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卻睡著了。」惜蝶氣鼓鼓地瞪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模樣就跟被丈夫拋下獨守空閨一夜,翌日對著歸來的丈夫發怒撒潑的娘子一般毫無區別。


    「抱歉,昨夜我實在太累。」大哥派人來傳話,月底之前要他交出一係列的珠寶繪圖,昨天白日段殷亭在千珍閣費心費神趕畫了一些,日暮時分又帶著帳冊匆匆趕來,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我當然知道你累……」別的男人要敢無緣無故睡死在自己的天香閣裏,看她惜蝶不去找人來將那男人扔下樓,直接讓他摔斷兩條腿、兩條胳膊,「但你不能走正門。」


    「嗯?」


    先說好,並不是她故意要為難段三公子,而是……「棲鳳樓東樓從不留客過夜。」


    規矩就是規矩,昨晚沒有人看見他走出棲鳳樓大門,她還能隨便掰個謊給蒙混過去,要被誰看見他大清早大搖大擺地從正門走出去,不隻他糟了,她也糟。


    「這裏這裏。」惜蝶招呼段殷亭來到一扇窗前,窗戶正對煙花巷隔壁大街,此時還太早,小販都沒上工,街上尋不著半個人影,誰也不會看見他從這裏下去。


    「你等一下。」惜蝶又跑回去翻箱倒櫃。


    她又不是黑心肝,才不會真要段三公子從這裏跳下去,更何況這裏是四樓。


    「找到了。」翻了半晌,惜蝶從一堆衣物底部找出好長一條麻繩,從這裏垂下去到地麵還有剩,「三……你!」回頭一看,不看還好,這一看被嚇得心髒都快停止跳動,被她吩咐等一等的那個男人,竟然直接從窗沿翻了出去!


    「段……」不行,會吵醒整座樓子的人!


    及時捂住嘴,壓下尖叫的欲望,惜蝶匆忙奔到窗邊,這輩子就屬此刻最匆忙,匆匆地看他死沒死,忙忙地安撫她沒死透的良心。


    可看見的卻是他無聲地安然落地,回頭以唇形無聲地對她說,「我今晚還會再來。」


    那言辭、那背影,像極了與情人依依不舍道別遠走,又許下稍晚些會再來的承諾,惜蝶站在窗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後,久久才能回神。


    「你……還不如摔死算了。」她聽見自己說的,帶著淡淡的安心、淺淺的埋怨。


    最後重重闔上那扇窗。


    段三公子會來不是因為承諾,隻是為了不讓他大哥有再踏上棲鳳樓的一日,這些惜蝶早就清楚明白,隻是心裏日益浮起不快。


    「墨韻,茶。」


    「這裏沒有墨韻。」就算暗地裏埋怨著他,惜蝶仍倒了杯熱茶遞過去。


    「抱歉。」段殷亭一時忘了這兒既非千珍閣,也非段府,「有勞惜蝶姑娘了。」


    惜蝶邊看著他輕緩啜飲,邊略帶諷刺地道:「別人上青樓是尋樂子,放鬆放鬆,你上青樓則是寫帳繪圖。」


    害她不隻要懷疑自個兒的琴藝,更要懷疑這張被吹捧成無雙豔容的臉蛋完全隻是其貌不揚。


    「我大哥來這裏時都做些什麽?」


    「現在才來擔憂你大哥是否跟我做了什麽苟且之事,會不會太遲?」


    「不,我隻是想要向惜蝶姑娘討教一二,作為學習參考。」段殷亭一直在避免這個話題。


    雖知大哥不會做得太超過,也非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可一旦聽見她與別的男子如何獨處的點滴,總覺得無法壓下心頭不知名的火焰。


    「就憑你?」惜蝶瞅著他,嗤嗤笑了起來,「還是算了吧。」


    撇開她是個壞夫子不談,專門教壞人的那種,他也絕對是個壞學徒,永遠學不壞的那種。


    既然如此她幹嘛又要花費心思、浪費力氣,嚐試用調羹去挖木頭,看看能不能挖出顆懂得何為風花雪月的心?


    「我真的是在虛心求教。」段殷亭表情認真。


    「反正又不是見不得人。」惜蝶乾脆明講,「你大哥上我這兒,每晚抱著十來壇好酒坐在窗邊,對月猛灌自己。」那灌酒方式每每都讓她和香兒嘖嘖稱奇。


    「大哥他……隻是在喝酒?」他暗自感歎無從剖析的遺憾,也有幾分暗暗的、莫名的……竊喜。


    「是啊。」其實段家大公子不來,她樂得不必每逢夜闌人靜還得打開窗戶,任由沁冷夜風肆虐來吹散濃烈酒氣,然而酒氣後來卻被段三公子的墨香取而代之並且更為濃烈,她卻無絲毫厭惡,甚至允許它縈繞著伴她入夢。


    「你們兩兄弟還真是讓我自尊心無限受損。」她呶呶嘴,說出心中對於實情的不滿。


    段殷亭非常汗顏,「我以為隻有我不懂那些風雅之事,沒想到連大哥也……」不,或許並不是大哥不懂,而是不想,「要不,我陪你?」


    「陪我?怎麽陪?陪我喝酒?還是陪我吟詩作對,說幾個段子逗得我開懷大笑?」惜蝶故意曲解他話中之意,一連列出幾個強人所難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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