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總是如此,不管碰見打招呼抑或是離去千珍閣時與他道別的人,全都在客套用語後加上幾聲意有所指的曖昧低笑,或像剛才匆匆來又匆匆去的ㄚ鬟,補上幾聲哀怨哽咽。


    「三公子、三公子……」又是一聲叫喚。


    聲音的主人他非常熟悉,而對方也是全千珍閣裏唯一一個在麵對他時,態度恭敬自始而終的人,那人不作他想,自然是他的書僮墨韻。


    「墨韻,有什麽事嗎?跑得這麽匆忙。」


    匆忙?他當然匆忙了!


    「三公子,現在就要離開嗎?要不要墨韻把車夫喊來,送公子回府?」


    「不必,我想到街上走走。」


    是到街上走走,還是走著走著直接逛到棲鳳樓再走走呀?


    墨韻不死心,「那……要不讓墨韻陪伴左右,等公子逛累了,好雇人來送公子回府用晚膳?」


    段殷亭靜靜瞅著那張布滿焦急,對他意欲挽留的稚氣年少的麵孔,給出回應,「今夜我不回府用膳。」


    「三公子,你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回府用過晚膳了。」墨韻加重重複「好久」二字,「最近老爺總是問起三公子的去向……」段殷亭跟惜蝶的事傳了半個青羽城,隻怕再過不久就要傳進段老爺的耳裏了。


    「就跟爹說我還有工作,要留在千珍閣做完。」


    「三公子,這種謊一直用也太蹩腳了吧?」這句謊話說了半個月,要不是二夫人在旁相幫著,要不是大公子沒有壞心揭穿,段家老爺哪還肯相信?


    「那句不行,你就看著辦,自己換一句。」大哥和大嫂的關係好不容易才見起色,若是現在撤身,豈不功虧一簣。


    「別再多說了,今夜同樣子時過後我才回府,府中的事就勞你多擔待了。」阻斷他的欲言又止,段殷亭轉身跨出千珍閣大門。


    「三公子?三公子!這……」看著那道頭也不回,急著奔赴什麽似的修長背影,墨韻隻能在原地直跳腳。


    自他進入段府成為三公子的書僮開始,他就摸清了這位主子的性格。


    三公子性子淡泊,對名利錢財沒有特別執著,他人很好卻不代表他性子軟,能任人打罵不還手,三公子隻是不願對不重要的人和事物投注過多的情感,他甚至不見有啥私欲。


    「當局者迷哪……」


    三公子呀三公子,你那不曾停滯的腳步,你急於奔往的方向盡頭到底有著什麽,估計就算此刻攤開來講,你也絕不承認,可站在邊上觀看的人還是清楚的,清楚他日漸被誰侵占的內心,清楚他二十二年人生中頭一回翻滾起顛覆驚濤駭浪的欲望。


    第三章


    「又走到了這裏……」


    這個方向再過去兩條街就是棲鳳樓,這已經成為習慣的自然而然……


    段殷亭為不自覺形成的可怕習慣無奈地搖著頭,他稍作停頓,目光掃向一旁的小茶館。


    茶館內幾名客人稀疏而坐,還是他也該學走累的路人進去歇歇,討杯茶水、點上白軟饅頭,慢慢磨蹭到日漸西沉才離開茶館,舉步往棲鳳樓去?這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隻是這個念頭在看見那道俏麗的藤紫色身影與幾位婦人模樣的女子爭執什麽之時,瞬間從腦海消失得一乾二淨。


    「你、你真不要臉!」


    「你給我走著瞧!」


    「你遲早會得到報應的!」


    他離得有些遠,沒能聽清楚那些女子之前說的話,像是數落又像是發泄完畢,在他走近之前,她們就自動自發地一哄而散。


    「惜蝶姑娘?」段殷亭自認眼力不差,不會認錯人,隻是沒想到她竟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


    「是你。」惜蝶顯然也對他的出現感到很驚訝,「剛才你都聽見了?」她不想讓他聽見,更不想看見他眼中被罵得狗血淋頭,卻依舊倔強挺胸直腰的自己。


    段三公子不是個笨蛋,他甚至很敏銳,而她並沒有別人想像中的傲然不屈。


    「如果你指的是不要臉、給我走著瞧和遲早會得到報應的這三句,那我確實是聽見了。」段殷亭微微閃身,不著痕跡地替她擋掉某些明目張膽的驚豔視線,「剛才那些女子對你做了什麽?」


    原來他什麽都沒有聽見,惜蝶安心地笑出聲,「在那之前你就不先問問她們的身分,我又做了什麽遭到她們圍攻?」


    「有沒有受傷?」


    「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們能明目張膽地把我怎樣?」


    「她們是什麽人?」連段殷亭自己都不曾察覺,他對惜蝶的關懷總在責備之前。


    「午時我到宋府赴宴,剛才那幾個女人便是宋老爺的寵妾愛婢,宴席上宋老爺拿出幾隻價值不菲的金銀手鐲,有意賞賜給最受寵的某某號愛妾和某某號美婢,結果……」惜蝶揚起右手,衣袖順勢滑下,露出六隻沉甸甸的金銀鐲子,以及一大截白如凝脂的雪膚,「你懂的嘛。」她咯咯嬌笑,還用手把玩鐲子刻意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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