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陪在南樂煙身邊多年,對她十分了解。她雖為女子,性格卻灑脫不羈,為人豪爽,嫉惡如仇。


    貴為皇帝,她卻從不高高在上的對人頤指氣使。


    明明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她卻平易近人到可以結識三教九流的人。


    甚至……


    同對方稱兄道弟。


    但是,縱是她性子再豪爽,卻從未見她對哪個男人像對顧沉淵這樣。


    第一次見到他,玄微就感覺到了他的特別。


    南月煙從不排斥他的接近,甚至偶爾會主動靠近他,這是在以前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方才他們在討論作戰方案的時候,兩個人表現的格外默契,似乎隻要對方一個眼神,另一個人就能馬上領會其中的含義。


    這種感覺,讓玄微覺得很不安。


    他有一種預感,南月煙就快要走出他的生命了……


    察覺到了他的沉默,南月煙和顧沉淵慢慢停下了聲音,彼此對視了一眼,然後一起把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若有所覺的看過去,玄微不禁斂眸擋住了自己眼底的思緒。


    “你怎麽了?”南月煙奇怪的問道。


    “……臣覺得顧丞相說的很對。”


    “嗯。”


    微微點頭,南月煙沒再追問什麽,重新將注意力落回到地圖上。


    但是,顧沉淵心裏卻覺得怪異的很。


    偶爾他會覺得,玄微看向南月煙的眼神很奇怪。


    看似平靜無波,實際上卻波濤洶湧。


    那種感覺……


    就像是結了一層薄冰的湖麵,表麵上看起來平靜如鏡,其實下麵暗流湧動,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危險。


    因為,他看到了玄微眼底努力掩藏的“壓抑”。


    隻是他不懂,他在苦苦壓抑什麽?


    “喂!”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南月煙意味深長的揶揄道,“我說你們一個兩個是怎麽回事,出神上癮啊?”


    “一時失神,你方才說什麽?”


    “我說……時候不早了,你們都回去歇著吧……”已經確定了最基本的方案,她懸在心上的石頭也能落下了。


    聞言,玄微率先起身道,“臣告退。”


    目送著他離開,顧沉淵猶豫了一下,還是對南月煙坦言道,“你有沒有覺得,玄微看你的時候和看別人的時候很不一樣?”


    聽聞他的話,南月煙先是一怔,隨即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怎麽?吃醋啊?”


    “……並非如此。”


    “你可真是坦誠的不大可愛。”一邊說著,南月煙一邊脫掉了自己身上的披風,“玄微於我而言,亦兄亦友,你不必多想。”


    “我的意思是……”


    “顧沉淵。”她轉回身看向他,眼神難得認真,“你隻需要知道,無論玄微如何想,我都隻把他當成兄長和好友,這便夠了。”


    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顧沉淵覺得他要是再多言反而顯得矯情。


    但其實他心裏想的是,或許從前玄微的確甘心隻當她的兄長亦或是至交好友。但如今他的出現,說不定已經打破了這份寧靜。


    男人……


    大多貪心不足。


    不過看著南月煙眉宇間深深的倦怠之色,他便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罷了,還是日後再說吧。


    *


    和顧沉淵他們想的一樣,沒過兩日鳳池便再次發動了進攻。


    這一次東夷的將士來勢洶洶,大有不破南涼不回城的打算。


    不巧的是,在此之前的兩日天降暴雨,道路泥濘不堪,兵馬難行,是以還未開始交戰,他們的體力便已沒了大半。


    軍中有有經驗的老兵指出,下了這麽大的雨,南涼邊界的河水水勢必會上漲,他們不宜於此時出兵。


    可惜的是,這話被鳳池當成了耳旁風。


    更甚者,他以動搖軍心為名,罰了這人五十軍棍。


    當然,鳳池也不是全憑心意做事。他在下旨前讓人去查探過臨近的河道,發現河水的深度連馬肚子都沒有沒過,而且河邊還放置了不少百姓家的漁船。


    在他看來,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於是,他命眾將抓緊時間渡河,有違逆者立斬不赦。


    變故,也正是在此時發生的。


    就在東夷的兵將準備一鼓作氣渡河登岸殺過去的時候,卻沒想到原本水位不高的河水忽然暴漲。


    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成了下鍋的餃子一般。


    但聞這一處哭聲震天,喊聲震地,屍橫遍野,場麵十分慘烈。


    原來……


    趁著這兩日雨水忽降,南涼將士便於上遊堵住了河道,讓河水沒有泛濫,於下遊看起來,河水與往常無異。


    而待到東夷這邊的人登船渡河,他們便於上遊放水,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大獲全勝。


