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虛雲大師,楚千凝和黎阡陌誰都沒有想到會是這般情形。


    他們已為人父、為人母,而虛雲大師倒是半點未變,依舊是從前那般慈眉善目的樣子,隻凝著他的雙眼,便覺得心下安寧。


    “虛雲大師……”


    “阿彌陀佛,施主如今可有悔意?”這話,他是衝著黎阡陌問的。


    後者沉眸,一時沒有回答。


    輕輕轉動著佛珠,虛雲大師語重心長的歎道,“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因緣生滅法,佛說皆是空。緣起法身偈諸法因緣生,因緣盡故滅。”


    “恕在下資質愚鈍,不解大師此言何意。”黎阡陌的眸子微微眯起,眼底幽光閃動。


    “施主過謙了。”


    若他的資質還算愚鈍的話,那這世間怕是再無號稱聰明之輩。


    怕隻怕,這世上之人都被他算計了去才算完。


    “大師……”話音未落,便見楚千凝忽然跪倒在虛雲大師腳邊,眼眶泛紅,卻一臉隱忍的表情不肯讓淚落下,“還望大師慈悲,救救我的孩子。”


    “凝兒!”黎阡陌將人擁起,目露心疼。


    “施主快快請起。”虛扶著他們夫婦二人站起身,虛雲大師緩步走進內殿,看著榻上昏迷不醒的南月溶,眸中極快的閃過一抹異色,“唉……錯啦……”


    聞言,楚千凝和黎阡陌不禁相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錯了?


    哪兒錯了?!


    “您說什麽?”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虛雲大師微微搖頭,並沒有作答,隻抬手撫過南月溶的眉心,便見她眉間原本黯淡的紅點豁然變亮,漸漸地,顏色也越來越越淡。


    見狀,楚千凝激動又緊張的抓著黎阡陌的手,一臉喜色。


    隻是,還未等她如何高興,便見虛雲大師微微蹙眉低語道,“劫數啊……劫數……”


    話音落下,就見南月溶眉間的那枚紅點再次浮現,這一次,甚至直接變成了黑色,似一團黑色的迷霧纏繞住她,揮之不去,無法驅散。


    “這是怎麽回事?!”楚千凝快步行至榻前,也不知是那黑點映襯的緣故還是如何,竟覺得南月溶的臉色蒼白了幾分,不似方才的紅潤。


    “溶兒!溶兒?!”無論她如何呼喚,南月溶都沒有醒來的跡象。


    蹙眉看著這一幕,虛雲大師沉聲道,“這血咒十分陰毒,乃是由施咒之人以性命為代價施下,對方恨意滔天,這術法也會隨之增強。”


    “那該如何是好?”


    “阿彌陀佛……”


    “讓草民來試試吧。”說話間,便見玄微跟在南月煙身後走了進來。


    行至內殿,他先是朝楚千凝和黎阡陌微微頷首,隨後又朝虛雲大師施了一禮,舉止得體,風姿翩翩。


    聞聽他能救南月溶,楚千凝原本黯淡的眸光豁然亮起。


    縱是她素日再是沉得住氣,可此刻事關親生女兒的性命和安危,她便終是卸了所有的偽裝,剩下的隻是脆弱和無助,任何一點希望和絕望都能輕易操控她的情緒。


    那一顆心,就這樣被吊的七上八下,浮浮沉沉。


    “有何法子,但請國師大人一試,縱是以命相抵也使得。”隻要能救小溶兒的性命,讓她付出什麽都可以。


    楚千凝幾乎是想也未想便說出了這句話,因此並未注意到黎阡陌那一刻的神色。


    但這一切,卻都落入了虛雲大師的眼中。


    他斂眸輕輕轉動著佛珠,沒頭沒尾的啟唇道,“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萬法緣生,皆係緣分。緣來天注定,緣去人自奪,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旁人自是不解他在說什麽,但黎阡陌的眸光卻微微閃動,眼底好似有雲海在翻湧,風雨欲來之勢。


    虛雲大師話中的深意,他聽得分明。


    一切……


    都是他的強求。


    前世凝兒身死後,他不甘兩人有緣無分,於是強行為她逆天改命。好不容易到了今生,他如願以償的娶到了她,卻無意間揭開了南月燭的秘密。


    凡事有因才有果,若他順應天命什麽都不做,自然也就沒有後來發生的這些事。


    如今,便不必受這般錐心之痛。


    一動不動的站在南月溶的榻前,看著楚千凝痛不欲生的抓著她的手祈求,黎阡陌的神色淡淡的,隻眸光越來越幽暗,直到那抹血色將他完全吞沒。


    倘或事情果然就如此了,叫他怎麽可能甘心呢!


    “因”是他種下的,但這“果”他絕不接受!


