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太後的這句話,明顯是說給洛北憂聽的。


    北帝多疑,這一點楚千凝聽黎阡陌提起過。


    是以……


    若他聽聞自己與爹爹的關係,必然會聯想到如今朝中的局勢。


    到時候,勢微的蕭家就會重新得到他的重用,從而好與丞相府和廣陵王府相抗衡。


    但平心而論,楚千凝不認為洛北憂有這樣的能力去駕馭野心勃勃的蕭家,到最後極有可能玩火自焚。


    很明顯,蕭太後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會故意在他麵前提及。


    不著痕跡的從黎阡陌對視了一眼,楚千凝假裝沒有發現洛北憂的身影,隻淡聲回道,“啟稟太後娘娘,臣妾並未刻意隱瞞這段關係,真要深究起來,不過就是沒有大張旗鼓的宣揚開而已。”


    見她大大方方的承認,蕭太後的眼中有一閃而逝的喜色。


    抬眸望向不遠處的洛北憂,她意有所指道,“皇帝可聽清了嗎,這廣陵王世子妃當真是丞相的女兒呢!”


    聞言,洛北憂麵色沉沉的走過來,未置一詞。


    以為他是在擔憂自己今後的地位,蕭太後繼續說道,“顧丞相將此事瞞的一絲不漏,也不知他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九殤下意識想要反駁一句,卻在瞥見洛北憂時,皺眉止住了到了嘴邊的話。


    她當然可以不顧蕭太後的顏麵,卻不能不理會皇兄的。


    何況……


    一旦她開口,便會使他夾在她們中間左右為難。


    隻是,九殤這一沉默,楚千凝也沒有說什麽,便愈發助漲了蕭太後的氣焰,說出的話愈發刺耳。


    “哀家早聞顧丞相與廣陵王世子投緣,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她看似感慨,實則卻是在暗諷。


    甚至,是在提醒洛北憂,別讓顧沉淵一派做大。


    依照她對這位皇帝的了解,他一定不會任由黎阡陌和顧沉淵把持朝政,而唯一能解決的辦法就是找人平衡他們的勢力。


    至於人選,自然是她背後的蕭家。


    不過這一次……


    她想錯了。


    揮手打斷了蕭太後的話,洛北憂的眼中充滿壓抑的憤怒,連聲音都不似以往那般清朗,“此事暫且不提,朕倒有一事要問問太後。”


    洛北憂的反應完全在蕭太後的預料之外,以至於她錯愕的望著他,好半晌都沒有回神。


    而且,他喚她“太後”,而非“母後”。


    意識到這一點,蕭太後的臉色不禁變的有些難看。她自然想不到,讓她更詫異的事情還在後麵呢……


    “皇後的坐胎藥被人動了手腳,不知太後可知道此事?”


    “什麽坐胎藥……皇後宮中的事情哀家怎麽會知道呢……”蕭太後的反應淡定到了極致,不知道的還真以為這事兒和她無關呢。


    “您不知?”


    “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哀家應該知道嗎?”聽出洛北憂話中的懷疑,蕭太後頓時不悅的板起臉。


    緩緩的轉頭看向蕭太後,洛北憂平靜的讓她覺得心虛。


    他失望的看著她,語氣低沉,“究竟知不知道,您自己心裏清楚,不過有一點,朕希望您明白。”


    “如今,皇帝竟學會這般同哀家講話……”


    “倘或皇後有何三長兩短,朕絕不放過蕭毓嫣。”根本就沒有聽蕭太後在說什麽,洛北憂自顧自的道出了自己的底限,“當然,絕不僅限於她。”


    後麵的這句話,令蕭太後的心猛地一顫,難以置信的看著坐在上首的男子。


    是從何時開始,他變的讓自己覺得陌生。


    難道說,為了季沉魚,他連自己這個母後都不要了嗎?!


    一想到這種可能,蕭太後的眸光就不免黯淡,不經意間瞥見楚千凝和黎阡陌看熱鬧似的看著她,她的心中不覺燃起了一股火。


    大膽!


    他們竟敢對她如此無禮,居然明目張膽的看她的笑話,這讓她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幸好……


    她手裏還握著一張王牌,定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深吸了口氣穩定自己的情緒,蕭太後不再與洛北憂爭辯季沉魚身子如何,再一次向楚千凝發難。


    “你的親生父親既是顧丞相,那麽你娘親呢?”


    “娘親”兩個字一出,楚千凝的羽睫不禁輕顫,可她卻順勢閉上了眼睛,掩飾住了自己眼底的思緒。


    打從蕭太後提及她與顧沉淵的關係開始,她就猜到了對方會在她的身世上大做文章。


    爹爹隻是個引子,若她所料不錯,蕭太後真正想提的人是娘親才對。


    果然……


    她才如此想著,便聞蕭太後的聲音再次得意響起,“哀家聽聞,丞相早年曾去南涼遊曆,他便是在那時結識了你的娘親吧?”


