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生逢亂世,你卻依然能夠正直經商,真心地替客人出身著想,實在令人欽佩。”


    這時,青姚悶悶地撅起了嘴,似乎心有不服,綿柳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但是主子在場,她不便多說。這丫頭心裏自然是在想這布莊老板有眼不識泰山,她們主子肚中的孩子身份是何等尊貴。


    這時,大街上有人敲著鑼,由遠而近跑來,大聲地喊道:“改朝換代了!齊家的主子要當皇帝了!”


    “齊家的主子要當皇帝了!”


    聽到這個石破驚天的消息,一時之間,街道上的商號紛紛為之騷動不已,就連布莊裏的客人也都忍不住擱下手裏挑的布,跑出去湊熱鬧了。


    “小姐……?”綿柳看著主子微微蒼白的臉色,擔心地低叫了聲。


    鳳雛沒動聲色,仍舊是輕抿著微笑,把手裏的布交給她,“外頭的熱鬧沒咱們的事,出門一整天,我覺著有些累了,你們趕緊幫我挑好布匹,我想早些回去歇息了。”


    “是,綿柳知道了。”綿柳點頭,連忙拉著青姚選布,中途忍不住幾次轉頭看著主子,看見她像是沒事人般,平靜地挑選布料,甚至於還能與老板談笑風生,聊著要給孩子做什麽款式的衣衫才好,像是真的對自己的夫婿即將當上皇帝之事漠不關心似的……


    一整日,齊天始吩咐不見任何人,獨自關在養心殿中,就隻與一張畫像相對,在那張畫上,描繪著他想過千百遍的清麗容顏,在那臉蛋上輕綴著一抹如花般嫣然的微笑,瞧得他心都痛了。


    登基為帝,坐擁了江山,在他機關算盡,終於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權位之後,他的感覺竟然隻是無止盡的孤獨。


    “你究竟在哪裏?鳳雛。”他伸手輕輕地撫過畫中人兒的臉頰,那眼、那眉,觸手的冰涼,教他更覺得難受。


    十名宮廷畫師,經過已經難以計算的重畫修改,才終於如他的要求,畫出了她的模樣,終於再見到她的樣子,卻隻是讓他發現自己的相思欲狂。


    原來,他是如此地想她。


    他想見她,那強烈的念頭,遠遠比他想像中更甚。


    “來人。”他揚聲喊道。


    “在。”


    “傳朕的命令,要畫師們複抄這張畫,送至各地縣衙,要他們張貼在榜上,就說誰能找到畫中女子,將重重有賞。”


    “是,遵命。”宮人們恭聲答道。


    話落,殿中再度恢複寂靜,齊天始斂眸靜靜地看著畫裏的人兒,勾起一抹似是溫柔,卻又像是勢在必得的微笑。


    “鳳雛,你教我要懂仁慈,要我不殺他們,我聽你的了,可是,現在我也該聽聽自己心裏的聲音,我想要你回來,除了我身邊,哪兒都不準你去。”


    數日後,各地府衙張貼出女子的畫像,立刻引起了百姓們不小的騷動,人們在畫榜前議論紛紛。


    有人談論著女子秀麗的姿容,紛紛在猜測她究竟是何方人物,有人在討論賞金,不多不少五千兩的懸賞,教許多人眼紅,紛紛開始到處打聽尋找,希望可以得到那大筆賞金。


    “胡老板。”


    在西直胡同裏做賣油生意的趙老板沒想到會在畫榜前見到好友,他立刻將胡老板拉上前。


    “你也來湊這熱鬧啊!那倒是,瞧這張畫像裏的娘子模樣長得真好,任誰看過了她這如花似玉的容顏,隻怕都忘不掉吧!可惜我就沒見過,要不,五千兩的賞金不隻可以拿來買房買地,還能給自個兒討個小妾過好年呢!”


    “啐,嘴上說說罷了!誰不知道你老趙妻管嚴,別說娶房小妾,光是多聞幾口粉味,都準教你打噴嚏。”胡老板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見好兄弟摸頭嗬嗬幹笑,似乎在掩飾被人一語說穿的不自在。


    “那你呢?看到這五千兩,你不動心嗎?”


