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萬裏無雲的早晨。


    慕容府中今天天未亮便開始鬧哄哄;因為這一天是慕容誚要出遠門的日子,所以府裏仆役早早便準備少爺要出門的各項物品。


    辰時,向來不到中午不起身的慕容誚,例外地在此刻便已起床洗臉、用膳、著裝完畢。


    “小漾那丫頭呢?”已經要踏出房門的慕容誚,直到這時還是一直未見那早該出現的嬌小身影,終於按耐不住惡劣情緒地開口問身邊的下人。


    被少爺不大好看的臉色嚇得抖了一下,阿高和小春對望了一眼。”小的剛剛還看到她在廚房幫大娘劈柴……”“小婢在過來之前,好像有聽到前頭有人在喊她……”兩人同時回答。


    慕容誚抿唇,隱隱調息。


    那丫頭當真那麽不想陪他出門,所以一直躲著他?


    原本這三天他是特地給她時間再好好想想這事,沒想到直到昨夜,她還是不肯主動跟他點頭,今天則是幹脆躲著他了。


    在考慮直接將她逮上馬背和幹脆放手隨她去之間,最後他終於還是決定順遂己私……


    “立刻去把那丫頭給我找來,不管用什麽方法,把她架上馬背!”下了這道命令後,他鬱悶的心情馬上一掃而空。


    阿高和小春驚呆地看著少爺走出房門的背影,等到他乍地又回頭朝他們投來一記厲眸,他們這才大夢初醒地跳起來,急忙衝出去辦事。


    不過,其實他們並不用煩惱要怎麽把花漾架上馬背的事,因為花漾早已經在那裏——


    一邊跟衛伯交代事情,一邊往門外走的慕容誚,完全沒預料到當他不經意一抬頭往已備好在外麵的駿馬望去時,竟會在馬兒旁發現那抹嬌俏熟悉的影子。


    他胸口一撞,頓住了腳步。


    正站在馬兒邊,眉開眼笑,比手劃腳和兩個下人在聊天的,不就是花漾?


    慕容誚和衛伯一群人一出來,原本還在說笑的幾個人馬上機警地收斂、站好。花漾當然也看到他出門了。


    對他投向她來的詫訝視線,她回以咧嘴燦笑。


    而慕容誚在下一瞬便恢複尋常臉色,收回目光,繼續和衛伯交換過意見,繼續走向馬兒,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般。


    很快地,衛伯率領眾人將他送到了等著的馬匹前。早將少爺和花漾兩人之間的反應看在眼裏的衛伯,向來肅然的老臉更是不曾線路任何情緒。不過,他精明的眸底倒是閃過一絲暖和笑意。


    “少爺,小的會將府裏打理得妥妥當當,您就放心地出門。”衛伯對他頷首道。


    慕容誚自然不擔心他的能力。沒再多言地轉過身,他挑眉看著已經立在馬兒旁,打算扶他上馬的花漾。


    “你……”定著沒動,他俊顏現出一抹強硬。


    “少爺,這一趟就讓小漾跟著去,也好順便替您打點些身邊事,您應該不反對吧?”衛伯平平穩穩的聲音適時自他身後響起。


    每年要上京城這一趟,由於多有安全上的顧慮,所以隨行的人全都換上向來隱身暗處的鐵衛,有時再多一、兩個的,則是府裏的護院。而這一回,要跟去隨身伺候慕容誚並同時負有”保護”之責的,是花漾。


    但即使以為是老管家衛伯指定的人選,慕容府上下雖然也因為她已經跟著少爺快一個月,又的確有膽識、會拳腳功夫,但心裏仍不免對這項臨時的人事安排感到意外。畢竟花漾再怎麽厲害,再怎麽能吃苦,也還是個小姑娘;而少爺往返京城這麽多年,可從沒有帶個隨身丫頭上路的記錄。所以,有些敏感的人其實多少已嗅出其中不尋常的意味了。


    慕容誚立刻從衛伯的言語中聽出了什麽,神色一轉為深思,他淡哼一聲,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接著利落地跨上馬背。


    沒多久,由四名黑衣大漢護送的騎隊,終於離開慕容府,啟程前往北方。


    而在府外目送他們愈行愈遠、終於消失在街道的那一頭後,衛伯白眉間的小皺褶並沒有舒開地返身往屋裏去。但這時,跟在他後方的下人中,有人總算憋不住疑心地朝他開口問了。


    “衛伯,讓小漾跟著少爺出門……應該沒問題吧?”