    “太後娘娘想說什麽?”


    “你娘……是南涼女帝,對不對……”雖然蕭太後也覺得此事荒誕至極,但既然那人說的信誓旦旦,未嚐不可一試。


    畢竟,無論洛北憂信與不信,此事於她都毫無損失。


    這廂蕭太後將算盤打的“叮當”響,可楚千凝卻不會順著她的意思往下演。她詫異的看著蕭太後,笑容中充滿了諷刺和無奈,“您說……臣妾身帶南涼血統……”


    “沒錯。”


    “嗬嗬……”楚千凝掩唇輕笑,音色迷人,“太後娘娘是在同臣妾玩笑嗎?否則怎地會說出如此不著邊際的話?”


    見她不承認,蕭太後也不急,似乎早有準備,“哀家知道你不會輕易承認,是以特意尋來一人與你對峙。”


    話落,她拍了兩下手,便見宮女引著一人走進了殿內。


    瞧著由遠及近的那名女子,楚千凝華美無限的一雙眸微微眯起,眸光透著涼意。


    暮雪……


    她到底還是讓爹爹失望了。


    感覺到來自殿內的幾道視線,暮雪不覺深深的埋下頭去,甚至連抬頭麵對黎阡陌的勇氣都沒有。


    事情鬧到這一步,她心裏也很糾結。


    出賣義父固然使她痛苦,但若她就此放棄自己的感情,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她實在是做不到。


    與其渾渾噩噩度日,她寧願放手一搏。


    至於最終的結果如何……


    她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


    說白了,她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得不到黎阡陌的情意,不甘心自己被人忽視,不甘心自己隻能作為丞相府的義女活在這世上。


    如果有些感情她注定得不到,那她也決不讓別人愉快的擁有。


    思及此,暮雪的眼神從最初的膽怯和愧疚漸漸變的平靜,最終變為了坦然,甚至帶著一絲恨意。


    可到底恨誰呢,她自己也不大清楚。


    恨黎阡陌,恨他心冷意冷的不肯接受自己;恨楚千凝,恨她自私的霸占那樣好的一個男子;就連曾經對她有救命之恩的顧沉淵,她如今也恨。


    為何他不能親自開口對楚千凝和黎阡陌提及此事,他是長輩,隻要他說,他們就一定會遵從的。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自己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如今回想起來,暮雪甚至懷疑,顧沉淵之所以救她,或許就是因為自己長得像南涼帝。他對自己好,也不過是把她當成了楚千凝的替身。


    現在他的親生女兒出現了,他自然不會再把一個替身放在心上。


    這樣一想,暮雪心裏僅剩的一絲歉意也蕩然無存。


    “民女參見陛下、參見太後娘娘。”暮雪跪在殿中央,頭微垂著,聲音不似以往那般輕快,隱隱透著死寂。


    “起身。”


    “謝陛下,謝太後娘娘。”


    一聽她的自稱,楚千凝就確定了對方的選擇。


    照理說,暮雪雖為丞相的義女,但按照禮數,她是可以自稱“臣女”的,可她偏偏自稱“民女”,這就意味著她已經單方麵和丞相府劃清了界限。


    還真是……


    有夠果決。


    “你來說,有關廣陵王世子妃的身世,到底是怎麽回事?”蕭太後高高在上的命令道,不可一世的樣子。


    “是。”


    恭敬的應了一聲,暮雪才開始娓娓道來。


    她先說了顧沉淵和楚千凝的關係,甚至還信誓旦旦的保證,說那些話都是顧沉淵親口告訴她的。


    接著,她又聲稱親眼看到南涼帝出現在廣陵王府,對方口口聲聲說楚千凝是她的女兒。


    “南涼帝的樣貌與世子妃簡直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特別是那枚月牙形的胎記,連位置都分毫不差。”談及此事,暮雪激動的不能自已。


    “世子妃作何解釋啊?”蕭太後幸災樂禍的看著楚千凝。


    “解釋?”楚千凝挑眉,目露不解,“太後娘娘希望臣妾解釋什麽?這不過是臣妾的家事,沒必要向外人解釋吧。”


    她話雖未挑明,但任誰都聽得出來,她那句“外人”指的是暮雪。


    後者自然也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挺直的背脊看起來有些僵硬,卻仍舊不甘的啟唇道,“世子妃……”


    “住口!”


    轉頭看向暮雪,楚千凝的眼中一片寒色,“既是庶民,言行便該注意分寸,這裏豈有你插嘴的份兒!”


    被她的話堵的語塞,暮雪惱怒不已。


    但楚千凝所言在理,她也無法反駁什麽。


    對視上那雙漂亮的眼眸,暮雪忽然明白了她那句話的意思。


    沒了顧沉淵,她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甚至,連開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


    “她沒分量與你對峙,那哀家總有這個分量吧。”蕭太後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趕緊向楚千凝逼問道,“你娘是南涼女帝,你先假裝成東夷國的人,攪得那國中動亂不已,如今又來了北周,你們母女倆究竟打的什麽主意?”


