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烏龍


    文/梔宋


    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是失而複得的你


    *


    七月,江城,梅雨季。


    細雨連綿,昏暗陰濡,掃晴娘輕輕拂動,天空飄起淡淡的黴味兒。


    童枝半倚在鬆香木製成的長櫃前,盈盈一握的細腕鬆鬆軟軟地撐著下頜,眼皮半耷,小腦袋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


    雖然是暑假,客流量還是涼得緊。


    大多數人也隻是走馬觀花的,看個熱鬧,圖個新鮮,在店裏轉悠一圈兒,便離開了


    “咦,這家店怎麽沒人——”


    一群逛商業圈的小夥子在店門口停留,好奇的向店內張望。


    直到看見櫃台邊坐著的小姑娘。她今天穿著嫩黃淺袖,烏發齊肩,發梢內翹。畫著淡淡的素顏妝,杏眼美得攝人,眼尾一顆淚痣,渾身天然古典韻味。


    正掀起眼淡淡的看著他們。


    幾個大小夥兒紅了臉,“打、打擾了!”


    他們紅著臉,推推搡搡的逃跑了,還有人嘟囔一句,“這個姑娘長得真好看!”


    “是啊是啊,我都不敢看她……”


    童枝這下子清醒多了,她無奈的看著幾個跑的沒影兒的小夥子,手機一震,信息浮現。


    是閨蜜黎好發來的。


    -吱吱,你還在幫你師父守著古董店嗎?


    -快出門!我想死你了!老是和古董待著,身上都長蘑菇了!!


    街道的風涼颼颼吹進來,童枝有些倦怠地打了個哈欠,回複道:


    -還要守一陣子。


    -怎麽跟守寡似的?吱吱,你師父跑哪裏去了?古董店都讓你看。


    童枝揉了揉眉心,勾唇:


    -我自願。


    -?


    -我要是你這會兒男朋友都能組隊打遊戲了。


    -春天快來了,你沒有感覺春心蕩漾嗎?蘑菇要開花啦!


    童枝愣了下,彎了彎眼角,打下幾行字:


    -蘑菇開不了花,現在是夏天。


    -…你說的對。


    -等會兒聊,店裏來人了。


    童枝的目光投向不遠處。


    一個板寸頭白衣黑褲的少年火急火燎跑了過來,他眉眼清秀,兩鬢剃得短。


    童渭提著一袋子餐盒,呼哧呼哧跑進來,將餐盒一股腦堆在古色古香的桌子上。


    “姐,這醬味觀的醬豬肘子我可是排了一個多小時才買到!老不容易了!”童渭累癱在椅子上,忍不住吐槽,“你快來,一定要嚐嚐看!”


    “阿渭來了啊。”童枝起身。


    電話玲玲響起,在褲兜裏震動幾下。童渭劃亮手機屏,掃了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


    三個字,童渭麵上微微一哂。


    “姐,等會兒,我接個電話。”


    童枝“恩”了聲,童渭抄兜走到門外。


    電話裏傳來嬌滴滴地女聲,“阿渭,你來接我好不好呀……”


    “路真的好遠,我一個人走不回去嘛。”


    “阿渭……”


    “……”


    童渭敷衍的安撫了她幾句,沒幾分鍾掛斷電話,沉著臉走進來。


    童枝彎了彎眼角,“女朋友?怎麽不去接人家。”


    童枝還是第一次聽說童渭和哪個女孩這麽親密,童渭從小就很叛逆,脾氣也強,直來直去,不怎麽會疼人。


    但想想也是,他也是個快二十歲的小大人了。


    童渭撓撓頭,沒直接回答,“姐,你才剛剛從魔都飛回來,怎麽說我也要多陪陪你吧,你去d大上大學後咱們見麵的機會隻有寒暑假了。”


    童枝慢條斯理地撕開豬肉,垂眸笑了笑,“畢業以後多的是機會。”


    “姐。”童渭撅了下嘴,渾身少年氣很重,他往下壓了壓眼皮,“你呆在古董店好幾天了。跟我回老宅吧,爸好久沒見你了。”


    “行。”童枝小口地咬下一塊肉,淡淡地應。


    童渭倒也不再糾結這個話題,突然滿臉八卦,“話說回來,你交男朋友了嗎?”


    童枝指尖一頓,“沒。”


    “但追你的人肯定不少吧。”童渭笑道,“什麽時候把姐夫領進門給我們看看?”


    童枝:“小孩到會關心我的事情了。”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童渭嘀咕,“我都有女朋友了,你怎麽還沒動靜呢。姐,你有喜歡的人嗎?”