    “白花花的銀兩,誰會不動心,不過,我在想自個兒應該看見過這位娘子,可是……”胡老板欲言又止,半響,搖了搖頭,想是自個兒多心了。


    “可是什麽?胡老板,你不要話說一半,存心急死人嗎?五千兩啊!要是你能找到她,五千兩白花花的賞金就是你的了!”趙老板一臉急切,心想要是真能拿到五千兩,可真是發大財了。


    胡老板搖搖頭,扯開好友巴著不放的糾纏,“不了,我想自個兒看到的那位娘子,並非畫像上這一位,看來五千兩是與我無緣了!我還是專心回去賣我家的布,比較實在一些。”


    說完,他轉身就走,不理會趙老板在後頭不停的叫喚,其實,他心裏約莫有七八成的肯定,那日來他莊裏買布的年輕夫人,就是畫像中那一位。


    也並非他不貪財,但是,在還不清楚官府為何花重金尋人之前,他不想貿然去指認,畢竟,看她都已經快要足月臨盆了,要是這時惹上官府,出了什麽亂子,到時候他就算得五千兩發了財,也都將一輩子良心難安。


    初更時分。


    在白天熱鬧不已的商街,到了這時已經收得差不多了,就隻剩下街頭兩攤賣豆腐腦兒與餛飩餃子的小販亮著燈籠,讓入晚的寒冷的空氣之中,飄著吃食的鹹香味道。


    在另一端,布莊也是燈火通明,胡老板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開始要夥計們收拾善後,自個兒則是在櫃台前撥著算盤,整理今天的帳目。


    尋常在這個時候,布莊應該是已經歇業了,可是,稍早之前來了一個幾十年交情的熟客,急著要給遠行的兒子買布做新衣,胡老板不好意思拒絕,這一招呼下來,沒想到就過了打烊的時辰。


    “二爺,就是這間布莊。”


    胡老板聽見門外傳來了聲響,抬頭看出去,看見幾名無論是神情打扮都不似尋常百姓的男人,其中,尤以居首的男人的氣度最顯矜貴,那是一種渾然天成的威嚴,是想學也學不來的。


    “幾位大爺,今天小店已經打烊了,如果要買布的話,明日請早。”胡老板站在櫃台後動也沒動,示意夥計上前送客。


    “我們不是來買布,而是我們家公子想來向老板你問個人。”洪飛拉大了嗓門說道,推開夥計,讓主子順利進門。


    “問人?不知道公子想找的人,老夫認識嗎?”


    “你見過這張畫像裏的女子嗎?”一旁的葛豫拿出畫像,在胡老板的麵前攤了開來。


    “這……”


    “你見過她,是不?”齊天始立刻聽出了他語氣之中的猶豫。


    胡老板被眼前男人沉銳的眸光給瞅得心底發涼,但他還是硬著頭皮,開口問道:“不知道這畫裏的娘子是公子的什麽人?”


    “她是我的妻子,在先前的兵荒馬亂之中與她失了聯係,想必她應該也心急在找我才是。”齊天始臉不紅氣不喘地扯著謊,“老板,如果你真的見過她,可以告訴我她的下落嗎?”


    聽他的語氣十分真心,胡老板終於打開心防,老實地說道:“回爺的話,這名娘子我見是見過,可是,不敢肯定自己所見的那一位,與畫像裏的娘子是同一個人。”


    “為什麽?”齊天始質疑地挑起眉,心裏有一絲忐忑,深怕他隻不過是見到麵容相仿之人,怕好不容易得到的消息,就此斷了線。


    “因為,在那張畫像裏的娘子看起來弱質纖纖,體態神情都是姑娘模樣,但小的所見到的那位娘子,姿容雖然也是清瘦,但已經懷了幾個月的身子,總覺得有些不相似,所以說不準小的是認錯人了也不一定。”


    “二爺?”葛豫驚叫了聲,對於當初夫人小產一事,他是知情的。


    齊天始沒動聲色,定定地看著胡老板,“你確定她懷著身孕?”


