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骨髓穿刺,以謙一樣狂吐了出來。她受的煎熬不比女兒少,她每吐一次,封鈴就覺得自己的心肝腸胃也跟著嘔。


    隻是幸運啊……關幀一直待在她身旁,默默支持。


    她常在夜半驚醒,夢裏,她看見又粗又長的針插進女兒的脊椎,女兒扭動哀號的情她醒來,就會發現自己被一個溫暖懷抱圈住,暖暖的雙臂、暖暖的胸膛,吸收了她的驚惶。


    她不得不感激,感激他在這裏。以謙越來越常鬧脾氣,因為她也害怕那種嚇人、卻不能不進行的酷刑。封鈴和關幀輪流把她抱在身上,輕輕搖、慢慢哄,說著她熟悉的故事、唱著她熟悉的歌。


    “我來,妳去吃飯。”


    關幀把母親送來的午餐擺好,把以謙抱到自己身上,來回搖擺,說著從網絡上找到的冷笑話,企圖逗出以謙的笑臉。


    冗長的治療過程,把大家都磨得失去信心。


    以謙更瘦了,和她母親一樣。成打的營養補給品堆在櫃子上,母女倆有誌一同,打死不碰,每天都要他祭出恐嚇,才肯勉強喝幾口。


    封鈴飯入口中,食不知味,望住關幀哄女兒的背影,歎息。


    兩個月過去,他從未失去過耐心,她是真的可以放心把孩子交給他,他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好父親。


    以謙睡著後,他把女兒放在床上,拉棉被、調空調溫度,然後坐到封鈴對麵,用筷子夾起一堆豬肉。


    還是愛吃肉,他沒有膽固醇問題嗎?封鈴苦笑。


    “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我常吃蔬菜水果。”


    她搖頭,x  x  牌蔬菜不能算,那叫糖水。


    “如果妳嫌我吃的不健康,等以謙出院,我再讓妳喂。”


    像以前那樣?不要,她厭倦了在他背後委屈。


    “告訴妳一個好消息。醫生說,下個禮拜再做一次骨髓穿刺,情況穩定的話,我們就可以帶以謙出院。”然後,每隔幾周回醫院做化療、檢測血球,直到有配對成功的骨髓出現。


    “我知道,白院長告訴我了。”封鈴說。


    這段時間,為了以謙合作無間,現在,他們之間少了劍拔弩張,她正視他對女兒的努力,她認同他,一如認同自己。


    “我想帶她回家。”他說得小心,怕她生氣。


    “回關家?”


    “不是,我在陽明山有房子,那裏的環境不錯,空氣也好,我希望以謙能搬過去,房間都準備好了。”


    “好。”封鈴點頭。


    她同意了?她居然沒抗議!


    “需要我到妳的公寓搬東西嗎?”關幀問。


    “好,我會把以謙的東西整理好。”


    “以謙的東西?妳不搬?妳要我一個人照顧以謙?”他訝然。


    “我搬過去方便嗎?”蔣小姐不介意她住進去?


    “為什麽不方便?我都整理好了。妳不是想把女兒丟給我,就不聞不問吧?”


    說什麽話!她哪是不聞不問的母親,她隻是不能不考慮蔣妮棻的想法。


    “你確定?”封鈴問。


    “確定。”沒什麽不確定的,他要女兒,確定!他要她,一樣確定!


    就這樣,血液檢查後的兩天,封鈴和女兒搬進關幀的房子,關幀準備回公司上班。教人感動的是,為了以謙,他在客廳擺了一架演奏琴,以謙一看見鋼琴就迫不及待跳上椅子,彈奏肖邦圓舞曲。太久沒碰鋼琴,她的快樂,言語無法形容。“


    先睡一下,睡醒了再彈,好不好?”封鈴問。


    “我要爸爸陪。”


    “媽媽陪不好嗎?”封鈴看著女兒。她不知該開心還是傷心?傷心女兒移情或開心關幀徹底進入她的心底……


    “以謙,爸有沒有告訴過妳,做人要貪心一點?”關幀把女兒扛在肩上,走進他預備的兒童房。貪心?這是他教育女兒的方式?封鈴搖頭,不讚成。


    “要怎麽貪心?”以謙問。


    “爸爸媽媽都在麵前,妳可以要求兩個人陪,不必給自己出選擇題。”他挑眉,調皮的眼光逗樂了以謙。


    “好,我要爸爸媽媽一起陪。”


    “這就對了,老爸要培養妳當接班人,商人本色就是貪婪,妳不可以太善良,太客氣會讓人吃死死。”他把女兒放在他挑了老半天的公主床上。


    他的話又讓封鈴皺眉了。


    他最愛的那號表情出現,忍不住地,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在她額頭烙下親吻。


    封鈴被電到,連連後退。


    那是什麽動作?是一時興起,還是早有預謀?圓瞠的雙眼寫滿不解。他啊……在做什麽?


