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三更原是好夢正酣的時候,可富貴客棧卻有間客房的房門爆起急切的敲門聲。


    前來開門的吳寡婦來不及出聲詢問,就險些讓那迎麵衝進的人給撞翻。


    吳寡婦先穩住身子,再穩住對方,訝然問道:“掌櫃姑娘怎麽還沒睡呀?”


    “不能睡呀!救人要緊!”紅豆回答,那張向來笑臉迎人的甜甜小臉上,此刻隻剩下急切的神采。


    “救人?救誰?”敢情這掌櫃姑娘是做了噩夢嗎?吳寡婦正這樣想著,驀地被紅豆神色嚴肅的握緊雙肩。


    “吳家嫂子,時間緊迫,我無法跟你多做解釋;總之你聽我的,把孩子抱起來,收拾細軟,你們兩個要連夜離開!”


    “離開?你讓咱們上哪兒去?”吳寡婦聽完,瞬間由傻眼變成想哭了,心想怎麽她盤纏用盡的事已經被掌櫃姑娘給知道了嗎?


    所以掌櫃姑娘才會在半夜三更,急匆匆的跑來要趕他們走嗎?


    紅豆仍是急匆匆的回答,“不管上哪兒都比留在這裏好!”


    “為什麽?”吳寡婦失魂落魄,無助的問道。


    “因為……因為……就是因為……”紅豆結結巴巴,她向來不擅說謊,此時卻又無論如何都擠不出實話!


    這教她怎麽說呢?說她是因為不想見到他們母子倆被人做成人肉包子嗎?還是她這間客棧其實是間黑店?又還是說她這店裏的夥計們是一群混蛋呢?


    她說不出口,真的說不出來,畢竟說到底,這間客棧可是她祖傳四代的店呀!


    “因為明兒個早上,店裏要灑除蟲藥劑,咱們掌櫃的怕嗆著你家的娃娃。”一記淡然的男性嗓音輕輕的在紅豆身後響起,雖然幫她解圍,卻也讓她毛骨悚然!


    因為那那那……那是齊郝任,不!是齊惡人的聲音——是人肉包子三惡徒之一的齊惡人哪!


    “原來是這樣呀!”吳寡婦鬆了一口氣,寬慰的笑了,“多謝掌櫃姑娘的關心,明兒個等你們灑藥時,我自會帶著寶兒到鎮上走走,但請千萬別攆咱們走,拜托,拜托!”


    紅豆還來不及作聲,就又聽見了身後男人的聲音——


    “吳大嫂請安心住下,出門在外,誰都會有不方便的時候,咱們這間客棧或許不大,但絕對足以遮蔽風雨,你若是不嫌棄,就把這兒當成是自個兒的家,直至確定好下一步要怎麽做時再動作吧!”他可不是莽撞冒失的紅豆,對於這孤兒寡母的窘境早已知悉。


    吳寡婦聽了,頓時紅了眼睛,壓根沒瞧見在一旁拚命對她擠眉弄眼的紅豆。


    “那就先謝謝你了,齊老板,這次出門,幸好我和寶兒遇上你們這對貴人,要不然……我真……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沒事的,大嫂別想多,快請安歇吧!”齊郝任禮貌弓身,一手抓人出房,一手關門,將紅豆拎到樓梯轉角處。


    眼見協助逃亡的計劃被破壞,紅豆氣嘟嘟的將齊郝任緊揪著她不放的手用力打開。


    “幹嗎抓我出來?”紅豆壓低聲量質問。


    “因為我要阻止你打擾客人休息。”齊郝任沒好氣的回答。


    “什麽叫打擾?”紅豆再也忍不住了,她拔高聲浪,“我是在救……”


    沒讓她把話說完,齊郝任伸指點出她的穴道。“原諒我必須這麽做。”


    雖然說是在開口道歉,但紅豆卻在他的臉上絲毫尋不著歉意,“但別讓客人們的清靜遭受破壞,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沒法動,也不能再出聲反駁,紅豆隻好改用眼睛罵人。


    “想剝我的皮?想喝我的血?好,我會給你機會,但不能在這裏。”話說完,他一把將她抬起往肩上拋,無聲的離去。


    河塘邊,柳樹下,月光底,齊郝任終於放下紅豆,解開她的穴道,在這原是詩意浪漫的場景裏,兩人間卻隻有劍拔弩張般的緊繃。


    先瞪眼,再動手,紅豆伸手就想甩給齊郝任一個大巴掌,卻被他輕易的避過:突襲失敗的紅豆原本還想再試,卻被他眸中頓現的冰冷銳芒嚇到,將她已舉高的小手硬生生的煞住。


    “胡鬧夠了就好,別自討沒趣!”齊郝任啟口,嗓音寒冽,像是在教訓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而那由他眸裏射出的冰芒挾帶著魔咒,讓她凝聚不起力量,更讓她懷疑起自己方才那想教訓他的勇氣是打哪借來的。


    眼前的男子不僅有著到刀鑿斧刻般的剛強麵貌,脾氣也是,沒什麽情分可講,雖說她平日偶爾敢跟他拗點小脾氣、耍點小賴皮,但那絕不是在他生氣的時候。


    將失去勇氣的小手藏到背後,她學他冷下臉,不願讓他看出她心底的恐懼。


    紅豆先吸了一口氣後再開口,“你為什麽老是說我在胡鬧?”