    “是啊!老夫萬分肯定,她與兩名丫鬟來我這布莊,就是為了要給孩子裁布做衣的,所以,她確實懷有身孕沒錯,我還告訴她,該給孩子裁什麽款式的衣衫比較好。”胡老板像是想起什麽,大叫了聲,“對了,我想起來了,其中一名丫鬟的名字就叫綿柳,不知道爺們是否識得她呢?”


    葛豫等人的眼光不約而同地露出訝異,十分肯定胡老板所見到的人就是他們夫人沒錯。


    而齊天始卻是被這個消息給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的胸口就像是被人緊緊地揪著,怎麽可能呢?她怎麽可能懷有快足月的身孕呢?


    “對了尊夫人那日在敝店挑了幾款布,除了要給孩子裁衣之外,還請我們莊裏的女紅為即將出世的孩子縫小襖兒,畢竟接下來是冬天了,這天候也涼了,襖兒已經縫好了,東西還在我這兒,打算明天給她送過去呢!”胡老板吩咐夥計,要他進去裏頭,把交代的兩件東西拿出來,然後,把其中一件鎖子花紋的小襖兒遞到齊天始手上。


    “瞧,這鎖子花紋做的小襖兒多好看,這鎖子的形狀像鎖甲,有辟邪之意,還有,這嬰嬉花紋兩色緞,”他高高地攤開手裏的另一件織品,“尊夫人要我們把它縫成枕巾,要是老夫沒猜錯,尊夫人的出身隻怕不低吧!就算不花大錢,用的東西還是十分講究。”


    齊天始根本就沒聽見胡老板的說明,他看著拿在手裏的小衣衫,一臉的不敢置信,他收緊掌心,把那件小襖兒牢牢地捏在手裏,感覺那柔軟的料子竟像是長了針刺般,蟄得他的手心發疼了起來……


    入秋以來,就屬今兒個確實風最大,一陣陣寒風撲在認的臉上,像是針紮般,紮的教人不舒服。


    隨著天候越來越冷,綿柳與青姚給主子改換上較能禦寒的羊絨衣與紆絲,隻是,那都已經是當初離開齊府所帶的衣衫,雖然稍做了修改,但鳳雛現在臨月的身形來穿,已經是勉勉強強了。


    今兒個確實風大,鳳雛給自己挑了一件顏色較為沉穩的鴉青緞子襖兒,穿上擋風禦寒,她站在院子裏的老樹下,仰眸看著那像是騷動般隨風狂舞的枝葉,湛藍的天光透過樹梢,撒落在她的臉上,形成了深淺不一的光影,如花紋般流動不息。


    她眯細美眸,想起了今早一位江湖老友托人給她送來了一張畫像,她一看到畫裏的人,就知道那是自己,聽說這張畫已經傳遍了天下,她知道齊天始找到她隻是時間遲早的問題。


    又是一陣寒風吹來,讓她忍不住揪緊了豎領,瑟縮起雙肩,但卻忍不住深吸了口氣,感覺清冽的空氣滑進鼻腔,讓腦袋變得清醒,思考也更加明白。


    該如何讓他明白,她不願意再回到過去的決心呢?


    現在,她的心裏隻想著在這個四合小院裏,將孩子平安生下,跟著孩子與綿柳青姚,從此過著舒適自在的日子。


    為什麽他就是不肯放手呢?就此讓她離開了,不是挺好的嗎?


    反正,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隻怕是一絲不舍都不曾有過吧!


    想起他從來不曾將她掛在心上的冷淡,她的心裏仍舊是忍不住泛起酸楚,痛苦的記憶依然十分鮮明。


    “天冷了,怎麽就不知道要給自己再多添件衣裳呢?”


    渾厚的男人嗓音從她的身後傳來,那熟悉的低沉教她渾身為之一顫,鳳雛定住好半響,終於緩緩回頭,看著齊天始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她身後不遠,一雙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盯住了她。


    “我……應該跟你恭賀才對,皇上。”或許是因為終於被他找到了,她的心裏不再忐忑,經過太久的緊繃,她現在反倒有一絲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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