?常運動嗎?好像一巴掌就能把她打殘。他眉一皺,目光凜凜,盯視她的狠勁,像輕易就能掐滅她。無情的薄唇、冷厲的下顎,粗獷剽悍,那氣勢跟剛猛的姿態,巨人般雷厲風行之勢,令白雪瞬間弱掉,魂飛魄散,於是竟——


    她逃什麽啊?


    可惡可惡可惡!氣死她啦!


    白雪揉亂頭發。


    難怪連聰明幹練的江亞麗都聽王朔野的,他真的很會威脅人,還一臉凶惡,擺明是不能惹啊。


    苦過的人就是這點不好,因為窮過,很容易就有生存危機感,即使現在她房貸繳清,有房子住,根本不會流落街頭。但忽然被大老板威脅,還是會喪失理性思考,直接求饒,嘔啊!


    我不幹了我怕個屁?我剛剛是失智嗎?對不起?還sorry?


    現在是王朔野求她接case,又不是她求他,結果竟跟他說……說對不起?她欠他什麽?被蹂躪兩年多,摧殘自信、飽受委屈的是她啊——


    唉。掩臉,沮喪。


    這下,那家夥得意了?


    說不定看著她狼狽逃亡,正仰天大笑哪。


    已作古的孟子先生曾說過:「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簡單道理,原來小女子我是做不到的。嗚嗚嗚。放到現實中,腰杆挺成這樣是困難的,原來我陳白雪終究不過凡夫俗女,氣魄僅芝麻大。唉,先前在姐妹前端架子,講那些高風亮節話,此刻想到都臉紅汗顏。


    陳白雪……我瞧不起你。鳴……


    音樂響,手機震動。


    「喂?」白雪接起。


    「嗯,lost。」


    lose?嚇到,她確實失敗。「請問你是……」


    「是我,江品常。」


    「你怎麽知道我失敗?」


    「什麽?」他嗬嗬笑。


    「失敗什麽?」他哼起歌。「rustbesusermlosing,doesn,tmeani,mlost——」


    「是我的來電答鈴。」原來如此。


    「coldy的〈lost〉。」他說出歌名。


    「對。」這時聽道歌,真諷刺。


    「你不在家?」


    「在外麵。」


    「我找到適合的木料弄書架了,我在你家樓下。」


    「就快到了,等我。」


    【第五章】


    江品常取一塊預先裁切好的長形柚木條,塞入書架傾斜側的木腳旁,用螺絲釘與原來的木腳鎖在一起。他施工時,白雪坐一邊地上,托著腮發呆。


    叛徒雪蓮貓,臥在品常腳邊,搖著尾巴,欣賞他工作模樣,癡迷眼神,仿佛凝視情人。


    搞定書架木腳,江品常又將書籍一落一落抽出,擺地上,再拿幾塊短木條嵌入書架內側接合麵處,試著以釘子固定。


    看陳白雪呆怔,失神,他問:「幫我扶一下?」


    「喔。」白雪過來,扶著木條。「這什麽木頭?」淡黃色澤,紋理細致。


    「是柚木——抗潮性佳,又不容易變形,我從客人淘汰的櫃子裁下來的。用這個固定,書架可以撐很久。」江品常銜著釘子,拿榔頭,敲木條,還能一邊講話。


    「小心別吞下釘子。」她提醒。


    「安啦。」他叼著釘子,隨口問:「所以你輸了什麽?」


    「嗄?」


    「剛剛電話裏說的啊?」


    「喔—」白雪歎息。「很丟臉的事……」


    「唔我讀小學時,暗戀一個女生。有天尿急,來不及跑廁所,就在校園水溝旁解決。剛好她從後麵走過,喊我名字。我一緊張,用力拉上拉鏈,夾到小鳥,結果受傷倒地上,不能動,也不敢動。她奔去找老師跟同學求救……那天,大概全班都看過我的小鳥了——從那天起我再也不敢跟她講話。你笑沒關係,但是木條還是要扶好,不然我沒辦法釘——」


    她笑到快斷氣,這麽糗,講就算了,偏偏他表情冷,口氣太淡定,結果是更搞笑。


    「好好好,你比我丟臉。」


    「所以嘍,你丟臉什麽,要說來聽聽嗎?」


    也好,太嘔了,需要發泄。「就上次你有聽見吧?我在電話中臭罵之前合作的老板,今天他跑來找我——」白雪把過程說給他聽。


    「……我好嘔,我應該要當著他的麵,很帥的罵『去你的』。可我竟然說……對不起。現在,我才知道,我很孬,很沒用。」


    「嗯哼。」


    「不甘心啊!本來紀人跟他說我不幹了,多帥。現在呢?這口氣真是咽不下,整個胸口像被堵住了,很卡。我本來贏的,現在輸了,可讓他得意了。」


    「嗯哼。」他又拿兩根釘子,銜在嘴上,將底部木條釘妥。「這有什麽,麵對這麽強勢的人,你退縮,不代表就輸了,你是不習慣應付這種人吧,多練幾次就好了。」敲著釘子,他手法流利,口吻雲淡風輕。