    衛伯的腳步絲毫不見頓挫。她自然地明白,從未有過先例的派遣個丫頭隨少爺出遠門,必定會引起其他人的猜疑揣測。但他對此事早已有了一番盤算。


    “阿才,立刻去把所有人集合過來,我有事要對大家宣布。”


    也該是讓花漾的身份明朗化的時候了。


    出了金燕城,馬兒便盡情地放蹄奔馳。一行人駕輕就熟地在逐漸展開的阡陌荒野之間,一路向北。雖然預定抵達京城的時間充裕,負責護送的鐵衛們並不急於趕路,不過有鑒於必須防範隨時可能出現的意外,他們卻不敢有絲毫鬆懈。


    尤其這一回他們要保護的不僅隻有慕容逍,還有慕容家未來的少夫人。


    即使他們早已在明中暗處觀察到這位少主的未婚妻不是一般柔弱的姑娘,並且對她的武藝另眼相看,但對她的安全,他們同樣容不得有半點閃失。


    他們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基於守衛慕容逍的職責,其實在當時花漾還沒找上慕容逍,在慕容府外麵徘徊時,他們便已警覺到她;而她與慕容逍會麵後沒多久,他們就掌握到了她的身份。


    風和日麗。


    策馬疾馳了大半天的一行人,終於在荒路旁一個簡陋的草棚前停下來。


    眾人預備在這地方休息一會兒再繼續上路。


    這時,慕容逍下馬了。


    範大辛他們幾個人已各自到樹蔭下吃東西,順便舒展一下筋骨。花漾也將替慕容逍準備好的食盒拿出來,趕到他身前遞給他。


    “慕容逍,你的。”她神情自然、毫無別扭地對他泛開笑臉。


    她對他的騎術和耐力可刮目相看了。本來在知道他不坐馬車,竟要跟著大夥兒騎馬趕路時,她還有些擔心他的體力有沒有問題,沒想到他又讓她大開眼界了。


    瞧著她笑顏的眸光閃動,他接過,直接走到其他人特意留給他坐的草亭,隨意挑了其中一張石椅子坐下,優雅自在地像是在家裏一樣地開始吃他的午食。


    花漾也有自己的午飯。找了靠近草亭側的一塊石板,正要坐下來,慕容逍的聲音卻溫和響起:“這兒還有張椅,為什麽不坐這兒?”


    她怔了怔,迅速回頭看他氣定神閑的表情,沒多想,她還是搖頭。“不用了,我……”、


    “過來坐。”溫醇,卻是不容拒絕的語句。


    ……其實也沒差啦!聳聳肩,她轉身走回亭內,在另一張石椅上坐下。


    沒多說話,她拿出一包裹著一大團熟飯和簡單芝麻、幹菜的油紙包,低頭拆開,早已餓得饑腸號轆的她馬上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其實她一點也不挑食。因為家裏很久以前是窮苦人家,就算後來家裏變富裕、餐餐山珍海味也吃得起了,不過爹娘和她還是習慣有什麽吃什麽,並不講究吃。更何況她一年中總有大半時間待在師父家習武,或跟著師父師娘上山采藥,那時她吃得更簡單。除非善烹調的師兄湊巧回家,否則在師父家,她光是餐餐吃師娘特製的蔬食藥草飯,還真的快分辨不出正常飯菜的味道了。


    她隻怕餓而已。


    慕容逍當然明白她隻要吃得飽就滿足的胃口,所以在她沒幾下就將手中的飯丸子解決後,便把吃不到一半的食盒推給她。


    “把它吃完。”他直接道。


    她立刻抬頭訝看他。


    “你見過我的食量有這麽大嗎?”他說的是實話。


    她看了看食盒,笑了,沒拒絕地伸手接過。


    凝視著她大刺刺的吃相,他的聲調慵懶兒溫熱。“衛伯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這丫頭不是自己想通了,看來是老管家推了她一把。


    有她相伴,他確信這趟旅程不會單調了。


    正在大口解決飯菜的花漾,稍抬頭瞄他。“啊?……說什麽?”她吃東西向來專心。


    “為什麽忽然改變心意要隨我出門了??”偶有固執的丫頭,他倒想知道衛伯是怎麽讓她開竅的。


    總算明白他在問什麽,正吞下最後一口食物的花漾,差點噎到。“……咳……咳咳……”趕緊握拳捶捶自己的胸口,終於恢複順暢的呼吸,用力吸氣、再吐氣,她偏頭望向在她一噎到時,立刻就靠過來,伸手拍撫著她唄的慕容逍。