    齊郝任哼氣,“半夜三更到客人房裏叫人連夜打包,這不是胡鬧嗎?”


    紅豆一再警告自己別妄動,別打草驚蛇,別讓壞人知道她已知道了他們的詭計,但在瞧見他那堂而皇之教訓人的表情時,就再也忍不住了。“夠了!齊壞蛋,別當我什麽都不知道!”


    再怕也得跟他攤牌講清楚,就算可能會因此而遭到滅門,畢竟這間客棧可是她阮家的祖傳基業,寧可清清白白的關門大吉,也絕不淪為遭壞人利用、為非作歹的黑店。


    他嗤之以鼻,“你是知道什麽了?”


    紅豆氣嘟嘟的揚起小拳頭。“知道你們打算做人肉包子的事、知道你們都是殺人放火,外帶燒殺擄掠的惡魔!


    “是我爺爺瞎了眼睛,選你來幫忙扶持客棧,居然連如此喪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來;吳大嫂就隻有寶兒那孩子,而他還不滿三歲,你們卻想動他的歪腦筋!我告訴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講完了嗎?”齊郝任冷聲打斷,“明明是個小丫頭,卻像個老太婆似的,羅哩叭唆得可以;沒有驢肉包子,沒有人肉包子,更沒有殺人放火外帶燒殺擄掠,洛東白是故意嚇你的。”


    紅豆原本還有一肚子的話等著開罵,卻在聽見這話後,好半天都傻在那裏。


    在她終於能夠再出聲時,一臉困惑的瞪著他,好像他說的是她聽不懂的番話。“你說什麽?”


    “我說他們是故意說給你聽的,他們早就知道你躲在外頭偷聽了。”


    “為什麽?”紅豆的眼神呆滯,“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捉弄你……”他又是那副她慣常見著,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很好玩。”


    很好玩?因為捉弄她很好玩!


    那些無聊頭頂的可惡家夥,她險些就要去報官,就要大義凜然的找人來封店抓人,而他們居然隻是為了好玩的原因?!


    該死!這一點也不好玩!


    “你讓洛東白明天別再來幹活兒了。”紅豆決定開除這個愛惹是生非的壞蛋。


    齊郝任神色冷漠的睞著她,“你想辭掉他?憑什麽?憑你是這間客棧‘有名無實’的老板娘嗎?”


    一句話點醒兼羞辱了她,紅豆用力咬牙,隻好改尋替死鬼。“那範辛呢?他一個月拿店裏的兩錢銀子當月錢,我總有資格叫他滾蛋吧?”


    齊郝任聳肩,“沒錯,你是有資格,不過這小子已經弄壞了店裏的十把菜刀、三塊砧板和一組青花瓷盤,目前尚欠客棧三兩銀子,如果你對這些損失沒意見,我也無所謂。”


    “你們?!他們?!我我我……”紅豆的小臉氣到整個漲紅,跺腳尖叫,“氣死人了!那我到底能夠做什麽?”


    齊郝任涼涼地給了她一個忠告,“你可以讓自己盡早習慣他們愛整人的毛病。”


    “想都別想!你就不能幫我約束約束他們嗎?”


    “我為什麽要約束他們?說實話,我個人其實也滿樂於見到你發火的。”


    “為什麽?”紅豆又傻住了。


    齊郝任一本正經的回答,“因為就像是看見一隻會吐火球的青蛙。”而且還是有著好看曲線的青蛙喔!


    她難得聽見他講俏皮話,卻讓她聽了好想掐死他,鼓高腮幫子,“我一點也不像青蛙!”


    “咦?這會兒好像真的不太像了……”齊郝任順著她的話,托高她的下巴,細細的打量著,“好吧!我承認我錯了,你現在這個樣子其實像蟾蜍還多些。”


    “你……可惡!姓齊的,我要殺了你!”紅豆氣紅了眼。


    “殺我?!”他嘲笑她,“你有這個本事嗎?好吧!就算你真的有,那在殺了我後,誰去幫黃豆繳束修?誰去教綠豆練武功?而如果雷老虎再度找上門,誰又去幫你出頭趕壞蛋?”


