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不認同爸的想法,也認為那些醫生配不上自家妹妹,但在這個家裏,爸的話就是聖旨,他們可以從「順從」和「合作」當中做選擇,沒有第三個選項。


    「這樣可以嗎?」佩佩很猶豫,如果爸去跟張醫師對質,知道她「罹患小腦萎縮症」,遺傳給小孩的機率是百分之百……她會不會死得更慘?


    「如果你的表情夠真誠的話。」瑀華拍拍妹妹的屁股,說:「快下來吧,爸等得越不耐煩,你就越難逃出生天。」


    跳下二哥的背,她磨磨蹭蹭跟在他身後下樓。她一路走、一路低聲問:「大哥在家嗎?」


    「做什麽?想托他幫你收屍?放心,對於這種事情,身為哥哥,我很樂意為你服務。」瑀華皮笑肉不笑的說。


    佩佩肯定是爸爸的「報應」,爸爸的人生事業太順利,隻好生個公主來謀殺自己,偏偏公主可愛到不行,讓人無法真正對她發脾氣,隻好任由她一寸一寸來淩遲自己。


    磨磨蹭蹭,佩佩終於帶著滿臉委屈站到爸爸跟前,她試著把二哥那套話說一遍,但表情不真誠,口氣擺明了心虛。


    鄭鴻霆看著不長進的女兒,滿肚子無奈無處釋放,他痛恨自己的固執,痛恨自已不聽妻子的話。那時太太說:我們兩個都忙,兒子都快照顧不過來了,再生一個誰來帶?還是把孩子拿掉吧。


    不知道是哪個不負責任的,說女兒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而他不相信這麽優秀的自己,前輩子會沒有情人,為證明自己前輩子的行情夠好,他堅持生下佩佩。


    女兒出世時,他那個驕傲囂張啊,下巴都快頂了天。他把整個婦產科育嬰室裏的小嬰兒,從第一床比到最後一床,怎麽都找不到一個比女兒漂亮的,那時他還大言不慚的說:不管是前輩子還是這輩子,我挑老婆、挑情人,眼光都是無與倫比的好。


    這份驕傲隻維持到佩佩六歲以前。


    這輩子他沒有對自己失望過,直到佩佩上國小,他終於明白挫折是什麽。基因造人,是不是故意讓人帶點缺陷,所以女兒夠可愛、夠美麗、夠善良,卻也夠笨。


    她的考試成績永遠在及格邊緣掙紮,她無心惹出來的事,永遠要他出麵道歉,她學什麽都慢,唯有一雙手還算靈巧,做出來的紙雕有模有樣。


    可是能相信嗎?她學打針,陣亡的豬皮不算,他和兒子老婆手臂的針孔也不計其數,好不容易,她終於能把針紮進正確的地方了,現在卻……卻給病人打錯藥?


    冤孽啊!他終於確定前輩子自己的死因了,他是被「小情人」給活活氣死的。


    「你這是在抗議嗎?抗議我讓你讀護理係、讓你進醫院當護士?抗議我對你太好,給的薪水太高?抗議我每次看見護理長,都要低頭賠笑?這次竟然給病人打錯藥?!


    「要不是你的身分是院長女兒,你以為病人不會告到法院?你這種迷糊性格,哪個男人受得了你?哪天把洗衣粉當成奶粉泡給孩子吃……


    「你的腦子是豆腐渣做的嗎?你沒有思考力至少有記憶力吧,打錯藥,你居然能做出這種事?你是護士還是劊子手……」


    她已經在醫院被罵了一整個下午,她懷著滿肚子恐懼等待東窗事發,還得強忍下腹傳來的一陣一陣疼痛……咬牙、隱忍,她拚命忍受大姨媽的施虐,努力把頭壓低,表現出自己的深刻反省。


    腳好酸、肚子好痛,她祈禱這一切快點過去。


    沒想到爸爸在叨念半小時之後,居然說:「瑀華,去拿家法,你、你去祖宗牌位麵前跪著!」


    這句話點燃佩佩的怒火,她爆炸了!


    都念那麽久了還要罰跪挨打?那幹脆一開始就劈裏啪啦亂打一陣,然後放過她。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個跺腳,她失去理智地對爸爸吼叫:「你以為我喜歡當護士嗎?錯!我一點都不喜歡,我討厭幫人家打針,討厭幫人家抽血,我討厭抽痰、分藥,討厭看病人無助的雙眼,因為爸爸的要求、爸爸的期待,我隻能選填護理係。我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每天都在重複最痛恨的工作,現在我不過是鬆懈一點點,你們就這樣罵人,太過分!」


    什麽話?這種事是可以鬆懈的嗎?人命關天啊!