    偷香成功,關幀開心得想跳恰恰,要不是女兒在場,他不會隻親額頭,他會直接從保護級演到限製級。


    “爸爸錯了,媽說,忍耐退讓,不計較,才能夠贏得喜愛。”以謙說。


    關幀瞥封鈴一眼。


    她習慣退讓?所以黛安娜出現,她避回房間;蔣妮芬出現,她躲到病房外麵?笨!不懂得爭取的女人,到最後什麽都得不到。這不是請求公理正義的世界。


    “你連我的教育方式也有意見?”封鈴出聲。


    “當然沒有。我好不容易把你請來,怎能把你氣跑?你是對的,不管說什麽,做什麽都對。”


    他嬉皮笑臉的模樣不像董事長,他的嚴肅在女兒和封鈴麵前瓦解。不在意,因為她們是他最重要的人。


    他替女兒拉拉棉被,把封鈴也蓋在裏麵,他和封鈴一左一右把女兒夾在中間,小小的兩隻手握住爸爸媽媽,她將他們的手相交迭。


    “媽媽,妳知道天堂在哪裏嗎?”一句話,碎不及防,封鈴被灌下滿腹酸水。


    她答不了話,是關幀替她解圍。“為什麽問?”


    “隔壁房的姊姊和我生一樣的病。她說她不怕,要是醫生治不了她,她會飛到天堂,然後耐心等一等,她的爸爸媽媽很快就會把她生回來。”


    “是這樣啊!”病重的小孩、不死心的父母,他們得共同創造多少美麗童話,才能安慰脆弱無助的自己。


    “如果醫生治不了我,你們會把我生回來嗎?”以謙追問。


    封鈴說不出話,紅紅的眼眶轉向窗邊。


    “媽,妳不想把我生回來?”


    關幀大手一托,把以謙和封鈴托進懷抱裏。“女兒,不會有這種事發生,醫生一定可以治好妳,除非大伯樂見他的醫院被夷為平地。”


    “如果不小心呢?萬一呢?你們為什麽不答應我,一定把我生回來?”


    以謙急了,她不知道這種話對父母親有多傷,她隻想要得到答案,隻想確定她不會從父母親當中離開。


    “不許說這種話。妳答應過我,再苦、再痛都要把病魔趕走,不準退縮!”封鈴口氣硬了。


    “對,要當老爸的女兒,一定很勇敢不準說喪氣話!”關幀強勢。


    “可是……我真的很怕……“癟了嘴,以謙想哭。


    關幀歎氣,他的強勢逼迫不了女兒。他在她耳邊低語:“我保證,妳會永遠跟在爸媽身邊,妳沒機會離開我們,就算談戀愛,那男的,也得先通過我這一關。”


    “永遠嗎?”


    “對,永永遠遠。現在,閉上眼睛,我講故事給妳聽。”


    以謙安心了。“我想聽你和媽媽的故事。”


    “好。有一次我用摩托車載媽媽出去逛街,她膽小,車子稍微騎快一點,她就在後麵尖叫。回家後,她氣衝衝下車,我嘲笑她,她頂我一句:‘飆車有什麽了不起,不過是操縱機器,有本事的話,來飆腳。’”第三十一次,他細說當年。


    “什麽叫飆腳?”以謙問。


    “跑步。”


    “哦,我也喜歡飆腳。”


    “真的?果然虎母無犬女。我想,大男人怎麽可以被小女子嘲笑,就接下挑戰書,槍聲起,我們兩個繞著花園開始跑。”


    “媽媽贏了。”她接得理所當然。


    “妳怎麽知道?”關幀訝異。


    “媽媽跑步很快,我沒有見過比她跑得更快的人。然後呢?”


    “她贏了,可以向我要求一件事。”


    “媽媽要什麽?”


    “要我把摩托車賣掉,不準再飆車。”


    “你照做?”