    「還練什麽?已經被看扁了,丟臉死了。」


    「我猜他會再來找你,你很有才華,他才這麽堅持要合作,幹麽沮喪,應該感到騎傲才對。」


    「呃,這樣嗎?」過去他的表現,可不像是對待有才華的人喔。「我想把那句對不起收回來,換成去你的。但時間不能倒流,說出去的話也不能收回,我恨啊。」


    「那倒是,很不甘心吧?」


    「豈止不甘心,我氣得要死。以前好幾次被他氣到,我都在想,哪天讓我見到他,我要揪著他去掄牆,把他打趴在地,穿高跟鞋踩到他該該叫!呃……」不小心說得太爽,還手揮腳踢很失態。見他笑咪咪,自己倒尷尬了。


    「我真是心胸狹窄,自己沒用不檢討,還氣成這樣,愛計較又不大器。」


    「是嘍,人家是大老板,你不該生氣,也不該罵他。」


    白雪點點頭。「我幼稚我知道。」得罪他是不智的,是吧,是吧?果然幼稚。


    接下來,江品常會勸她看開。然後他說,人要往前看,不要跟豬打架之類的。畢竟她二十八歲了還這德行,顯得幼稚又沒氣質。


    但他沒有,他完全不講大道理。


    在聽完她痛快的發泄後,他竟然……誇獎她?


    「其實,你說對不起真是高明。」他說。「讓敵人輸的前提,就是讓他以為自己贏了,先給他麵子,然後趁他得意忘形,再重重打擊他。首先,在他麵前不能怒,怒就輸了。也不要罵,罵人浪費力氣。過去被摧殘,現在就換你摧殘他,這樣,就甘心舒服了。」


    「我哪有本事摧殘他?他有錢有勢,我不被他摧殘就阿彌陀佛了。」


    「好了。」將她的書架修複完畢,拍拍手,他坐下,看著白雪。


    「現在,告訴我,他過去怎麽摧殘你?怎麽讓你受委屈?你講一遍,我告訴你怎麽摧殘回去——而且……完全不用開罵,就能讓他氣瘋,保證發泄完你身心舒暢,福至心靈,重新感覺到生命真美好。」


    「是嗎?他過去就是i」白雪慷慨激昂把王朔野種種惡形惡狀、不尊重人的事蹟全講完。然後,江品常下起指導棋,提出他的見解與做法。白雪聽完,茅塞頓開,有如醍醐灌頂。


    咦?竟有這等妙法?怎麽都沒想到?


    唔,生命是不斷演化跟提升,做人就是要時時刻刻求進步,沒人一生下來就懂被罵了要怎樣罵回去,被欺負要怎樣欺負回去?被耍了要怎麽耍回去?報複,也是需要練習的。


    雖說我們可以以德報怨,但前提要那個人會反省懂懺悔是吧?


    不然表演以德抱怨,說什麽這樣很道德但其實內心咒罵不止,這種虛偽的以德抱怨,隻不過在為自己的懦弱找藉口吧?


    總之,經過品常一番教導,白雪開悟,心中惡魔被喚醒。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雪小公主的前途堪慮啊——


    「如果王朔野再來找你,就照我講的做。」他陰沈沈笑。「那時——就是你摧殘他的時候。照我聽來,他是不能接受拒絕的人,我保證,你會有機會摧殘他。」


    「可是……我……真的可以這樣做?會不會太狠?」良心不安,有點怕,小發抖,但躍躍欲試啊。


    「一定要這麽做。」他笑著,拍拍她肩膀。「以牙還牙,活得才爽。不需感到罪惡,是他自找的,自作要自受,對吧?」


    對!


    白雪笑嗬嗬,眼睛閃爍邪惡光。「好欸。」好期待,好興奮。


    「ok。現在——收工。」他指了指陽台。「我可以抽根煙嗎?」


    「請。」她比個手勢。


    他勾勾手。「可樂。」


    馬上衝進廚房,白雪打開冰箱取出可樂,雙手奉上。她沒看見自己的表情,簡直跟雪蓮諂媚他的樣子有得比。


    品常扭開瓶蓋,順勢一拋,精準投入垃圾桶。


    「酷!」白雪豎起大拇指。


    他灌一大口,抹抹嘴,走到陽台外,將可樂放花台上,燃一根煙,吸一口,挾在指間,雙手扶著花台,背對客廳,在那兒吞雲吐霧。


    帥!


    白雪跟雪蓮貓,雙雙坐在客廳地板,看著他抽煙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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