    這番話乍一聽沒什麽問題,可仔細一想卻處處都透著古怪。


    她將東夷國的頹勢怪到了楚千凝的頭上,誠然,這當中有她推波助瀾的因素,但絕對不是全部。


    更何況,蕭太後的重點並非是東夷,而在北周。


    她又在暗示洛北憂,想讓他相信楚千凝嫁給黎阡陌的目的並不簡單。


    “太後一口咬定南涼帝是臣妾的娘親,又非說臣妾目的不純,可臣妾不懂,就憑一個忘恩負義之人的幾句話,就能讓您相信至此嗎?”


    “民女以性命擔保,所言句句屬實。”恐洛北憂不信,暮雪急切說道。


    “你的性命毫無價值……”


    一句話,令暮雪難堪到了極點。


    原來,她在他們眼裏是如此的卑賤。


    苦笑了一下,暮雪搭在腿上的手緊握成拳,眼眶紅紅的,裏麵滿是血絲。


    無視她可憐的模樣,楚千凝繼續道,“事已至此,陛下就不打算說點什麽嗎?”


    話題忽然轉到了洛北憂的身上,令殿內之人都有些疑惑。特別是蕭太後,不懂楚千凝怎麽會指望洛北憂幫她說話。


    涉及到權勢和利益,她以為洛北憂還會和他們一夥嘛!


    蕭太後原本對此信心滿滿,結果……


    墨眉緊皺,洛北憂似是已經忍無可忍,沉聲對蕭太後說道,“夠了!”


    “皇帝……”


    “相父與廣陵王世子妃的關係朕早已知曉,是他親口告訴朕的。至於南涼帝來北周,此事朕也是知道的。”


    不僅知道,這件事還是他授意的。


    聞言,包括蕭太後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知道?!


    大抵是這個情況太過令人震驚,以至於蕭太後和暮雪都沒了反應,隻滿心錯愕的瞪視著楚千凝。


    這怎麽可能……


    似笑非笑的看著蕭太後,楚千凝含笑的聲音中充滿了諷刺,“臣妾觀太後娘娘神色,您似乎連陛下所言都在懷疑。”


    沒有理會她的話,蕭太後難以置信的看著洛北憂,“她是南月煙和顧沉淵的女兒,如今又嫁進了廣陵王府,你竟半點反應也無?!”


    他就不怕他們一家子起兵造反嗎?


    “太後希望看到朕有什麽反應……”沉眸歎了口氣,洛北憂的語氣越來越冷硬,“此事到此為止,勿要再提。”


    “可是……”


    “朕說,勿要再提!”後麵幾個字,洛北憂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那個瞬間,蕭太後竟難得被他身上的帝王之氣震懾到。


    暮雪眼瞧著連蕭太後都沒了開口的機會,她身子一軟便跪倒在地,黯淡的雙眸昭示著她的絕望。


    自那日她意識到鶯兒在利用自己,她心下雖氣惱,但更多的卻是在想,她何不也反過來利用對方呢?


    於是,她通過鶯兒聯係上了蕭家。


    甚至,是麵前的這位太後娘娘……


    本以為有了太後撐腰,此次的事情定能萬無一失。哪裏想到,義父早已將所有事情向陛下坦言!


    電光火石間,暮雪的腦海中極快的閃過了什麽。


    難道……


    當日南涼帝是刻意在自己麵前泄露她身份的嗎?!


    驚疑不定的看向楚千凝,剛巧後者也正在看著她。四目相對,暮雪那麽清楚的看到了楚千凝眼中的厭惡。


    她的指尖似是都在顫抖,卻仍不死心的看向一旁的黎阡陌,可後者的神色卻讓她的心痛的難以呼吸。


    無論她做什麽,似乎都無法引起他半點注意。


    這個認知,足夠讓人心痛了。


    就在暮雪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時,卻忽然聽聞洛北憂的聲音不悅響起,“相父的家事朕無意過問,至於你……”


    他的視線落到暮雪身上,明顯透著不喜,“身為義女,竟意圖汙蔑自己的義父對朕不忠,如此蛇蠍心腸之人,根本不配為人!”


    “陛下……”


    “將人帶下去。”


    “是。”


    洛北憂隻言將暮雪帶下去,卻並未言明如何處置她,倒叫蕭太後一時摸不著頭腦。


    本以為南月煙的事會勾起洛北憂的疑心,殊不知顧沉淵早已預見了這般情況,今日這一出兒是白費心力了。


    可惜了暮雪這顆這麽好的棋子……


    看著蕭太後眼中的惋惜之色,楚千凝不覺勾唇冷笑了一下。


    事到如今,她竟還有心思“關心”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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