    “佛經中記載,有十二種病,隨惡人言是病、邪妄諂曲是病、言語傷人是病、貪愛色欲是病、殺害眾生是病、不敬爹娘是病、作惡不悔是病、愚癡顛倒是病、侵占他人是病、好彌人過是病、無慚無愧是病、我慢貢高是病。敢問虛雲大師,小女之病是為何?”


    凝眸看著虛雲大師,黎阡陌笑容清雅,眸中卻透著絲絲戾氣,“阿難問佛,其病如何得治,佛曰,有十二種藥,可令此病得痊。慈悲喜舍是藥、謙讓作小是藥、讚歎大乘是藥、有惡能改是藥、有過能悔是藥、毀罵不動是藥、敬上念下是藥、愛念他人是藥、敬老憐貧是藥、低聲軟語是藥、具足正見是藥、誓度眾生是藥……”


    朝虛雲大師走近了幾步,黎阡陌的眼神堅定又執拗,“在下不信命、不信天,更不問是劫還是緣。”


    他隻知道,他要的,就要牢牢握在手中。


    從前對凝兒是如此,如今對他自己的女兒便一樣如此。


    虛雲大師轉動佛珠的手一頓,隨後不覺深深的歎了口氣,似無奈似遺憾。


    往旁邊退了退,虛雲大師給玄微讓位,讓他得以清楚的看到南月溶的情況。


    隻掃了一眼,玄微便收回了目光。


    果然是血咒……


    看來,齊穹是下了“血本”了!


    “如何?國師大人可有辦法?”見玄微沉默著沒有說話,楚千凝不禁語氣急切的追問道。


    “辦法倒是有,隻是……”玄微話音忽頓。


    “隻是什麽?”


    皺了皺眉,他麵露難色,最終卻隻搖了搖頭什麽都未說。


    不過恐楚千凝和南月煙他們憂心,是以他便補充道,“草民會想盡一切辦法為小殿下解咒,陛下不必過分擔憂,縱是拚了這條性命不要,草民也絕不會讓您失望。”


    說完,他俯身施了一禮便躬身退下,開始吩咐小童準備起壇所用之物。


    偏他不說還好,這般一說倒叫南月煙心驚。


    他這話是何意?


    難道……


    竟需要用他的命來換小溶兒的命?!


    這般一想,南月煙便下意識想要找他問清楚,卻被旁邊的顧沉淵不著痕跡的攔下,幾不可察的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別驚動楚千凝。


    待到無人注意時,他卻悄悄離開了皓月閣。


    他的出現對於玄微而言絲毫不意外,似乎早在他的意料當中。


    將木劍端端正正的擺放在桌子的正中間,玄微淡聲道,“不知丞相大人此來有何事?”


    “我雖非修道之人,但對於術法一類也多有研讀,凡中咒術者若要解咒,皆須借助至親之人方可平安化解,方才在殿中,你是否就要提及此事?”


    一聽這話,玄微攏著拂塵的手不禁一頓,隨即若無其事的繼續。


    他勾了勾唇,暗灰色的眸中卻未有絲毫笑意,“果然什麽事都瞞不過丞相大人……”


    “會有性命之憂?”否則的話,他沒必要欲言又止。


    “……對。”


    來的人是顧沉淵,玄微便沒有遮掩,直言相告。


    聞言,顧沉淵沒有任何猶豫,甚至頗為急切的對他說,“我與小溶兒也是血脈至親,我可以嗎?”


    “丞相大人就不怕我在途中加害於你嗎?”玄微半真半假的問道。


    “隻要你能救那孩子……”


    言外之意便是,縱是被他加害,他也認了。


    誰知,玄微聽完他的話卻忽然笑了,“丞相大人請回吧,此事非得陛下或是殿下不可,若您與世子爺能發揮作用,我方才在皓月閣便會直言了。”


    正是因此,他才及時住口。


    抬眸定定的看向顧沉淵,玄微意味深長的低聲歎道,“可惜你我二人注定無法成為朋友,不然……”


    後麵的話他沒再繼續說下去,而顧沉淵滿心沉浸在擔憂南月溶的思緒中,也沒有留意到他的低語,否則他就會發現玄微稍顯複雜的眼神。


    或許,就不會發生後麵的那些事情了。


    *


    南月溶畢竟是南涼國日後的繼承人,是以她發生了如此大的事情,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尋常百姓都知道了,更莫要說齊寒煙這個整日在宮中晃悠的人了。


    她雖是個冷心冷情的人,但對這麽小的奶娃娃卻沒有任何抵抗力。尤其是南月溶長得又好看,性子也乖巧,明明年歲那麽小,卻極少大聲哭鬧,便愈發惹人憐愛。


    是以她這一“病”,除了楚千凝和黎阡陌這個當爹娘的急的不行,就連齊寒煙也跟著焦心不已。


    連躲燕靖玄也顧不上了,整日大街小巷的亂竄,忙著收集能人異士為南月溶解咒。


    再說燕靖玄如今正是“被考察”的階段,表現好了就有可能被提升為“正宮”,表現差了極有可能就此被打入冷宮,因此他也沒日沒夜的幫忙。


    可惜……


    付出不少,收獲卻很小。


    大部分人連“血咒”這個說法都沒聽說過,更莫要說懂得解了。


    什麽和尚道士的請了一大堆,有真本事的卻沒幾個。


    若非想著為南月溶積點德,齊寒煙便恨不得直接剁了他們了事。


    “都是一群招搖撞騙的貨色!”冷眸微凝,齊寒煙不悅的皺起眉頭,“若日後帶回來的都是這樣的人,你便找個茅坑把自己的頭塞進去,不必再回來見我了!”