    東夷人本就不識水性,再加上一時河水寒涼,一掉進去便凍的渾身發抖,再被上遊的大水一衝,可想而知這場戰事的結果是怎樣。


    正是這場戰事,後來被世人津津樂道,為顧沉淵本就璀璨奪目的一生又增光添彩了一分。


    這場著名的“水淹三軍”,以南涼的全勝告終。


    更值得一提的是,因著南涼帝不忍這麽多士卒死於此地,便事先安排好了幾隊人馬在更下遊的位置進行攔截,俘虜了大部分的將士。


    當然,名為“俘虜”,實則卻是解救。


    有秉性剛烈的將士當即撞樹而死,也有一些努力求活的人被南月煙此舉感動,自此立誌效忠南涼。


    接連兩次吃了敗仗,讓鳳池原本高漲的情緒一落千丈。


    偏巧這個時候建安城傳來了消息,說是黎阡陌率軍和蒼淩聯合偷襲了東夷後方,已攻下了好幾座城池。


    對方一路勢如破竹,再繼續下去的話,怕是就要攻進建安城了。


    “混賬!”啪地一聲將密信扔到桌案上,鳳池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


    “陛下息怒。”


    見狀,眾將不禁跪倒在地。


    戰事會發展到這一步,並不是他們能夠控製的。


    本以為陛下禦駕親征會令軍中士氣大振,哪裏想到他們竟會兵敗如山倒,一次勝仗也沒有取得。


    更要命的是,之前已有投降南涼的兵卒,如今軍心便更亂了。


    “燕靖玄不是說會時時盯著北周,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嗎?怎麽會這樣?!”揉碎了桌案上的宣紙,鳳池氣的青筋暴起。


    而他心裏的這個疑問,無人能夠為他解答。


    沒人知道燕靖玄為何會出爾反爾,又或者,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局……


    意識到這一點,鳳池的臉色陰沉的駭人。


    “陛下……依卑職之見,如今應當分兵去救……”一旦被他們攻入建安城的話,那就真的為時已晚了。


    可若是分兵的話,便等於要放棄攻打南涼。


    鳳池本就是賭徒性格,他自然不甘心如此。


    “速速派人去聯係燕靖玄,讓他趕緊派兵增援。”若東夷有失,難道他的西秦就保的住嗎?


    他們如今在同一條船上,唇亡齒寒的道理他相信燕靖玄不會不懂。


    說來也巧,東夷這邊送信兒的人還未離開,西秦的人便先到了。


    “啟稟陛下,燕帝派人來了。”


    聞言,鳳池不免麵露喜色。


    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快把人帶進來。”


    “是。”


    話音方落,便見一身著勁裝的男子風塵仆仆的走了進來,“參見陛下。”


    “燕靖玄派你來可有說了什麽?”


    “回陛下的話,我主聽聞了東夷如今的情況,特命卑職奉上破敵之策。”說著,他警惕的往四周掃了兩眼。


    見狀,鳳池會意,示意其他幾位將軍退下。


    待到帳內隻剩下鳳池和他的親信,來人方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


    命小太監將那盒子呈上,鳳池不疑有他,立刻上前打開,卻隻聽聞“咻”地一道破空之聲傳來。


    “陛下小心!”


    “大膽刺客!來人,快將他拿下!”


    事情發生在眨眼之間,就在鳳池心驚膽戰的躲避從盒內射出的銀針時,那名刺客趁機拔劍而出,劍尖直指鳳池的麵門。


    帳外的將士聽到裏麵的聲音紛紛趕來,卻隻來得及看見一道一閃而逝的黑影。


    鳳池左右兩肩分別受了傷,一側是被銀針刺中,另一側是被那名刺客的劍刺傷,而這兩處的鮮血都泛著紫黑色,很明顯武器上都被塗了毒。


    東夷這一方本就軍心不穩,如今鳳池又中毒昏迷,更加群龍無首,亂的如一鍋粥似的。


    事實上,鳳池之前看的那封密信其實是假的。


    自稱是西秦來的使臣,自然也是假的。


    而在背後操控這一切的人,則是原在千裏之外的黎阡陌!


    鳳池一倒下,東夷這邊便沒了主心骨,除了退兵根本沒有其他路可走。


    但恰如鳳池所想的那般,東夷和西秦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雖然後者有利用鳳池之嫌,但從大局出發卻是這樣沒錯。


    因此,東夷一撤兵,西秦的結局可想而知。


    燕靖玄根本沒想到,鳳池會如此輕易的中了黎阡陌的奸計,又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吃了敗仗。


    如此一來,天下局勢必然大變。


    待到南涼有了喘息的機會,定然會聯合北周一起圍困西秦。到了那個時候,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難以扭轉局勢。


    何況……


    他已無法集中精力去應對戰事,整顆心都被那個人攪得混亂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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