    童枝頓了頓,“有。”


    “真的?”


    “嗯。”


    童渭撓撓頭,“想象不出來,姐姐喜歡別人是什麽樣。”


    童枝沒接話。


    她的腦海裏慢慢浮現那個少年的俊容。


    還有盛夏街巷斑駁的陽光,鋪灑在少年顎骨分明的側顏,臂膀淩厲瘦削,卻賁張而不失線條感。


    暑假回到江城,童枝的記憶總是被莫名其妙點燃,這也是她一下飛機就窩在古董店的原因。不僅是師父方輕翡出門在外,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她不願喚醒那段記憶。


    她惹不起。


    它就像煙花般絢爛短暫地乍現,每一幀都是,渾身疤痕,笑得痞裏痞氣的他。


    “那你們怎麽沒在一起呢?”童渭繼續問。


    童枝怔了下,“不太合適。”


    童渭麵不改色地撕著豬大腿,自顧自嘟囔:


    “我姐日理萬機,未來是和文物打交道的人,就算有喜歡的人,哪能白費時間談戀愛。追姐的男人都能排到d大校門口了,您當然是萬花叢一笑而過片葉不沾身。”


    童枝被他狗腿的模樣逗笑了。


    “哪有那麽多,還萬花叢呢。”


    幾朵桃花就夠她受的了。更何況那朵最旺的,足足霸占了她這幾年的回憶。


    她到現在還沒緩過神。


    童渭撐著手肘,“姐,你別被萬花叢困擾,你這個年紀就應該無憂無慮。”


    “你這個年紀?”童枝幾分好笑地看著他,“童渭,你也不比我小多少吧。”


    “……”


    童渭沒搞清楚該怎麽接話,這究竟是在誇他成熟穩重?還是嫌他提到年紀這個事?


    童枝今年剛過二十三,童渭也就比她小個三歲半。


    從小到大童枝就厲害的很,雖然性格文靜,有時候甚至一言不發,但就是讓人不自覺信服。


    童渭再怎麽浪,或多或少都敬畏她,或者說,真的拿她沒辦法。


    童枝和外麵那群女孩兒不一樣,無論從性子還是外表,不是輕易能招惹那種類型。


    童渭歎了口氣,歪著身子夠吧台上的遙控器,啪擦摁鍵打開懸掛在玻璃牆前的電視機。


    電視新聞上放著黃金檔金融問答,這次的節目請來兩位風投行業的專業人士。


    “姐,你認不認識他!”


    童渭本來打算換個台,瞥見電視上西裝革履,手腕露出半邊金表盤的男人。


    他戳了戳童枝的肩膀,“謝家那位大少爺,你可能不知道,商圈裏好多名媛可迷他了。”


    童枝緩緩抬眼。


    電視裏,男人西服領結,眉眼凜冽,在一群精英大佬中顯得格外耀眼。手腕配著鉑金腕表,表麵棱棱地泛著淡金。


    是他。


    她手中的豬肘子啪嗒掉下。


    童渭聞聲側頭,“姐,你怎麽了?”


    童枝若無其事地拎起豬肘子,蘸了醬重新啃,“沒什麽,手滑了一下,你認識他?”


    童渭感歎,“不認識,是想結識結識不上的人。”他擺擺手:“這麽牛逼的大佬,他哪能看上我們呀。”


    童枝沒出聲,半晌才“恩”了一下。


    節目進行到問答交流環節,換了一個擅長活絡氣氛的主持人。


    主持人上來就將話頭對準那個耀眼奪目的男人。


    “謝先生目前有喜歡的女孩嗎?”


    男人輕輕轉動著黑瓷質地的咖啡杯,回答的幹脆利落。


    “沒有。”


    “那謝先生有過前任嗎?”


    “算有過。”


    “是什麽樣的女孩?”


    “……”


    童枝呼吸一滯,心跳不可避免地開始加速。


    電視中的男人斂著黑黢的眸,語氣極淡。


    “很聽話。”


    童渭打趣道,“沒想到謝先生喜歡乖女孩啊,唉,那群名媛回頭又得換個風格了。”


    童枝笑了笑,“你怎麽一天到晚盡想些這種事。”


    “無聊嘛。”童渭雙臂撐在後腦勺,“我不像你,學霸,大學也在好好用功課業。”


    “回頭我看看你成績單和績點,至少得不掛科吧。”童枝笑了下。


    “不要啊!饒了我吧!”


