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五天了。


    從她信誓旦旦的說要陪他那天起,他有五天沒見到她出現在他麵前。


    早知道她說的話不是出自真心,他卻比想像中還要在意啊……長孫澈哼了聲,摸上玉指環,臉上微露惱怒之意。


    事實上,是她那張默默流淚的蜜色小臉讓他印象太深刻。


    他從沒看過有人在他麵前哭過……不,也不是沒有,是有人在他麵前哭過的,隻是那些人哭是因為其他人、其他事,從沒有人像那李海青一般,隻為他而哭。


    為了他啊……不知不覺,他微勾起嘴角,卻馬上感到一股惱意。


    「君平。」


    「是,爺?」


    「李海青呢?」不會是害怕到不敢來見他了吧?雖然他不以為她會怕他。


    「李姑娘在花園裏作畫。」他為爺送藥的途中有看見李海青的身影。


    「作畫?」她竟然在花園裏作畫,她的責任不就是要畫出他的畫像嗎?虧她口口聲聲說要觀察他的神態才能畫,她卻五天都不來見他反倒是跑去花園作畫。她是忘了那三個月的期限還是根本不在意?


    真是好一個李海青!


    「爺,您要出去?」


    「我去花園看李海青作畫。」長孫澈站起身,神情慵懶道,唇邊有著一絲諷笑。


    江君平心裏微訝卻沒說什麽,隻是盡責的在長孫澈身上披了件風衣,以免他略顯單薄的身子受涼。


    爺竟然要到花園去找李海青,而不是要她過來,這實在有違爺平日的作風……其實爺的作風根本就讓人捉摸不定。


    長孫澈手背在身後,優雅而緩慢的走向花園,一路上的奴仆皆露出錯愕的神情,因為大爺這麽多年來幾乎足不出戶。


    直到走到花園,他才想起自己這張妖豔到令人作嘔的臉毫無遮掩,心裏微微感到惱怒,這李海青竟然讓他忘了遮臉這事。


    「君平,你去告訴總管,除非我離開,否則不準有人到花園來。」


    等江君平領命離開,他才緩步踏進花園,很快便見到李海青坐在小亭裏,一下抬頭往前看去,一下專注在石桌上的紙上畫著。


    勾起唇角,他不動聲色的走到她身後,低下頭在她耳畔低喚:「海青。」


    李海青嚇了一跳,手中的筆一歪,一道不該有的線條橫過整張紙,破壞了這幅將要完成的風景畫,而後整個身子僵住,雖是瞪著紙上那道礙眼的墨痕,但其實她最想瞪的是身後那妖魔……不,是大爺。


    拜托他別這麽玩,嚇死她了。


    「……大爺,你來花園賞風景啊?」


    「怎麽,我來這裏你不高興嗎?」他邊挨著她身畔坐下邊笑問道。


    「不不,我怎會不高興呢,這裏可是大爺的地盤。」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道理她懂的,而她正努力遵行。


    「是嗎?」他有趣的笑著,她的聲音明明聽起來極不甘願。


    長孫澈目光一轉,看向桌上那張被毀壞的畫,上頭繪的是花園裏的其中一處,老實說,是張很普通的畫。


    眯起眼,他狀似不經意的問道:「這畫你快畫完了?」


    「是啊,原本快要完成的。」原本兩字語氣加重了下。


    他隻是撫唇笑了笑,一點也沒有愧疚的神情,反倒很得意,看得李海青牙齒有點癢,好想咬他。


    看著那張風景畫,雖然長孫澈的臉上在笑,但他心裏有些疑惑。


    「李海青,教你繪畫的師傅是誰?」


    「方京山。」


    方京山是東昭皇朝第一畫師,他還以為名師必能出高徒,看來是他高估方京山了,手底下竟然還有李海青這樣的徒弟……不,也可能是李海青的領悟力太差,不然怎會派她來替他畫像?


    人都是有私心的,李海青連自己被犧牲了都不曉得。


    他原以為一個畫像如她一般謹慎的畫師,畫出來的必定不差,看來這次是他料想錯了。


    「你的畫還真是普通。」他諷笑說了句。


    「是啊,」對於他話中的嘲諷李海青一點也不以為意。「師傅也這樣說過。」


    「那怎麽還是這樣?」是她領悟力太差了嗎?


    「我覺得普通很好啊,」她笑嘻嘻道。「就像這樣普通也沒什麽不好。」


    沒什麽不好?怎會沒什麽不好,就因為她的畫過於普通,才會成為被犧牲的那個。


    撇撇嘴,長孫澈不再說什麽,見她收起那張被他破壞的畫,重新拿出一張全白的紙,緩慢的磨著墨,像是準備要畫下一幅。


    他忍不住輕咳幾聲,隨即見她將桌上的瓷杯遞到他麵前,他挑了挑眉,這瓷壞可是桌上唯一的一隻……勾唇笑了笑,他毫不客氣的接過並一口飲下,既然她都不在意了,那他還在意什麽?