    “……屬下遵命。”夜影無奈的垂首。


    “多加派人手出去打探。”


    “是。”一忍再忍,夜影還是按捺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動,試探著對齊寒煙說道,“主子,屬下實在不解,您為何對那麽大點的小屁孩那麽上心啊?”


    “小屁孩?”齊寒煙冷冷的嗤笑,“你可知她是楚千凝和黎阡陌的女兒,沒準兒將來這大好江山都要落入她的手中,我眼下不與她搞好關係怎麽行!”


    她振振有詞,說的自己好像蓄謀已久,可夜影卻並不輕信,“等她長大您都已經老了,難道您還打算白著頭發、花了眼睛、拄著拐杖闖江湖嗎?”


    “……”


    她是找了個什麽樣的下屬!


    被夜影氣得頭疼,齊寒煙按捺住亂拳打死他的衝動閉了閉眼,顫抖著手指向門口,示意他有多遠滾多遠。


    再晚一會兒,她怕她控製不住自己體內的洪荒之力。


    夜影委委屈屈的退出了房中,就見燕靖玄悄然走了進去,“你何苦把自己說的那般冷漠無情……”


    擔心就說擔心嘛,何必把自己說的那麽功利呢!


    冷冷的瞟了他一眼,齊寒煙沒有說話。


    她總覺得南月溶中了血咒這件事不大對勁兒,燕靖玄帶著齊穹出現在南涼的時間太過巧合。還有師父,他對待此事的態度也在意料之外。


    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為此,她本想進宮找楚千凝商量商量,但又恐是自己想多了,是以一直沒有輕舉妄動。


    更重要的是,她恐打草驚蛇……


    齊穹那個老雜毛既然拚了性命也要給小溶兒下咒,那便意味著他確信此咒無人能解,或者說,他不知道師父能解咒,那麽問題就出現了。


    南月燭與他們兩人之間皆有勾結,他們有可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嗎?


    不知黎阡陌有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還是說,他們夫妻二人關心則亂,早已無法正常思考。


    想到什麽,齊寒煙的視線落到對麵滿頭銀發的男子身上,她若有所思的望著他,心湖卻漾起了一圈細密漣漪。


    察覺到她的注視,燕靖玄若有所覺的抬頭看來,“怎麽了?”


    “……沒事。”


    收回目光,齊寒煙握著杯盞的手微微收緊。


    燕靖玄啊燕靖玄……


    你可千萬別讓我對你動了殺心!


    “騰”地一下站起身往外走,齊寒煙並沒有向燕靖玄說明自己要做什麽,是以後者很自然的攔住了她,“深更半夜的,你這是去哪?”


    “去會會齊穹那個老雜毛。”他對楚千凝和黎阡陌諸多防備,對她這個陌生人應當不會有那麽強的戒心。


    “他什麽都不會說的。”


    既是連“血咒”這樣的法子都用了,這便足以證明齊穹玉石俱焚的決心,如此情況,又豈是她三言兩語能透出話來的。


    使勁兒掙開他的手,齊寒煙冷眸微眯,陰陽怪氣的說道,“不去試試怎麽知道他不會露出破綻?”


    燕靖玄是什麽人,自然聽得出她對他的懷疑。


    於是,臉色不禁微微沉了下來。


    “你是不是瘋了!竟然懷疑我!”他不悅的瞪著她。


    “嗬……”


    輕哼了一下,齊寒煙失笑著搖了搖頭,不與他做口舌之爭。


    剛想舉步離開,就見玄微身邊的小童匆忙來訪。


    “姑娘、姑娘,師父請您過去呢。”


    “我?!”齊寒煙挑眉,不知她去有何用處。


    “師父要起壇作法了,說是需要你在一旁陪護才行,我等功力不夠,恐時間一長就撐不住了。”那小童也是個機靈的,說的頭頭是道。


    “如此……”略微沉吟了一下,齊寒煙方才應下,“前麵帶路。”


    她看似答應的爽快,實則心裏卻犯起了嘀咕。


    前一次師父急召她來南涼,用的也是差不多的說辭,雖說事後證明是為了送她回現代,但追根究底她隻是陪襯而已,他真正要幫的人是南涼帝。


    那這次呢……


    心事重重的跟在小童身後往前走,齊寒煙並沒有注意到燕靖玄也在不知不覺間跟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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