    “我很重視承諾的。”


    “幸好,媽媽救了你,飆車很危險。”


    “救我?有沒有說錯,她剝奪我追風的快感,讓我人生少了很多樂趣。”


    “你可以找比較安全的樂趣,不一定要飆車。”這丫頭,講話口氣和她老媽一模一樣


    “爸爸,我想聽你們在美國的事。”


    “妳喜歡美國?”


    靜聽父女對話,封鈴竟感覺淡淡幸福。要是可以這樣,無病無苦,度過每個寧靜的下午,人生……多好……


    “我長大也要去那裏。”


    出國夢,從外公外婆到媽媽再到她,一脈相承。


    “我念紐約大學商學院,剛去的時候,我脾氣-不好、性格執拗,沒有同學受得了我,可是到最後我居然有一大群好朋友,妳知道,他們是怎麽來的嗎?”


    “不知道。”“我受不了美國的快餐文化,妳媽媽隻好幫我準備色香味俱全的便當帶到學校,同學看見了猛流口水,一天到晚想到我們家吃白食。然後,一次、兩次他們來家裏吃飯,愛上媽媽的好廚藝,吃人嘴軟,他們隻好和我變成好朋友。”


    “他們是喜歡你,還是喜歡媽媽煮的菜?”以謙問。


    “說實話,我到現在還沒弄清楚。”說完,父女倆哈哈大笑。


    他們的對談,讓封鈴想起諾門和賽恩,他們……是很好的人。


    “要不要晚上請媽媽煮飯給我們吃?”關幀提議。


    “好,媽,我要吃紅燒獅子頭、蒜泥白肉、燒鴨和菠蘿蝦球、紅燒牛脯,可不可以?”她問封鈴。


    “妳和我都是肉食恐龍,強勢的遺傳基因真可怕。”關幀說。


    “肉肉最好吃了,大家都喜歡吃肉肉。”以謙加油添醋。


    “噓,小聲一點,妳有沒有看見媽媽在皺眉?”關幀湊在女兒耳邊問。“可是肉肉真的很好吃。”


    “吃那麽多肉,會變成壞脾氣暴龍,沒人喜歡妳。”封鈴不得不插話了。


    “要那麽多人喜歡做什麽?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和大伯喜歡妳就夠了,把妳小乖媽那套‘忍耐退讓不計較’丟掉,爸爸來給妳建立正確的人生觀。”


    封鈴真不知道,以謙在他的教養下長大,會變成怎樣。


    明明說要睡覺的,他就是有本事鬧得女兒舍不得睡著,看著大孩子、小孩子,不知不覺間,她又變成他的媽媽。


    “妳為什麽在這裏?”封鈴打開門,迎上一句帶著攻擊意味的話。她怎麽在這裏?


    女兒在這裏,她在這裏不對?


    大概吧,她忘記這裏即將有個女主人,看來是她惹人憤慨。


    “對不起,關幀不在,妳想找他的話,請撥他的手機。”封鈴客氣退後。


    “別想轉移話題?我的問題是,妳為什麽在這裏?”


    “以謙需要人照顧。”


    “看護呢?沒請嗎?”


    “我不知道,這事我沒插手。”


    “我很清楚妳在想什麽,妳想借著女兒拉線,和關幀破鏡重圓?當初是妳不要關幀,幹嘛又冒出來?是這些年沒找到好男人,還是突然發覺他現在的身分地位很符合妳的標準?”蔣妮棻口氣惡劣。


    這段日子,關幀的冷淡度讓她心生警覺,她發現再不積極以點,說不定真會錯失機會。


    蔣妮棻和關幀是世交,感情不差,去年她和台灣,投到他旗下工作,關幀不但把她當成好朋友,也當成得力助手。


    他對她比對其它女人特殊,特殊到旁人誤解兩人,他也無所謂。


    於是她開始在他身邊布局,清除所有具威脅性的女人,她刻意親近他的長輩,加入他的家庭聚會,她隨時隨地在他身邊出現。


    她知道關幀沒愛過其它女人,也知道封玲這號人物,但十年過去……她相信,自己的勝算很大。


    但,她受到威脅了。以為得血癌快死掉的小孩,居然奇跡似的出院;以為早該離開的封玲,出現在他家裏麵,她開始擔心關幀的感情翻盤。


    封玲看蔣妮棻一眼不像吵架,她沒本領也沒精神。


    “說啊!你打什麽算盤?”她語調拔高,做了水晶彩繪的指甲推開封玲。


    “請小聲一點,關幀不再家。”她擔心蔣妮棻會吵醒以謙,她才剛睡下。


    “我問東,你回答西,是遷回戰術?”她就是要拉扯喉嚨大叫不行嗎?