    童渭聽見她的話後悲傷的抱著腦袋,嘴裏嘀嘀咕咕地求饒。


    “……”


    童枝一麵聽著他絮叨,一麵心底密不透風地翻湧著無邊情緒。


    很聽話。


    是他對她的評價。


    準確的說,是時隔八年他對她的評價。


    明明早已經過去,時間太過久遠,久到她自己都快淡忘了。


    童枝確實曾經喜歡過他。


    八年前。


    她乖順地陪在他身邊,最喜歡的事就是待在他懷裏,像一隻順毛的小奶貓。


    那時,她像世上所有懷抱少女心思的小姑娘一樣,滿懷心事。


    盡管性格安靜,在陌生人眼中甚至有些高冷傲氣,不解風情。


    隻有她自己知曉。


    她也曾細膩而熾烈的愛過,那個男人。


    ***


    童家老宅前院。


    童渭開車,穩穩當當的停在前院,熄火。


    他忍不住炫耀,“怎麽樣,姐,我開車開的不錯吧。今年剛拿的駕照。”


    “不錯。”童枝豎起大拇指,她垂手站在門邊等著童渭,突然問一句,“你和爸關係怎麽樣?”


    童渭撇撇嘴,“還行吧。”


    “姐,那多久的事了。我早就不是小孩了。”


    童渭忍不住吐槽,“就你總把我當小孩,明明也沒比我大多少……”


    “你不是小孩,還總和童莓鬥氣。”童枝笑道。


    童渭滿不在乎,“她怪煩的。”


    倆人步入庭院。


    童家老宅位於郊區,三層小別墅,周圍一圈是公園,環境優美。


    童枝剛放暑假就住在古董店裏看店,沒時間過來,今天還是今年頭一次,踏入這個對她而言,陌生的地方。


    童渭倒是在這兒住了一段時間,和父親童知易,還有雙胞胎妹妹童莓。


    傭人很快報告姐弟倆過來的消息。童渭扶著門邊換了鞋,瞥了眼腳下多出來的一雙皮鞋。


    “爸,家裏來人了啊。”


    “謝老先生過來了,趕快叫你姐姐過來。”童知易招手。


    童枝走過來,“爸,好久不見。”


    童知易微點了下頭,“吱吱,快過來。”


    童枝走過來,看見沙發上坐著一位正襟危坐的老人家,不認識。她還是喊了聲,“謝爺爺好。”


    姓謝。


    童枝一下子警惕起來。


    “爸,怎麽了?”童渭比她還急。


    童知易笑了笑,“老先生來我們家串門,喝了吱吱上次親手製作的花茶,很喜歡。”


    童知易又說到聯姻的事情。


    “謝家也有一個年紀相仿的哥哥,比吱吱大了五歲,我們商量著,兩個孩子沒對象,介紹介紹……”


    謝老爺子笑眯眯的看向童枝,十分滿意,“不隻是介紹介紹,童枝要是對阿曜滿意,直接訂婚!”


    童枝攥著衣擺,指尖泛白,抬眼和童渭對視一眼。


    童渭在桌下給她發信息:


    -姐,怎麽謝家跑的我們家來了?


    -不清楚。


    -姐,我都替你緊張。


    童枝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還沒緩過神,謝老爺子和藹的將打火機塞進她手裏。


    “對了,阿曜剛剛才走,打火機忘記拿了,請童枝去送給他吧。”


    麵前的老人家,是謝曜行的爺爺。


    童知易麵上一頓,謝老爺子態度強硬,說什麽要讓倆人處處感情,實際上是想強行將兩個孩子湊一塊。


    “這不太好吧……”


    謝家家大業大,對於謝老爺子的決定,他很難插上手。


    “我看好得很!”謝老爺子笑道,“兩個孩子多相處相處就好了!”


    童知易見童枝麵露為難,他歎了口氣,“兩個孩子培養培養感情,也是好的。吱吱,你去吧。”


    言下之意是,既然謝老爺子都這麽說了,童知易沒辦法馬上拒絕。


    謝老爺子催促:“童枝,趕快去吧,阿曜應該還沒走遠。”


    “好。”


    童枝明白,這一趟是必須要去的了。


    她稍稍辭別,攥著手心裏涼滑的打火機,輕步走到庭院。


    不遠處,一個男人半倚在賓利邊眤著她。


    她對上他的視線,心口猛跳一下,下意識後撤一步。


    男人渾身散發成熟男人的矜貴,西裝熨貼,內襯的白襯衫領口扣子敞開幾粒,鎖骨凹凸。那點少年的痞戾和不羈掩在眼底,活脫脫的衣冠敗類。


    “童小姐。”


    男人狹長的眸輕眯著,眼尾漫不經心地,緩緩挑起一個弧度。


    童枝的心口突突直跳。


    他在看她。


    謝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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