    他對她皺攏著眉。


    “……我沒事了……那是因為……”坐直,敏銳地察覺到附近已經填飽肚子、休息完畢,預備繼續上路的範大辛他們刻意背向他們這邊的舉動,她反而有些尷尬。雖然衛伯已經告訴她,範大辛他們這些鐵衛早知道她的身份,不過她寧願他們把她當尋常路人看待就好。“衛伯說,我有照顧你的責任。”他仍放在她背上的大掌,讓她感動肌膚像燙著般。她想假裝不在意,將注意力拉回到他的懷疑上。“我也知道你這次去京城需要人保護,範大哥他們可以做得到,可是加我一份力量也是力量,所以後來我才決定聽衛伯的。”快語說出自己的想法。當然,關於衛伯透露他與郝若梅之間的事,她什麽也沒說。


    瞧她神情之間略有躊躇,他自然猜得出衛伯跟她聊的,肯定不止這三言兩語般簡單。不過他沒追問。起了身,自然地一手牽起她。


    “那麽,接下來的行程就要請你多多關照了。”給她一個充滿期待與玩味的朗笑聲。


    她們一連趕了好幾天的路。隻要慕容逍的體力狀況許可,除了必須要的休息,他們幾乎很少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他們的路程全是由負責的鐵衛隊長範大辛掌控;依照往例,為了避免可能的埋伏,他並不一定會重複去年的路線。而這一回,由於考慮到花漾,所以他挑了較多的陸路走。


    這晚,在坐過一日半的船後,他們住進附近的城裏客棧,準備在這裏住一夜再出發。


    在房間用過飯後,慕容逍留範大辛下來談明天要走的路徑,要提防的事項。


    至於花漾,隻待著聽他們討論一會兒後,就因嗬欠連連而被趕回隔壁房睡了。


    已經暈了一天船的花漾,在外很難得地一沾上枕頭就睡著。不過就是因為被折騰得太累,以致當她從睡夢中有所警覺地睜開眼睛驚醒時,一團黑影已經撲向她——


    “誰?!”她一邊出聲,一邊迅速反應過來地要翻身,卻錯愕地察覺自己全身軟綿綿地動也動不了,就連聲音也微弱如蚊蚋。


    下一瞬,那團黑影已經撲上她,並且壓住她——她的嘴和頸子分別被一雙手製著;在黑暗中,她看到一張流裏流氣的陌生男人臉龐邪笑著慢慢俯近她。


    她的心噗通促快,忽然明白出了什麽事。


    “寶貝兒,乖乖地,爺兒會讓你快活似神仙……”挾著令人作嘔鼻息的猥褻低笑出自這采花賊口中,他的手指甚至已經漸漸下移到她的衣領口。


    努力鎮定慌亂的腦子,努力凝聚回似乎被下了迷藥的渙散氣力,她用冷冽的、醒澈的目光直直盯住他。


    果然,她仿佛絲毫不見恐懼害怕的眼神,令這采花賊也不禁心一毛,暫時停下動作。“怎麽了?難道你以為會有人來救你?嘿嘿……你放心,這時間客棧的人都睡得像死豬,沒有人會來打擾咱們取樂……”他的膽子很快又大了回來,愈說愈自得,手也開始不安分了。


    握緊拳,以滿腔的怒火和強大的意誌力為盾,她感到力量匯聚起來了。就在他的手碰上她胸前之際,她冷不防地張嘴對著他的手掌用力咬下,同時將剩餘的所有力氣以肘撞擊他的心口——


    “哇!”沒想到已經吸了大半迷香,應當無力反抗他的少女竟還能狠咬人,並且重擊他——原本色欲熏心的采花大盜慘叫一聲,整個人往床下摔跌。


    成功地擊退色賊的花漾,僅存的氣力用盡,這時也隻能冒著一身汗、頻頻喘著氣攤在床上動彈不得。可她知道此刻她已不必擔心接下來的事,因為這色賊的哀嚎聲絕不可能逃過隔壁高手的耳朵。


    果真就在采花賊叫出聲的下一瞬間,她的房門碰地被人從外麵猛力撞開,幾道人影接連疾閃了進來。而進來的人影,有的立刻圍住了仍在地上痛得打滾的色賊,有的衝到了床邊。


    終於可以放心地鬆口氣,花漾隻能虛軟地朝冷肅俯探向她的鐵衛於達牽牽嘴角。“……我……好像被……下迷藥……那個人……”努力要榨出一點力氣。


    她的音量雖細微,但所有人都挺清楚了。這時,晚幾個人一步的慕容逍也急跨進她房間,隻一眼掃掠過地上大口喘氣的家夥,便毫不猶豫來到她身邊。


    “花漾……”焦灼的目光仔細在她全身上下巡過一遍,最後他低下身,長指輕柔地撫觸著她蒼白的小臉。


    “少主,這家夥是從窗子爬進來的,我在他身上搜到吹管和迷香藥了。”很快在房間四周找過後,範大辛手上拿著一些宵小專用的物品讓他過目。


    他的臉色鐵青。


    接下來,範大辛他們將這不長眼、膽敢對花漾動歪腦筋的采花賊拖出去處理。


    花漾的腦子又開始昏沉了,但她仍感覺得到他摸著她的溫柔手指,試圖保持一點清醒,她眨了眨眼,對著他籠著威脅和危險陰影的俊臉擠出笑。“……我……我沒事……抓住……那個人了吧……”