    一長串話堵得紅豆再也擠不出罵人的話來,她恨恨的轉過身,不想讓他瞧見自己那張滿是挫敗的小臉。


    小人,小人!他娘幫他取錯名字了,他實在該叫作齊小人的,有事沒事就拿她欠他的債來壓她。


    天知道她也不想欠他的好不好?


    她一絲一毫也不想欠他!要不然索性她把命賠給他算了,紅豆哀怨的想,免得三不五時就要被他給氣到內傷。


    眼見對手沉默投降,逞了口舌之快的齊郝任卻絲毫沒有勝利的快感,因為他看見那個背轉過去的小女人,悄悄盈現於眼角的淚花。


    唉!看來這丫頭這次是真的火了,居然快被他給氣哭了。


    勝利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因為他的心會痛,而且是很痛。“當人掌櫃的,氣量能這麽狹小嗎?說不過人就哭?”


    “我沒有哭!”她兀自嘴硬。


    “沒有哭,那為什麽不敢轉過身來?”


    “我不轉是因為不想看見你這個天下無敵的超級大壞蛋!”


    他被她的氣話給逗笑了,伸手想將她扳過來;她卻抵死不從,用力抵抗,但未了終究不敵他的力道,硬是被轉過身,讓他瞧見她那既委屈又癟緊的小嘴,以及雖有淚光閃閃,卻強忍著不肯落下的大眼睛,齊郝任瞅著,心口驀然有種讓人掐住的不舒坦感覺,讓他好半天喘不過氣來。


    真是敗給她了!


    這丫頭,她的眼淚對他來說,可是比什麽唐門的暗器更要厲害,不須多射幾發,就能比得他投降。


    齊郝任一邊在心底認輸,一邊伸手將那可憐兮兮的小人兒給摟進懷裏拍撫著。“有必要氣成這樣嗎?”


    瞧她那可愛的鼻頭都泛紅了,教人好心疼。


    “我就不懂,你為什麽老愛欺負我?”她握拳,重重的捶他的胸膛,“而我除了生氣外,還能做什麽?”


    他笑,“你還可以驕傲呀!除了你以外,我可是從來不欺負人的。”


    這話是真的,他向來隻會對人冷漠,對人保持距離,根本不願和人親近的。


    “這有什麽好驕傲的?如果老虎跟兔子說,我好喜歡吃你的肉,你可以因此到處去跟別的動物炫耀、驕傲喔!難不成兔子還得跟老虎說謝謝嗎?”


    “這是什麽怪比喻?”齊郝任受不了的直搖頭,他真是受不了這個丫頭總是有本事擊破他冷漠防線,害他直想笑。“我長得像老虎嗎?老虎可不光是吃兔子,它還會吃人肉。”


    “滾開啦——懶得跟你瞎扯,老虎吃不吃人肉才不關我的事,倒是你那兩個狐群狗黨,他們到底會不會吃人肉?”是不是真的隻是在說笑?


    邊說話、邊出力,紅豆使盡吃奶的力氣想推開那環緊她的男人,卻發現他有著銅牆鐵壁般的胸膛,且離得她好近,近得讓她都熱出汗了。


    她甚至能聽見他那剛猛有力的心跳聲,就像是在向她證明著那屬於男人的剽悍力道有多麽的剛強似的,害她沒來由一陣心頭小鹿亂撞。


    見她局促不安,他反倒又笑了,將臉一寸寸的朝她逼近,以熱辣辣的呼吸擾亂著她,害她麵紅耳赤的直想逃跑,卻偏偏逃不開,隻能嚇僵在他的懷裏,聽著他那變得低沉的男性嗓音。


    “他們吃不吃人肉我不在乎,我隻知道我現在很想很想吃你!”話說完,他當真邪氣的張口,往她的耳垂咬。


    他他他他他……他在做什麽?


    難道他他他他他……他真的會吃人肉?


    紅豆瞪大眼想尖叫,卻是怎麽也擠不出聲音,因為他的那種吃法可不像老虎在吃兔子時的大口咬斷,而是極盡曖昧之能事的進行煽誘,他甚至放肆的舔舐起她的耳肉。


    像吃不是吃,像咬不是咬,他用他的熱舌和她的耳朵進行纏綿,他的吃法抽光了她全身的力氣。


    “紅豆小兔,你願意讓我這隻老虎吃你嗎?”他在她的耳畔低啞地問道。


    她努力集中精神想搖頭說不要,卻無法克製的張開小嘴發出曖昧的呻吟,咿咿唔唔的,倒像是在說好似的,嚇得她趕緊伸手去捂嘴。


    “不許捂,我喜歡聽!”他霸道的咬開她捂嘴的手,也因此終於暫時饒過她那早已紅透的可憐耳朵。


    他終於要放過她了嗎?


