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鳳君擷,楚千凝怎麽都沒有想到會是這般情景。


    他落魄的……


    竟令她感到陌生。


    “砰”地一聲響,宮門被人從外麵狠狠關上,緊接著便傳來了落鎖的聲音。


    楚千凝不甚在意的往後掃了一眼,隨即便收回了視線。


    即便她沒有武功也知道,這裏此刻定然滿是高手,皆是景佑帝為了防止她逃跑安排的,也是為了活捉黎阡陌。


    不過……


    事情哪有他想的那麽容易!


    未及細想,便又聞鳳君擷的聲音嘶啞響起,“凝兒……”


    聞聲看向蹲在殿門口的人,楚千凝的眼神很平靜,眸光淡淡的,不含一絲情緒。


    如今的鳳君擷,再不複昔日的豐神俊朗,整個人狼狽到了極點,與從前判若雲泥。


    他身上的衣袍早已變的破爛不堪,被鮮血染就的通紅,隱隱有晚風拂過,楚千凝甚至能夠嗅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凝兒……過來呀……”朝她招了招手,鳳君擷目露期待。


    見狀,楚千凝蹙眉,並沒有動。


    他確定還認得出自己嗎?


    許是見楚千凝遲遲不肯過去,也一直沒有理會他,鳳君擷眸中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了下去,本就嘶啞的聲音更輕了幾分,“你不是說會一直陪著我的嗎……”


    他的眼中充滿了落寞,可憐兮兮的撥弄著殿前的荒草。


    聽聞他的話,楚千凝不禁覺得疑惑。


    一直陪著他?


    這話她雖曾說過,但卻是在前世。今生他們一味針鋒相對,自己幾時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還是說……


    他的意識已經混亂了?


    想到這種可能,楚千凝的眼神便變的有些複雜。


    被她無視之後,鳳君擷便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當中,低聲嘟囔著什麽。


    楚千凝略微朝他走近了幾步,這才聽清他所言。


    “吾妻姓楚……名千凝……”


    “我二人相伴數載,恩愛兩不疑。”


    “凝兒……”


    他不停的重複著那幾句話,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支撐。


    恍惚間,楚千凝竟好似看到了前世的鳳君擷。


    也是如今日這般被鐵鏈鎖著,日日重複著從前說過的話,不知厭倦似的。


    忽然想起了什麽,楚千凝低聲問道,“你可還知道你自己是誰嗎?”


    “我……”


    僅說了一個字,鳳君擷便沒了後言。


    沉默了良久,他方才怔怔回答道,“我是寧陽侯世子黎阡陌,吾妻姓楚名千凝。我二人相伴數載,恩愛兩不疑。”


    雖說這答案荒唐至極,楚千凝卻並沒有感到太意外。


    似乎……


    早在預料當中。


    神色晦暗的收回了視線,她的心裏有些五味雜陳。


    他竟然以為自己是黎阡陌……


    輕輕歎了口氣,她凝眸看向階前的一株扶桑花,花束雖小,但看得出來被人照顧的極好,四周壘起了一圈石頭。


    鳳君擷就蹲在那株扶桑旁,時不時小心的看上一眼。


    抬腳走到那株花旁,楚千凝將石頭一個個拿開,自言自語般說道,“扶桑生命力頑強,本無須這般小心保護著。”


    護的如此小心,反而會抹殺它的天性。


    何況,此地不宜扶桑生長。


    “凝兒最喜扶桑花……”鳳君擷輕聲歎道。


    眸光微閃,楚千凝緩緩抬眸看向麵前之人,“鳳君擷,我已不再恨你,你我之間,從此恩怨兩清,形同陌路,亦不必再見。”


    也不管他能不能聽懂自己在說什麽,她的神色很是認真。


    從前隻當他害死了自己的爹娘,可實際上,死於那場大火的是楚奕昭和南月燭。


    心中最大的一個結都已經解了,旁的自然看得更淡。


    不知是不是聽懂了楚千凝的話,鳳君擷怔怔的望著她,滿是泥垢的臉上落下了兩行淚水,卻被蓬鬆的發遮住。


    他沒說話,隻靜靜的看著她。


    風拂過,豔紅色的花瓣被風吹散,眨眼之間便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那一刻,鳳君擷眸中的最後一絲光彩也隨之消散。


    隻是,楚千凝並沒有看到。


    她緩緩的站起身,轉過身就見黎阡陌立於牆頭上,安靜的站在那,並沒有打擾她。


    看到他的那個瞬間,她的眼神瞬間就亮了起來。


    光線雖不及白日裏那般明亮,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對視上她的視線,黎阡陌飛身而下,一把將人擁入懷中,“有沒有害怕?”