    “他逃不掉。”瞧出她受到迷香的影響逐漸在失去意識,慕容逍在她陷入昏迷前向她輕聲保證。


    籲了口氣,她放心地放任自己跌入黑暗中。


    察覺到她昏過去了,他的下顎繃緊,接著再俯身,直到貼觸到她柔軟的嬌軀。他張臂,將她摟抱在自己懷裏,抵著她的額,他緩緩吐息,試著平複下胸中波濤洶湧的情緒。


    “……該死,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事……”低啞的聲音仍帶著些許的緊 窒,他沒想到她竟會在他幾乎伸手可及的地方出事!若非她仍有力氣反抗、若非範鐵衛他們有所警覺,那麽她……


    貪戀地又汲取她的溫暖與體香一會兒後,他終於不舍地放開她。


    替她攏好被子,他再次冷酷著神色,起身大步往房門外踏出——他要把那家夥碎屍萬段!


    天蒙蒙亮。


    像睡了長長的、卻不安穩的一覺,花漾昏昏沉沉地張開眼睛醒過來。


    但雙眸因為接觸到了光線,立刻不適地趕緊閉眼,轉過頭。


    “花漾……”她這動靜隨即引來一低嗓輕喚。


    她一愣,馬上又轉回頭。可她還沒睜開眼,便恍惚察覺自己腰際壓著一個東西,而她的雙頰上也有一抹熟悉溫熱的氣息拂過。


    她猛地張大眸子。


    一張近在她鼻端的男人臉龐,正含笑迎接她。


    她冷不防倒抽一口氣,“……啊?”慢半拍地訝呼出聲。


    抗拒不了眼前迷蒙小臉初睡醒的誘惑。男人不客氣地先是攫住她半啟的粉唇糾纏一番,接著才放過她。自她枕側起身,他同時將她一塊攬起。兩人在床上對坐,他的雙掌仍扶在她的肩背上。


    “早。你還好嗎?”凝視著她輕喘的模樣,頰上淡淡暈染開來的粉色,他也在調整自己紊亂的吐納。


    被他這一親吻,即使她的腦袋再昏沉也清醒了。又羞又惱地瞪著這莫名其妙在她床上偷襲人的男人,她張嘴要說什麽,卻因為一段突地湧現腦際的畫麵而頓住。下一霎,更多記憶回來了,是關於昨夜,她陷入昏迷前的……她屏住呼吸,全身一僵。


    慕容逍知道她想起來了。


    在他溫熱沉穩的注視下,原本因為想起昨夜的意外而緊繃的身子,乍地放鬆,吐了口大氣,她搖搖頭。“我沒事。”一停,她慢慢揚起眉,磨著牙。“那個渾球呢?他現在在哪裏?我要再補他幾腳!”連她這足夠保護自己的人都著了道,可見那家夥犯案的技巧高明,或許有其他女子也曾遭受他的傷害,她絕不能放過那家夥!


    她這幾腳,一定要踹得他從此忘了自己叫什麽。


    “那個渾球,昨天已經被範鐵衛逮進官府。他犯下幾起侵犯閨女的案子,早就是這裏官府緝拿的對象,你立了一件大功。”他輕鬆道。


    她果然沒猜錯!而且,重要的是,他不是三公主派來的人。


    握拳,她可惜地歎:“你應該先讓我好好教訓他一頓。”手好癢。


    他的唇邊驀地出現一抹別有深意的淡笑。“你放心,他現在肯定很懷念以前有手有腳的好日子。”


    愣了愣,待她意會到什麽地要求著,他卻顯然不願讓她再把心思擱在這事上——步下床,他出去了一下,隨即又返回。


    而趁著這時間,回過神來的花漾則趕忙跳下床,匆匆穿好衣服。


    慕容逍……應該不是在她房裏一整夜吧?