    “你在擔心嗎?”封玲被惹火了,淡淡一句,刺向蔣妮棻的痛處。


    “我有什麽好擔心?”


    “擔心自己屈居下風,我取而代之?”


    “你想要嗎?”


    “現在不想要,但如果你繼續叫囂的話……我就不確定了。”封玲不想講這種話,她很緊張以謙,一心想打發她。


    以謙在發燒,醫生要她再觀察,每次量體溫,她都戰戰兢兢,擔心溫度持續升高,她考慮要不要找關幀會家時,蔣妮棻來了,把她糟透的心情弄得更斕。


    封玲來不及防備,眼前一個黑影,臉頰瞬地熱辣疼痛。


    “你不回贏的,我跟他交情不同意般,不會輸給突然冒出來的女人。”


    輸不輸,都隨便,快走吧,別再來招惹她了,現在她是刺蜻碰上誰倒黴。封玲頭痛心厭,恨不得把她推出門。


    “你盡管再對我懷一點,等我嫁給關幀,封以謙可是捏在我手中,到時她會得到什麽待遇,全看你的表現。對了,先通知你一聲,我和關幀已經找律師討論以謙的監護權。”她雙手橫胸,挑畔。


    她和關幀找律師討論以謙的監護權?是這樣嗎?她一邊給她溫情攻勢,讓她放鬆警戒,一邊乘隙追擊?


    第二回合,封玲輸了。


    她早知道難免自己將要在關幀和女兒麵前退開,也知道她放手,以謙才能享用更好的生活……但沒想過這麽快。至少等以謙痊愈吧……


    蔣妮棻見她臉色蒼白,心裏不禁得意。“不要惹我,你餘額早離開,讓我和以謙培養感情,說不定我會試著把她當親身女兒看待,若你繼續用這種態度對我……不要後悔,這是你選擇的。”


    低頭,封玲憋住氣,走往以謙房裏。在這種狀況下,她能放開女兒?她可以下賭注,賭蔣妮棻會真心相待?她不確定了,打好的心裏建設瞬間崩塌。


    天!她在做什麽?現在不該想這些。以謙在發燒,她的病情不穩定,當母親的怎能把精神放在女兒爭奪戰中?


    把溫度計放在女兒腋下,她抿唇,在腦海裏麵搜尋所有回發燒的原因,但她把溫度計拔出來,看見溫度的那刻,心髒被吊到半空中。


    不等了,她抱起女兒,衝出家門……


    又住院了,他們回家還不滿兩個星期……


    “是不是我太粗心,忘記醫生的叮嚀?”封玲在場廊來回走著,焦急憂懼。


    “怎麽病情急轉直下?一定是我的錯,絕對是我的錯,隻是錯在哪裏啊?我怎麽想不出來?”


    是她獨占欲太強,老天看不過去?是她和蔣妮棻的爭吵顯露她惡毒本性,上天罰她過度貪心?她是不是凶星?為什麽她的親人一個個離開……


    猛地,她睜大眼睛。


    凶星……是啊……怎沒想到這點?她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相繼去世……連愛了十年,相依了十年的女兒也要離她而去……


    苦,沒有權利降服……果然,是懲罰……果然,問題出在她身上。


    是命多蹇,運乖淚……她是問題克心,她這種人注定一世孤苦,卻偏偏貪求幸福。


    她的心崩裂,知覺迷離,唯一的念頭是把以謙送走,不受她牽連,以謙才能活命。是了,就是這樣,不會錯……


    長廊那頭,關幀急急走過來。


    看見六神無主地封玲,他兒話不說,把她收入懷中。


    “沒事的,以謙沒事的,白雒意在裏麵,她不敢讓以謙出事。”


    她推開他,看著他的雙眼,很認真,很認真。


    “關幀,我輸了。我放棄了,你不必找律師打官司,我把以謙的監護權給你。”


