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昕沒有正麵回答,反而意味深長地說:“六弟,你怎麽能瞞著朕呢?”


    瞞?蘭格聽不太懂,眉宇間有了困惑的皺褶。“皇上是指……”


    蘭昕語氣一重,充滿著君王的威嚴。“紫鳶公主聽從蘭司唆使,欲對你施用迷藥,讓你無法出兵,這可是叛國罪。”


    叛國罪這三個字無預警地貫入蘭格耳裏,他倒抽了口氣,臉色轉為凝重,整個人像是被巨大的陰影給重重壓著。


    怎麽會?皇上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商紫知道這事的嚴重性,萬萬不可能主動告知皇上的,就算她的婢女知情,也不可能出賣她,肯定是皇上到驛站時,發生了什麽事……


    “朕會知道,那是因為在驛站時經過你的王妃房間,聽到她和婢女說的一些話,朕覺得有異便審了她,她也招了。”蘭昕炯炯有神的眸審視起蘭格。“六弟,你明明告訴朕,她跟蘭司沒關係的。”


    蘭格背脊發汗。恐怕商紫是讀了他的信,才和婢女有這樣的對話。當下他果斷地為她求情,“皇上,蘭司捉了內人的母妃,內人才不得不……不對,她最後打翻了那碗下藥的湯,並未讓我喝下,阻止我出兵,所以,她沒有真的背叛皇朝……”


    “紫鳶公主固然情有可原,但,在她決定下藥時,就是圯了叛國之心,朕不能不追究她的罪。”


    見皇上鐵了心要懲處妻子,蘭格“砰”地一聲屈膝下跪。“皇上,要追究的話,請降罪於我,內人她有身孕了,禁不起牢獄之苦的。”


    蘭昕挑眉,“六弟,別忘了你對朕也有欺瞞之罪,現在又說要替紫鳶公主受罰,分明是在藐視朕的權威,更是罪上一等!”


    “如果皇上願意寬恕內人,臣再罪加幾等都無所謂!請皇上看在內人肚子裏懷著皇室血脈的份上,答應臣的請求吧!”蘭格縱是下跪,也是不卑不亢,抬頭迎視皇上,沒有一絲退縮。


    蘭昕搖了搖頭,忍俊不住地笑了。“你們夫妻還真像,都一個傻勁地想替對方頂罪!”


    商紫要替他頂罪?蘭格隻留意到這句話,心疼著妻子的傻,完全忽略皇上的笑聲有多清朗,表情又多溫和,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要嚴辦他們夫妻倆。


    “朕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看在六弟求我的份上,朕本是可以讓一步的,可是來不及了,朕已經在昨天將公主遣回京城,現在正在路途中吧。”


    蘭昕正經八百地說,演得太過刻意,蘭格要是冷靜點,肯定能發現古怪之處,偏偏他一顆心都係在妻子身上,慌了。


    “皇上,你把內人送到京城的哪?”


    蘭昕神秘地笑了,“犯了罪,會送到哪呢?”


    蘭格在快馬加鞭、日夜趕路之下,在七日內趕到京城。這樣日夜兼程的趕對對他來說不算什麽,每次征戰,在野外餐風宿露半個月到三、四個月是常有的事,但,這一回他卻感到身心疲憊,因為每多花一寸光陰在路上,他就怕妻子在牢裏多吃了一點苦。


    抵達京城後,他連一刻都不歇地直接到刑部要人,刑部是審判犯人的地方,隻有到這裏,他才知道妻子被關押在哪個監獄裏,但刑部給他的回竟是--他們並沒有接到皇上的諭令說要收押柏王妃。


    蘭格想不通,腦裏突然閃過皇上神秘勾起的笑。


    難不成,他被皇上耍了?


    仔細想想,皇上也隻說她人在京城,並未說明她在牢裏,要將她依法嚴辦,再說皇上是個寬容之人,對於真心悔改或有苦衷的犯人,都會留個三分情的……他太大意了,居然沒注意到皇上並不是真的想治商紫叛國罪!


    那麽,皇上的用意是什麽?會將商紫送到京城的哪兒?