    憶及剛才一醒來就發現他在身邊,和又被他偷襲的事,她紅著臉不敢再想下去。


    “待會兒你的早膳就會送來。吃飽飯,先休息一會兒,我們再出發。”回到她房裏的慕容逍這麽說。


    半個時辰後,在這裏曆經一夜驚魂的眾人,再度朝北方前行。


    迎著舒服的涼風,在他們將那座熱鬧的城鎮遠遠拋在後方之後,還是憋不住話的花漾,奔近跟她比較有話聊的楚義身邊,降低音量問:“楚大哥,昨天那個闖進我房裏的家夥,你們到底把他怎麽了?”慕容逍不說,她自然找得到人挖答案。


    楚義看了她滿好奇的表情一眼,知道昨晚的事沒在她心中留下陰影,也知道她有膽量。咧嘴笑,他倒想嚇嚇她。“那家夥啊,少主因為氣極了他動到你,所以親自打斷他的狗腿,我們再接下去一根根拆了他身上的骨頭。別擔心,我們有好好伺候他,替你報這個仇。”


    少主雖然看似斯文公子一個,但在他們多年來的暗中調教下,普通的壯漢就算要一對一撂倒他也不容易;至於他有仇必報,為了保護家人及所愛時能夠比他們這些人殺人不眨眼的狠辣性格,可就不是他們教的。不過,由此可見,會讓少主昨晚對那家夥親自用刑,她這位未婚妻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又添一明證。


    他們由衷喜歡這位勇氣十足的小姑娘。比起少主那些用來排這無聊用的鶯鶯燕燕,或者那個自作聰明的郝若梅,至少她的敢於冒險、朝氣盎然的生命力,肯定會讓他的日子多彩多姿,時時充滿驚奇。


    雖然聽得出來楚義的話不可能全是真的,但花漾還是瞪大眼睛、咂咂舌。“慕容逍沒騙我。看來你們真的給他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楚義摸摸下巴的大胡子。“當然!不過,我說小姐,你不是要嫁少主了,怎麽對少主還是改不了口?”


    “咦?什麽意思?”一時不明白。


    “難道你們私底下親熱的時候,你對他也是慕容逍、慕容逍的喊?”中年漢子毫無別扭地說出心中的疑惑。


    花漾的嫩臉倏地爆紅。“我……我們……我們哪有親熱!明明是他……不是!我是說他……他很可惡!……唉呀!我不說啦!”察覺子好像愈描愈黑,而楚義的表情也愈來愈曖昧有趣,在一陣羞惱之下,她幹脆快馬加鞭自他身邊逃開。


    望著小妮子被逼急逃走的背影,楚義不由得哈哈大笑。


    “喂!你是不是捉弄她了?”原本在他身後的邱石傑靠近他。


    他笑聲稍歇。“沒有。我隻是覺得我們未來的少主夫人好像對少主很不滿……”


    “對少主不滿?”邱石傑皺眉,盯著前方正一路猛往前奔,完全不理後頭少主呼喚的花漾。“是嗎?”半信半疑。


    朗朗晴空,在午後有了變化。


    遠方山脈綿延處,整個上空早已烏雲密布。至於在荒原這一頭,大雨雖不至於這麽快落下,不過橫躺在大地上的這條大河,卻因為上遊的雨勢,讓原本平靜的河流變得洶湧湍急。


    慕容逍他們必須過河。


    所有人全下馬停在河邊,檢視著眼前這橫跨大河、看似安全堅固的竹橋是不是真夠牢靠。最後由範大辛親自踏上竹橋。在他仔細來回走過兩遍後,才確定讓其他人一個個過去。


    沒多久,先牽著馬上去的邱石傑平安抵達河的對岸,接下來是王達,然後是花漾。


    竹橋的寬度隻容得下兩個人緊挨著走,而這時牽著馬兒、一步步踩在橋上的花漾,平日膽子雖大,但感受到下麵奔騰凶猛的水勢,還是忍不住有些忐忑心驚。


    河岸兩端的慕容逍與王達他們,似乎都瞧出她努力鎮定的模樣,都不忘出聲鼓勵她。


    她小心走著,卻依然揮不去心中愈來愈莫名的不安。


    她已經走到河中間了,可為什麽她卻感到腳下的橋,好像愈來愈晃?她剛才似乎還聽到“啪”的斷裂聲……


    不由得停下腳,她回頭找著那個在轟隆水聲中的斷裂聲音來源。但她看見的,隻有河水淹竄過半截竹橋腳的畫麵。


    深吸一口氣。應該是她多心了。


    回頭,她慢慢再往前走。


    “啪”的聲音,這會兒在她腳下出現。


    她立刻停住。確定了。


    橋兩端的五個人都注意到花漾不尋常的舉動了,尤其當她突然第二回又在橋上定住時,所有人的心中立刻生起某種不安的直覺。


    “花漾,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最感心急的是慕容道,他毫不猶豫地踏上橋朝她走過去。