    她不適合把孩子留在身邊。不應該擁有親人,她的自私自利隻會害慘女兒。她弄懂了,決定放手了。


    “你在說什麽?什麽律師?什麽監護權?”他以為他發瘋了。


    她沒聽進他的話,叨叨絮絮說:“以謙跟你才會幸福,跟著我隻會一塌糊塗,我不要還她,我要她平安快樂長大。我求你,請蔣小姐對以謙好一點,以謙是個很善解人意的女孩,人家對她好,她會回饋真心。”


    以謙很乖,誰都可以證明,她懂事善解,有這種女兒是前世積德,蔣妮棻應該清楚自己有多幸運。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他勾起她的下巴,堅持她看自己。


    “你不是要和蔣小姐結婚?不是希望得到以謙的監護權?我把監護權給你了,不必對薄公堂。”


    “你從哪裏得來的八卦消息?誰說我要娶蔣妮棻?誰說我要對薄公堂”


    “不是嗎?可是蔣小姐說………”


    他沒聽她把話說完,直接截取結論——“蔣妮棻對你說的?”


    “她說錯了嗎?”


    這女人,虧他那麽信任她,上次的雜誌事件,蔣妮棻堅持是記者斷章取義,他信了她,沒想到,她把同樣的話搬到封玲麵前說。


    這回,絕不願諒她。


    “當然說錯。這輩子我結婚的對象隻有一個人——她叫做封玲。除了你,誰都不準當以謙的母親。至於蔣妮棻,她隻是我眾多員工之一,頂多她的父母親和家裏的老頭子有點交情過,從明天開始,她連我的員工都不是了。”她可以惹他,但不能惹上封玲。


    所以……她亂了。


    “上次不是你沒聽清楚,就是我沒講清楚,這次,你要認真聽。”他捧住她的臉。


    認真聽什麽?封玲茫然。


    “封玲,我愛你,我的心非你莫屬。也許我笨過,不理解我們的感情早已參入愛情元素。但分離,相思讓我頓悟,我不能沒有你,你在我身邊,我才能感覺幸福。我也許霸道,也許可惡,但我願意用這輩子讓你覺得,忍受我,有價值。”


    千思百慮,她整理不出。


    看著她的表情,他歎氣。“我知道你沒聽進去,你的心思都在女兒身上。沒關係你隻要記得你是我的,我們有責任和義務讓孩子過得開心懈意,懂了沒?”


    懂?不懂。她轉頭看著檢查大門。


    他明白,這時候她心裏隻放得進以謙,放不下愛情。


    他會繼續努力,說一遍她聽不懂他可以說一千遍。拉過她的手,攬她入懷,霸道的他,難得溫柔。“信不信,我比你更篤定堅持?”


    “什麽?”她一頭霧水。


    “我篤定以謙會戰勝血癌,她身上流有我的不服輸血液。”


    她望他,他不容置疑的表情按下她的心。


    她用力點頭,相信她的以謙會好起來。


    情況不如關幀預期,以謙的病情在瞬間惡化。


    過低的白雪球數值讓醫生不敢貿然進行化療,以謙睡睡醒醒,失去以往的活潑。關家長輩天天往醫院跑,封玲終日以淚洗麵,所有人心情都沉重無比,他們開始懷疑焦心,害怕時間已經走到極限。


    “別這樣,以謙會難過。”白雒意環起封玲的肩。


    “我認真配合醫生說得每一句話。”她說,帶著埋怨。


    “我知道。”


    “我沒有給她偏方或草藥,也沒有中斷治療。”她靠在牆邊,幾乎站不直。


    “我知道。”


    “醫生告訴我,這種病有百分之七十的孩子可以被治好。”她搖頭,是數據騙人,還是她的命很差?


    “是。”


    “為什麽我的以謙是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她甚至連骨髓捐贈都等不到。”真的不懂。請給她一個答案,讓她明白問題所在。


    “封玲……”他不知道該怎麽給於安慰。


    “如果是我的錯,為什麽不報應到我身上?”她把頭蒙在掌心,淚水自指縫間滲出。


    這種事,怎能說誰對誰錯?白雒意搖頭歎氣。


    關幀從病房出來,慘白這臉,急急拉起封玲往裏麵走。


    “以謙醒了,她想跟你說話。”


    以謙醒了?她飛奔進病房床邊,緊抱住女兒,企圖把冰冷從她身上逼退。“以謙……”


    “媽媽………我不想說再見………”以謙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


    “沒人要你說再見。”


    “可是,我要走了……”