    「鄭瑀佩,有膽再把話說一遍。」鄭鴻霆沒受過這樣的衝擊,他可以感覺自己的血管在強力收縮,血壓數值正在狂飆。


    「我有膽,所以我拒絕,我再也不要配合爸爸了,請爸爸不要再支配我,我已經成年,要過自己的生活、要安排自己的人生!」一陣瘋狂的亂吼亂叫之後,她甩頭往門外走去。


    「你敢走?你不怕被剝下一層皮。」


    她猛地回過頭。「不敢走也要走,反正從小到大皮已經被剝習慣了,我的皮,長得很快!」


    這是什麽對話啊?瑀華額頭出現兩道黑線。


    說完,佩佩掉頭繼續往外走!


    她的背影很帥氣,表情很英勇,讓瑀華很想給她拍拍手,這輩子第一次,他佩服起自己的妹妹,他們早就應該這樣做,隻是他們都沒有妹妹的勇氣。


    瑀華微哂,把開水和血壓藥放在桌邊,等爸爸吞下藥後,轉身上樓,他必須做點什麽,讓佩佩感受到身為哥哥的「全力支持」。


    佩佩走得太急,沒有帶衣服、錢包、手機,沒有身分證、健保卡,更沒有悠遊卡,所以她該怎麽辦?


    她想了老半天,最後跟個看起來很善良的路人借五塊錢,然後打電話給她最好的朋友阿甄。


    每次想到這個,她心裏總是有股怪異的感覺。


    阿甄分明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們是大學的同班同學,出社會後,兩個人還經常打電話聯絡,偶爾阿甄上台北,她們會約吃飯、一起出門玩,阿甄常拿她家當旅館,而她每次被護理長氣得半死,第一個想打電話告狀的對象是阿甄,這樣的朋友,毫無疑問,當然是最最要好的。


    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想到「好朋友」時,就會有什麽東西堵在心頭。


    佩佩自問,難道她還有其他更要好的朋友?


    她把所有的記憶全翻出來,一個一個想、一個一個挑,怎麽都找不出另外一個交情比得上她和阿甄的好朋友。


    接到電話的阿甄為朋友兩肋插刀,好友都身無分文的離家出走了,她能不立刻出現?於是趕到高鐵,跳上最近的一班車到台北,把可憐的落難公主給接回家。


    她住在南投山區,地方有點偏僻,但環境美到不行。她們抵達南投時,已經是淩晨,哪裏還有公車可以搭,阿甄向表哥求助,請表哥開小貨車載她們回家。


    第一次坐貨車的感覺很新鮮,風在耳邊呼呼吹過,雖然有點冷,佩佩卻有種鬆綁了的自由感覺,這裏沒有鮮亮的霓虹燈,隻有昏黃路燈照亮著鄉間小徑。空氣無比清新,佩佩忍不住張開雙臂,用力吸一口氣,把氣管、肺泡都填進滿滿的沁涼氣體。


    短短幾分鍾,佩佩喜歡上這裏。


    「把你表哥吵起來,會不會不好意思?我們應該在台北住一晚的。」手上的表顯示現在是淩晨四點多,三月分的夜間山區很冷。


    「別擔心,我沒把他吵醒,表哥每天這個時候就起床準備出門挖筍,接我們回家再去工作,時間剛好。何況飯店再便宜,一個晚上都要幾千塊錢,這個錢省下來,我們可以吃好幾天。」


    「別說得這麽可憐,你一個月賺得不少。」佩佩笑說。


    「我跟你同行,彌賺多少,我賺多少。」


    「你不是要升護理長了嗎?」至於她,大概做到壽終正寢也碰不到那個位置。


    「鄉下地方,沒有年輕人願意留下,流動率很大,一不小心我就變成資深人員嘍,怎樣,有沒有興趣到我們醫院上班?我保證沒有護理長敢把你罵到臭頭。」她們隻會捧著哄著新護士,求她們留下來為病患服務。


    「哈!你說呢?」


    佩佩皮笑肉不笑,才因為打錯藥離家出走,再叫她當護士,她傻嗎?天底下,每個人都有最適合的位置,她雖然還不確定自己適合什麽,但很確定自己不適合當醫護人員,爸爸雖然刻薄,但有一句話是說對了,讓她當護士,不如讓她當劊子手。


    阿甄問:「好吧,說說看,這次是為了什麽事搞到這麽大?」


    講到這個,佩佩長歎,「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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