    雖然,對於她這樣隨意將自己喝過的茶杯給其他人用,讓他有點小小的不快。


    「這茶是冷的。」長孫澈皺皺眉,不習慣除了藥湯之外,連茶都帶著苦味、澀味。


    「所以?」熱茶放久了當然會變冷,難不成他連這個都不知道?大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那些成天關在房裏的閨女……咳,起碼也是個大男人了。


    「你怎麽可以拿冷茶給我喝?」察覺到她語氣裏像是把他當成笨蛋,長孫澈微惱的伸手扯了扯她垂下的發絲,用力的程度簡直像是要把她的頭皮扯下來。


    李海青疼得整張臉皺在一起,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頭發,以免他真把她的頭皮扯下來。老天爺啊,這裏還有一個死孩子看到沒?


    「大爺,你的身子不好,請快回房歇息吧。」再這樣下去,她真會被他玩死。


    她是在趕他嗎?他有趣的勾著唇角,從來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麵趕他走,這李海青果然有趣。


    「李海青,你忘了嗎?五天前你還在我麵前信誓旦旦的說要陪我,怎麽今日你就不記得了?」長孫澈哼哼笑了幾聲,其中夾雜幾聲輕咳。「我都不曉得原來你忘性這麽大。」


    「……大爺愛待多久就待多久吧。」其實她也很希望自己忘性大。


    雖然知道她心不甘情不願,他仍露出一抹笑,一抹連他都不自覺摻了絲溫柔的笑。


    他坐在她身旁,看著她一筆一畫勾勒出景物的樣子,即使她的畫極普通,但她的神情卻很專注,他隻手撐顎微勾嘴角看著她作畫的模樣,雖然有些無聊,但他仍是看得移不開目光。


    好不容易畫完第二張,這次從頭到尾都沒有受到某人的幹擾……不,事實上她有受到幹擾,而且還是很大的幹擾!


    李海青微微撇頭,見長孫澈的頭靠在她肩上,雙目緊閉像是睡著一般,從她的方向望去,大爺的睫毛好長,簡直不像是男人會有的長度……這樣說來,那她睫毛這麽短,不就是個男人了?


    撓撓臉,她沒驚動他,就隻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讓他繼續睡在她肩上,自己則看著花園裏的景象……其實她已經看膩了,不過,她卻不想叫醒他,就算她覺得身子因為長時間維持同一姿勢而感到酸疼,她也不想叫他。


    到底是為什麽她也不曉得,真的不曉得。


    「李海青。」長孫澈突然開口低喚道,聲音沙啞而略顯破碎。


    「什麽事,大爺?」她又朝他瞥了眼,發現他仍閉著眼,這大爺該不會從頭到尾都在裝睡,那她這麽辛苦到底是為了什麽?


    「如果有一天,你因我而死,你會不會怨我?」


    李海青默默看著前方,即使麵前的景象沒有一樣能入得了她的眼,但她仍是看著,好半晌都沒人出聲。


    「我不會怨你的,大爺。」因他而死……這念頭在她心裏麵繞,卻產生不了一絲怨恨的情緒。


    「即使你沒有做錯什麽,就隻是因為我的關係而死,也不會怨我、恨我?」


    李海青想起那日在宮裏聽見的對話,他也是那個意思吧?她畫了他的畫像,等以後皇上處死了長孫澈,連她也不會放過的,因為她是唯一一個畫過長孫澈畫像的畫師,因為害怕即使長孫澈死了,她也能在日後再一次畫出長孫澈這個東昭皇朝支柱的畫像。


    「不會。」她淡道,語氣卻是異常的肯定。「就算我沒有做錯什麽,就算我是因為你而死,我也不會怨你,也不會恨你。」


    「你怎能如此肯定?」現在不過是空口說白話,日後誰曉得她會不會改變主意?


    不是事到臨頭,誰也不知道會怎樣,而她卻說得這樣堅定……明明她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如果我不能肯定,我就不會回答你了。」她笑道。


    「哼,誰知道以後你會不會真是這樣。」說到底,他還是不願相信,一個人平白無故因別人而死,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我現在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李海青嘴角揚著小小的笑花,黑眸溫暖的看著遠方。


    雖然有時他的態度令人討厭,卻總會不經意說出讓人心疼的話……至少讓她感到心痛。


    「等以後有這麽一天,我再來證明給你看吧。」


    等以後有這麽一天,長孫澈想這天不會太久的,就算他心裏浮起一絲不甘願,可不甘願什麽?一時間他也說不清楚。


    「好,等到那天,我就看你如何證明。」哼笑了聲,他依舊閉眼枕在她肩上,然後摸著左手尾指的玉指環。


    他還是不相信到了她因他而死的那天,她會不怨他也不恨他……即使如此,他的心頭卻微微的發軟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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