    範大卒立刻拉住了他。“少主,我來。”阻止他。範大辛謹慎地提氣、腳步踩上橋麵。


    意外,就在瞬間發生——


    綁係竹橋基座的繩索一條條繃裂,猛烈的河水衝擊更加快橋身的崩解。忽然,竹橋碎斷落入河麵,一時之間,花漾的驚叫聲與馬兒的嘶鳴聲響徹河的兩岸。


    也就在這同時,原本已朝花漾走去的範大辛在察覺腳下有異時麵色微變、毫不遲疑地加快腳步,不過還是慢了一步。當他踏著的橋麵在轉瞬之際毀壞,盡管他已有所警覺地縱身躍向橋中心的花漾,卻仍是沒來得及拉住她。


    在驚險中,他足踏在河水強勁衝刷下殘存的竹架試圖穩住身子,當他縱目在翻滾的河麵搜尋到一抹被衝遠的翠綠身影後,立刻跳下河。


    不但是他,所有驚見這一幕的人,也在花漾掉下河的下一霎跟著各自衝過去救人。


    花漾在竹橋斷裂前已有防備,但橋一斷,她還是不免放聲尖叫。轉眼間,她整個身子跌入河裏。雖然在落水前,她已經盡可能地做好保護自己的動作,不過她沒算到的是,大水的力量比她所想像的還要驚人。即使她及時閃開了幾乎撞上她的竹柱子,被卷進河底漩渦的她,卻是用盡了身體裏所有空氣才能自水底脫身。可等她好不容易掙紮著冒出水麵,一波波強勁的水流和浪頭還是又將她往河下衝。


    幾乎無力再跟河水抵抗,她仍強撐著不讓自己向下沉。可是……她真的好累……


    意誌力逐漸渙散,不過就在這時,她聽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花漾……花漾!……不準閉上眼睛!”那急切又惡狠的聲音聽來似遠又似近,有效地燃起她的求生鬥誌。


    勉強踢動雙腳,讓自己的頭臉掙出水麵;忽然,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一股力量用力拉住,接著一隻臂膀將她自胸前勾攬著,她整個人隨即被拖抱著往岸邊遊。


    知道自己得救了,她更努力維持住意識清醒;同時她也察覺到這救了她的人是誰……


    一追上她在河裏載浮載沉的地點,跑在岸邊的慕容逍的速度快得連楚義都阻止不及地立刻一躍而下。他很快便遊近了她身邊,並且準確地勾住她。在河裏和翻騰洶湧的大水一番搏鬥後,兩人總算回到岸邊。


    等在岸上的楚義馬上幫忙將他們拉上來。


    而被拖上來的慕容逍顧不得自己一口氣幾乎上不來,立刻翻身查看就在他旁邊的花漾。


    “……咳……咳咳……咳……”喝進不少水,也被水嗆到的花漾,不斷咳著。


    楚義蹲在旁,已經在運功替她先順氣。而慕容逍則蒼白著臉,顫抖著手為她解開腰帶,好讓她舒服一些。


    “……小漾……你沒事了……小漾,聽得到我的聲音嗎?”雙手拂去她黏在頰上的青絲,他輕撫著她冰透的臉蛋,輕聲細語地安撫著她。


    這會兒,最先跟著跳下水的範大辛也從遠一點的地方遊上岸,他大步走過來了。


    至於花漾,在感到一股熱氣抵住她的心肺、導引她氣息後,終於漸漸恢複正常的呼吸。她聽到慕容逍就在她耳畔的聲音,也感受到他手掌間的溫柔。


    張開眼睛,她果然見到他與他的聲音溫度不符,透著寒霜青白的臉。


    虛弱地牽動發抖的嘴唇,她發現其他人全圍在她身邊,焦急地看著她。


    “……馬兒……它也被衝走了……”喘著氣,她想到的是跟她一起掉進河裏的座騎。


    “那匹馬應該是凶多吉少了。”範大辛皺緊濃眉說實話。“現在我們得往下遊走,找處河淺段過去。”他們不能一直冒險停留在這裏。


    河對岸的王達和邱石傑也有了打算。與這一頭的範大辛商量過後,他們率先沿著河岸出發往下遊走。


    至於他們這一邊,雖然經過短暫的休息,花漾的情況已經恢複了些,但她的身體仍然很虛弱。


    用毯子包裹著她微微打顫的身子,換下了一身濕衣的慕容逍將她抱上馬,與她共乘一騎。


    花漾不自在地被他摟在胸前,暫時無力推翻這項安排。


    “……那個時候,我有聽到竹橋不尋常的斷裂聲,我想會不會是有人故意破壞那座橋……”坐在他身前,她雖然極力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跑在前頭的楚義身上,但包圍著她、屬於他軀體所傳遞的溫熱與結實緊繃、他吐出的氣息吹拂在她耳後,卻不斷摧毀她的努力。她趕緊從混亂的腦子裏硬擠出正經事,試圖讓自己不受他的影響……