    就在紅豆閉上眼,迷迷糊糊的這麽想時,卻陡覺胸前一涼,這才知道事情可還沒完——


    他毫不客氣的一把扯低她的衣領,好讓他那炙人的舌尖能沿著她白玉無暇的頸項往下延燒下去。


    他霸道的沿路留下蝶翼般深淺不一的吻痕,沿路插下此地已遭占據的領旗;他的大手也沒停,狂肆的談說著她身上的所有敏感部位。


    紅豆被他吻得全身酥麻發軟,腦袋裏除了空白還是空白,壓根不想抗拒。


    眼看那雙在水潭邊的人影,先是爭執,最後竟然演變成限製級的纏綿畫麵,範辛沒好氣的扯著洛東白往回程的路上走。


    “還看?當心長針眼。”


    “呿!長針眼有什麽好怕的?”洛東白用力甩開範辛,一臉的沒好氣。


    “別再鬧了,老齊的耳力好,這會兒隻是讓情欲給衝昏頭,才會沒發現到我們;你再鬧下去,當心他夜裏去挖你的眼珠子。”所謂盜狂,就是想盜什麽就盜什麽,無可不盜也。


    “幹嘛那麽怕他?”洛東白心不甘、情不願的讓範辛給倒拖著走,但偶爾還是會忍不住回頭張望,想看看小倆口會不會再吵起來,結果隻是見著更傷眼的畫麵,害他的心情變得愈來愈壞。


    “那不叫怕,是尊重。”如果主角換成洛東白,他也不會喜歡有人偷看吧!


    “尊重?!”洛東白聽了這話,隻覺得更加不爽,他回過身怒吼,“尊重個屁!如果他也懂得尊重我們,就應該先征得我們的同意,再考慮收山。”


    範辛聽了這話,隻覺得好友真是有夠不成熟的,“你是他爹嗎?怎麽他收山還得先經過你的同意?”


    “話不是這麽說,咱們三狂向來就是三位一體的在江湖上行走,三狂缺了一狂,還能再叫三狂嗎?”


    “不能叫三狂,就改叫二狂羅!這種事不難變通的。”範辛安慰著洛東白,可話說完後,可能是覺得“二狂”這名號怪好笑的,忍不住笑了起來。


    “還笑!當心挨揍!”洛東白朝範辛揚了揚拳頭。“在如此生死存亡的關頭上,你竟然還有心情笑?還不快想點辦法看該如何改變老齊要退出江湖的念頭!”


    麵對洛東白的威脅,範辛隻是雙手一攤,“來吧!我讓你揍一揍,你就消消火吧!我拜托你,不過是解散三狂,又不是讓你去為國捐軀,有必要恨成這個樣子嗎?如果不是跟你太熱,知道你好女色而不好男色,我還真會以為你是在吃醋,氣你的‘男人’讓人給搶走!”


    範辛歎口氣後再勸道:“你以前不也常常這樣?跟雌兒們打得火熱,而且還是好幾回,甚至是一次好幾個喔!我跟老齊可是從來都沒跟你抱怨過什麽,反而樂觀其成得很。”


    “那不同,那些都隻是女人罷了!”洛東白煩燥的揮手。


    “哇——敢情老齊這會兒懷裏摟著的、親著的竟然是個男人嗎?”


    “難道人說光頭無腦!你這個笨光頭,我嘴裏的女人是指娘兒們的意思,就是那種可以隨意摟摟親親,玩完就散,不必擔起責任,不必照顧對方下半輩子的雌物。”是純粹拿來發泄多餘的體力和時間用的。


    範辛終於聽懂了,“你的意思是,老齊這回是認真的,是想和咱們的相思豆老板天長地久、養兒育女了。”


    “沒錯,這小子看來是來真的了。”洛東白恨語。


    齊郝任無消無息的失蹤了幾個月,好不容易得到他傳訊留址,範辛與洛東白兩人興匆匆的趕來,卻看見這小子玩起開客棧、當老板的遊戲,還嚷著要退出江湖!


    原先洛東白隻當齊郝任是想玩玩罷了,便沒當回事的自願的當起了店小二,想等他玩膩;沒想到綜合這些日子以來的暗中觀察,這小子怕是動了真心。


    “如果他真是這樣……”範辛又是一個無所謂的雙手一攤,“你又能怎樣?”


    “簡單!”洛東白那俊美過人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森冷的獰笑,“棒打鴛鴦,把他們拆散!讓老齊對愛情產生幻滅,重回江湖,讓三狂魅力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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