    封玲心驚,想起在網站上看到的文章。文章裏說,血癌的孩子天生比常人敏銳,他們能預知自己的死亡。


    不要,不可以說再見……她的牙齒打顫,她的心被撕裂成碎屑,她從頭到腳都在發抖,寒冷一寸寸壓上心頭,她連伸手抱女兒的力氣都沒有。


    “爸爸,媽媽,可不可以再把我生回來?這次,我要健康,不要當天才……”


    她在交代後事?不要,她不聽……她要去神遊,要去找玉皇大帝,求他們把以謙留下來,讓她代替女兒離開。


    她傻在女兒床邊,呆呆地看著她和關幀靠在一起。現在她才發覺,一謙和關幀有一摸一樣的鼻子和嘴唇,他們的父女緣為什麽這樣淺?為什麽她不要讓以謙碰上關幀?


    懂了,上蒼看不慣她的自私,決定讓她痛不欲生。


    “媽……我真的好愛你……”以謙虛弱伸手貼上臉頰,想拭去母親的淚。


    “愛我就不要走,咬緊牙關撐下來,讓我再愛你,疼你六十年。”她握住女兒的手,淒楚迷離的笑容看的人心傷。


    她做錯事,為什麽要以謙來接受懲罰?自私的是她,該死的是她,她願意萬劫不複,願意下地獄,願意魂飛魄散啊……


    以謙微微笑著,半眯得眼睛宣告她累了。“我真高興……能當你的女兒……”


    封玲眨眼,串串淚水滑過頰邊。


    走到盡頭了嗎?真的分離了嗎?她們的願望怎麽辦?她們未實現的夢想怎麽辦?


    不要……她搖頭……不要……不要到此為止,她要繼續,她要不間斷,她不要生生死死阻隔母女情……


    她抽身,從病房逃走。這是惡夢,她隻要跑得夠快,就可以把它甩開。


    對,是假的,假的,她的以謙活得好好,現在……哦,五點半,鋼琴課快結束了,她得趕緊去把以謙接回來。


    下個月,以謙要參加音樂班考試,老師還幫她報名鋼琴比賽,她一定可以拿冠軍,所有人都相信她是天才……不省錢了,她不擋樞門媽媽了,她要去把那套藍紫色的緞麵小禮服買下來,給以謙比賽的時候穿。


    倒是以謙出場,一定會博得滿堂彩,評審眼睛一亮,看見未來的明星在舞台中間發光,所有的媽媽都羨慕她有個讓人驕傲的好女兒……


    封玲跑進雨中,不斷招手。出租車怎麽不停下來……


    關幀追在她身後,拉住她。


    “你要去哪裏?”他氣極敗壞。


    “怎麽辦?上次我看上的那套小禮服一定被別人買走了……”她恍神。


    “你在說什麽?”他沒聽懂她的話。


    “以前很想穿那套禮服上台,可是好貴哦,要八千塊錢,要是不要買房子就好了,我會花八千塊買衣服,把以謙扮成小公主,以謙真的很喜歡當公主……”她語無倫次。


    “封玲……”她的哀愁染上他的眼。


    “你沒聽過女兒鋼琴演奏對不?你錯過太多了……都是我害的,對不起,以謙一直想要父親,是我太害怕,怕她有了你,就不想要我……”


    關幀仰頭,吞回淚水,他將她抱進懷裏,替她遮去風雨。


    “她好愛你,她最大的願望是在舞台上彈鋼琴給你聽,我幹嘛要阻止呢?我知道關家在那裏,我要找你好容易,我為什麽不完成她的願望呢?我真是全世界最差勁,最自私的母親……”


    他聽不下去了,他的心和她一樣痛。“不是你的錯,人生有很多無可奈何,你沒錯……”


    “不對……不對……我錯了,錯的離譜,錯的過分,錯的該死,黑白無常,你們應該來拘提我,停止欺負我的女兒……”她瘋狂揮舞雙臂,仿佛真的阻止旁人看不見的勾魂使者。


    “封玲,我們回去,以謙在等我們。”他拉住瘋狂的她。


    “不行,不要我去買衣服,聽說這次的比賽,評審來自英國皇家音樂學院,我一定要買到那套禮服,八千就八千,了不起我下個月天天吃泡麵……”


    猛地,她推開關幀,衝入車水馬龍的馬路當中——


    “封玲!”關幀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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