    蘭格眸光倏地一亮,拉緊韁繩令馬兒掉頭,往柏王府的方向奔馳而去。


    那是他唯一想到的地方,隻能碰碰運氣了!


    不出半個時辰,他回到睽違已久的府邸,看到總管前來迎接,便劈頭問道:“王妃有回來嗎?”


    總管愣了下,把到嘴邊的迎接話語都吞回肚裏,必恭必敬答道:“是,王爺。王妃昨天被皇上的馬車送回府了,現在正在後花園裏乘涼。”


    他找到她了,她真的在這裏!蘭格胸臆間湧上感動的熱流,加快腳步,迫切想見她,整顆心想見她想到都擰痛了。


    繞過迂回的廊道、穿過庭園,終於,他來到後花園,停下步伐,望了望四周,微揚起笑。


    就在左手邊,他的王妃正坐在榕樹下的躺椅上縫著小小件的衣服,似乎刺傷了手指,將指頭放入嘴裏吮了吮。


    “王妃,讓我來吧,你本來就不擅長針線活。”蜜兒在她身邊勸著。


    “我是孩子的娘,當然要親手做衣裳給自己的孩兒了!”姬商紫說得理直氣壯。


    “可是王妃,你手上已經被戳了五個洞,再加上昨天四個……”蜜兒手指動了起來。


    姬商紫斜瞪著她,“你數什麽數!”是要給她難看嗎?


    “蜜兒隻是……”小丫頭把手縮了回去。


    主仆倆就這麽在榕樹下笑鬧著,話語都傳進蘭格耳裏。


    原來,商紫是在為腹裏的孩子做衣裳。蘭格眼眶濕熱著,呼吸急促著,全身的血氣都凝聚在左胸處,感動到快爆炸了。


    “是王爺--”蜜兒率先看到人高馬大的蘭格,驚喊出聲,然後揚起笑,悄悄往後退,想留給這對有情人一點私密空間。


    當姬商紫聽到貼身婢女大喊王爺時,心口“咚”地一聲,忙不迭地自椅上站起,就看到丈夫站在綠廊的那邊,那穿著灰袍、偉岸挺拔的英姿,勾起她排山倒海的思念。


    他來了……是特地回府裏接她的吧!


    她現在能待在這裏,可說是奇跡啊,她沒想到在對皇上磕完頭,把命豁出去的等待判決時,皇上會對她說那樣的話--


    “你要朕治罪?你何罪之有?人總有陷入困境、進退兩難的時候,但你最終還是選擇忠於皇朝、忠於你的丈夫,朕是欣慰的,怎麽還會苛責於你呢?相反的,朕覺得你很勇敢,敢在朕麵前承認你的罪行,保護自己的夫婿,朕很欽佩你。你既然懷有身孕,待在邊關總是有不方便的地方,朕就罰你回柏王府待產,直到平安生下孩子為止。”


    姬商紫實在不明白,皇上明明是想寬恕她的,為什麽要兜個圈子嚇唬她,再罰她到京城待產。但她也隻能聽從皇命,被禦用馬車送抵京城的柏王府。


    蘭格在信裏提到會來接她,這幾日在返京的路途中,她還擔心丈夫到驛站會找不到她,哪知她昨天被送達府中,他今天後腳就到了。


    在曆經石痛徹心扉的離別,以及令她膽顫心驚的征戰後,如今看到丈夫平安歸來,她好想撲入他懷裏,好想、好想聽他到底想對她說什麽……


    姬商紫控製不住自己的往前一跨,再往他的方向走了幾步。


    “商紫,別動,千萬別動!”蘭格簡直把懷孕的她當成易碎的陶瓷娃娃,緊張地下令,然後大步朝她走來。


    姬商紫頓住腳步,不明白他幹嘛要自己別動,直到看到他疾步朝她而來,她才懂了他的體貼,緩緩漾開了笑。


    但當蘭格走來她麵前,偉岸的身形罩住了她所有視線時,姬商紫反而手足無措了,不敢馬上投入他懷裏,而蘭格也壓抑著情感,沒有馬上擁抱她。


    畢竟那一天的分離對他們來說太痛、太不堪,內心殘存著疙瘩,無法自然而然地相處。


    姬商紫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眸,隻擠得出這句話--“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皇上說的。”蘭格目光灼汋的在她臉上,像在忍耐著什麽。