    一抹冷靜的淡聲從她頭頂落下。“如果那座橋果真是被人蓄意破壞,那就表示也許已經有人來到我們前頭了。”


    一旁的範大辛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的神情嚴肅。“少主,我也在懷疑這起意外。雖然今天的河水流量很大,但應該還不至於把那座橋衝垮。看來我們得更加小心了。”這座橋他們曾走過兩次,沒想到這回會出事。


    即使不能萬分確定橋是被事先破壞,也沒有證據顯示讓他們一路提防的人已經出現,不過他們有人差點丟了命是事實,他們的確不能掉以輕心。


    範大辛立刻策馬上前與楚義展開討論。


    “慕容逍……”自然地叫著他的名,花漾卻猛地住口。因為先前楚義跟她說的話突然閃過她的腦子。


    “怎麽了?還冷嗎?”回應她的是更加抱緊她的懷臂力量。


    她忙搖頭。“不不……”已經感受到他胸膛下強而有力的心髒就貼著她的背跳動了,別說冷,她覺得自己大概快著火了才對。“……可是我一直喊他慕容逍,他也沒反對……”含在嘴裏的咕噥。


    “你在說什麽?真的沒事嗎?”風大,沒聽清楚她的嘀嘀咕咕,慕容逍不由得從她肩後俯下首,仔細梭巡她仍未完全恢複血色的臉蛋。


    他對兩人此刻親近接觸表現得理所當然,但她可不。察覺他在她頰畔耳邊的熾熱氣息,她的下一個反射動作就是伸出一隻手向後,推開他的臉。轉眼回過神,連她自己都愣住了,忙不迭縮回手,她偏過頭、向上找到他神情陰晴不明的俊顏,直覺自己那推拒的舉動似乎苦惱他了,她吐吐舌,趕緊轉頭回前方,想當作沒回事。


    “啊!前麵的水流減弱了,那裏有林地,我們應該快找到地方可以過去……”轉移兩人的注意力,但顯然失敗了。


    “你說,我要拿我自己怎麽辦才好?”意外的,他低得像耳語的輕嗓帶著無奈的口氣。


    什麽?她傻了。


    “現在的我,會在乎你的情緒,在乎你的小臉出現的是笑或難受,我不願你做不喜歡做的事,更不願見到你不快樂,所以,如果你因為受到我們這樁婚事的束縛而不開心,為了你臉上這抹陽光般的笑容,或許我應該想其它辦法解除你的束縛才對……”沒有隱藏他對她的不舍。“但是我做不到……花漾,抱歉,我放不開你……”他歎息。


    她字字句句聽得清清楚楚、毫無遺漏,而她的心也隨著他的露骨表白愈跳愈快。


    他……他竟說在乎他!他……不是因為她的未婚妻身分,才在意她的喜怒哀樂,昨夜和剛才她出事,他才會有那樣擔心她的行為嗎?她沒忘記他曾說過,她是特別的。雖然當時她嘴上說相信他不是為了她的身分。但其實她還是那麽想。沒想到他現在又提了,而且更直截了當,她自然同樣大受震撼。


    “……呃……那個我……我覺得……你大概是被我方才差點沒命的情況嚇到了。”被自己的未婚夫緊抱著告白,她的腦子竟然還能維持運轉,替他找到合理的解釋,連她都快佩服起自己了。“我……我現在好多了,你要不要……先鬆開我,你那個……冷靜一點……”不過她仍是得努力才不致咬到舌頭。


    還是學不乖的丫頭——慕容逍早料到她不會給他太令人高興的回應。懶懶地,他的唇再壓低,惡劣地張嘴含住她小巧圓潤的耳垂……


    “啊!”冷不防被他嚇得叫出聲,沒料到卻引來前麵範、楚兩人的注意。


    兩人回頭,但除了見到慕容逍朝他們表示沒事地一揮手,還有花漾那表情稍古怪的模樣外,沒發現其它狀況的他們,有些狐疑地隻好把目光又調回前方。


    至於被捉弄的花漾,等他們一轉回去,又氣又羞地馬上握起拳頭捶了又捶他環在她身上的肩臂。“慕容逍!你怎麽可以……可以……”說到這裏,已是滿臉通紅。


    “可以什麽?你說嘛。”稍稍發泄了心頭的火,他低睨著她撲紅的頰同耳根子,聲調輕柔挑逗。


    知道他是故意的。咬了咬下唇,她收回捶他的手。“……就算不是我,任何一個姑娘成為你的未婚妻,你都會在乎她,對她好吧?”小小聲地說。


    注視著被她的貝齒咬得泛白的唇,他抬手,輕捏了捏她的細嫩下巴。“放。你會咬傷它。”