    姬商紫被他盯得臉有點熱,不知該說什麽,隻能順著這話題聊下去。“我真搞不懂皇上,為什麽他說要罰我,卻是送我回京城……”


    蘭格看到她臉蛋酡紅著,誘人的唇一張一闔的,感到受不了了。他怎麽可能有辦法忍住不碰她?!一個箭步,他向前扣住她的後腦杓,低頭攫住她的唇。


    “唔……”


    姬商紫根本拿他這強勢的吻沒轍,被吻得身子虛軟,快站不穩,蘭格馬上環住她的腰,給予更激 - 情的吻,唇舌交纏中,滿是他對她濃烈的思念,令她感動萬分,緊閉的雙眸滲出點點淚珠。


    一直到蘭格發現自己的吻愈來愈火熱,也把她抱太緊時,才連忙鬆開了她。


    “我有壓到你肚子嗎?”他要切記,懷孕的她可承受不住他的狂放!


    姬商紫原本還惋惜著,他怎麽不親她了,一聽他擔心的問句,她緩緩浮起笑容。“我沒那麽容易受傷的。”


    蘭格露出苦惱神色說:“我生平第一次當爹,不知道該怎麽做……”對了,她有身孕,他是不是就該禁欲,直到孩子出生?


    腦子裏一閃過這念頭,蘭格如遭青天霹靂的苦著臉,不知道未來幾個月自己該怎麽過。


    姬商紫並不知他是想到別的地方去了,還以為他是在擔心自己不會照顧孩子,不禁嗔怪道:“你該不是因為這孩子才回京城的吧?”


    蘭格被她拉回了神,不悅的擰眉道:“說什麽話,我是怕皇上判了你叛國罪,將你押入牢裏受苦,日夜趕回來救你的!豈知我竟被皇上給耍了,白跑了一趟刑部。但這樣也好,總好過你真深陷在牢獄中,幸虧皇上寬宏大量,沒真的讓你受罰。”看她好端端的,他大大鬆了口氣,真要好好感謝皇上的度量。


    聽他這麽說,姬商紫斂下眸,好一會才顫著柔嗓道:“那你呢,你可以原諒我了嗎?”當時她問他可以原諒她嗎?他說不知道……


    蘭格盯住她的發旋。“我在信裏提過,我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商紫,你抬起頭,聽好。”


    她緊張地抬起頭,對上他那太過認真而下巴繃緊的臉龐。


    “我蘭格,早就原諒你了。尤其當我被二皇兄威脅,我要是不跟他合作攻打皇朝,他就不拿出解藥救你母妃時,我終於能明白你左右為難的苦了。”


    聞言,姬商紫鬆了口氣,像是力氣用盡般,身子不住虛軟地往下滑,幸虧蘭格及時扶住她。


    “而且,你還立下大功,將功抵過了。”


    頭頂上傳來的聲音讓姬商紫萬般不解。“我立功?”


    蘭格讓她站好後,從依襟裏取出用手帕包著的玉佩碎片給她看。“當時,我被二皇兄一刀刺中胸膛,是這塊玉佩幫我擋下,沒刺到要害。商紫,你保護了我。”


    姬商紫震驚地看著那手帕上碎掉的玉佩,沒想到自己臨時起意送他的項鏈,會替他擋下災禍。可以說是他救了母妃,母妃的玉佩也救了他,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不知怎地,她內心一陣激動,潸然淚下。


    蘭格看得好心疼,替她拭去淚。“哭什麽!”


    她邊笑邊眨去淚花,“我是喜極而泣嘛……太好了,你平安無事,太好了,我還是你心裏的自由之地……我好怕自己不再是……”說著,她眼眶又熱了。


    蘭格可受不了她哭。哪有人這樣邊笑邊哭的,真折騰他!他將妻子摟入懷裏,輕拍著她的背,哄道:“傻瓜,你當然是,永遠都是。”


    這一輩子,他們身心都隻能屬於彼此,被對方緊握著,誰也逃不開誰。


    也因為曆經這崎嶇的一遭,他們之間的情感更堅若磐石,無法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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