    她下意識鬆開,卻忍不住轉眸迎向他熾烈的視線。


    “除了你,沒有任何一個姑娘成為我的未婚妻。”接下來,他用實際現況回應她的假設問題。“你為什麽不問我,若你不是我的未婚妻,我會在乎你,對你好嗎?”朝她深意的挑眉笑。“來,你快問。”鼓勵她。


    “若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心似乎揪緊了一點點,但她還是被催眠般地開口。


    “若你不是,我會想盡辦法讓你成為是。”不等她問完,他已經爽快地給答案了。


    咦?他這麽說的意思……她緊盯著他仍然保持微笑,眉眼神情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果斷意味的臉龐。不過她沒有機會再問,因為這時,前麵的範、楚兩人已經停下馬兒,慕容逍也策馬來到他們身側。


    他們來到河水的淺彎處,隻見對岸王達和邱石傑兩人不但已在那裏等著,王達手上竟還牽著另一匹馬兒——一頭全身濕透、看樣子也受到不小驚嚇的褐色駿馬。


    沒錯!那匹馬,就是先前隨花漾一起落水的坐騎,而它顯然隨著河水被衝到這裏來,最後被王達兩人先一步發現拉上了岸。


    花漾立刻驚喜地大叫了聲。


    沒多久,所有人涉水過河,總算有驚無險地在對岸會合。


    不過,由於考慮到馬兒的狀況還未恢複,所以花漾仍是得繼續和慕容逍共乘一騎。


    即使有斷橋事件,眾人最後還是決定不更動原定路線。


    越過大河,他們依舊朝東北轉北的方向前行。


    隔日夜晚,他們在林子裏夜宿。善於追蹤、反追蹤的王達和邱石傑,因為早就發現到有人躲藏在他們前頭,而潛近反逮到兩名正在布置陷阱等著他們掉入的人。


    那兩人,正是在金燕城畫舫上最先攻擊慕容逍的其中兩人。


    本來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可以在這裏殺死慕容逍立功領賞的他們,萬萬想不到仍被識破行跡,逮個正著。在楚義和範大辛的聯手逼供下,即使被折磨得隻剩一口氣,他們還是隻能說出找他們辦事的是一個蒙麵人,其它事情他們一概不知。


    這情況和以往範大辛他們捉到個個暗算慕容逍的人說法幾乎一致。


    隻要有重金引誘,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暗殺慕容逍的殺手——這也就是三公主高明的地方。就算所有人都清楚她是造成慕容逍身陷各種危險的幕後指使者,偏偏她卻從不曾留下任何把柄。


    這兩個人,正是破壞竹橋的人。


    不過,加上他們同夥的其他五個人,似乎隻有他們是幸運,也是不幸地賭對慕容逍他們往京城的路線。


    範大辛他們在離開前,毫不留情地把那兩個家夥踢進挖好的大洞裏,任他們自生自滅。


    花漾則是首次見到楚、範兩人在兩個殺手身上使用逼供的手段後,便嚇得麵色發白,跳到遠遠的地方去,不敢再看。雖然她一向自認膽量十足,沒什麽事嚇得著她,可沒想到真正見識到所謂的“逼供”,她才知道自己的膽子根本還沒到見血不心顫、殺人不眨眼的程度。


    但即使範大辛他們的血腥無情這一麵意外地呈現在她眼前,也讓她大受震撼,她卻沒有因此而怕了他們,甚至對他們敬而遠之——因為她非常清楚這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而另一次,就在距離京城不到兩日路程的城鎮中,花漾機警地看穿茶館裏老婦人藏在袖子下,與年齡不符的肌膚,因此讓眾人躲過被下藥的危機。偽裝成老婦人的中年女子和茶館老板被範大辛他們逮住。果然,那兩人也是同樣受一名蒙麵人重賞,才埋伏在此要毒殺慕容逍。


    雖然範大辛他們其實已在老婦人端上來的茶裏敏銳地試出有異狀,但花漾的發現是令他們確定他們不是單純隨機打劫肥羊的迷魂盜。


    這兩個在黑白兩道上早已是惡名昭彰的鴛鴦雙煞,最後被他們綁起來,直接丟去給和兩人怨仇結最深,曾放話要生吞活剝兩人的黑鯊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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