    “沒有。”知道他遲早會來,自然沒什麽可怕的。


    想起什麽,她下意識想向他解釋,“他……”


    未等她說完,黎阡陌便抬手覆在了她的唇上,柔聲笑道,“為夫都知道,凝兒不必多言。”


    景佑帝存了什麽心思,他再清楚不過。


    “鶴淩。”


    “在。”鶴淩現身,身邊還帶著一個男子。


    穿著打扮與鳳君擷無異,看起來落魄至極。


    牽住楚千凝的手往偏殿那邊走,黎阡陌隨即淡聲吩咐道,“點火。”


    他的聲音平靜至極,但在這樣的夜裏,聽起來尤為駭人。


    “是。”


    垂首應了一聲,鶴淩便與鳴悠等人開始動手準備。


    而那名落魄男子卻兀自給自己扣上鏈鎖,隨意尋了個牆角窩著,不知是要做什麽。


    片刻之後,幽月宮內著了很大的火。


    火光衝天,亮如白晝。


    宮外傳來宮人奔走呼喊的聲音,聽起來嘈雜不已,可一門之隔的宮內卻安靜至極,一句求救的話也沒有響起。


    鳳君擷愣愣的望著不遠處照起的大火,火光映著他明滅閃動的眸光,稍綻光彩……


    *


    恰逢北境之地有加急奏報傳來,朝中不少大臣紛紛進宮求見景佑帝。


    沒想到,剛入宮就見幽月宮的方向燃起了大火。


    一時間,滿宮都亂成一團。


    有幾名大臣率先停下了腳步,其餘的人便也跟著停了下來。


    要知道,如今那宮中可是幽禁著朝中的二皇子呢。


    若是換作從前,自然不會有人理會鳳君擷的死活。但是如今,太子殿下被北周俘虜,大皇子又公然出逃北周,能夠繼任大統的就隻有一個二皇子了。就算他曾犯下謀逆之罪,可也得顧全大局才行。


    這般想著,便有大臣吩咐侍衛去幽月宮救人。


    不過……


    未得景佑帝的吩咐,誰人敢妄自輕動!


    最後實在無法,眾大臣便聯合請見景佑帝,請他姑且放下前嫌,先保住鳳君擷的性命是正經。


    誰知,他們才一開口,景佑帝便麵露笑容,順勢說道,“既如此,眾卿便隨朕一同前往吧。”


    “這……”


    “走吧。”話落,景佑帝便率先往幽月宮的方向走去。


    眾臣不解,隻能麵麵相覷的跟在後麵。


    越是臨近幽月宮,眾人便越是能感覺到火勢之大。


    甚至,有一股撲麵而來的熱氣要將人席卷。


    一路走過去都可見有小宮女和太監提著水桶往幽月宮的方向跑,一邊跑一邊叫喊,看到景佑帝的時候都嚇得跪倒在地,竟連火也顧不上救了。


    及至幽月宮門前,的眾人看著那宮門上依舊落著鎖,紛紛皺起了眉頭。


    都這般情況了,鎖竟然還未打開,那豈非是等著人活活燒死了裏麵嗎?!


    “陛下……”刑部尚書秦倫敘忍不住開口。


    “來人,將鎖打開。”


    “是。”


    得了景佑帝的吩咐,這才有宮人敢上前開鎖。否則的話,怕是會與鳳君擷同罪,都要被困囚在這幽月宮至死。


    大火著了多時,連宮門都被烤的滾燙。


    才一打開,便見漫天火星隨風飄散了出來,險些落到景佑帝的身上。


    “陛下小心!”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見狀,方才負責開門的那個小太監趕緊跪到地上磕頭,身子抖如篩糠。


    換作是平時的話,景佑帝定會斬了這人。但是今日,他隻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卻並未問責。非是他變的寬宏大量,而是他此刻沒精力理會別的事。


    凝眸看向大火肆虐之處,他的眼底似是也在跳動著興奮的光芒。


    “將人救出來。”


    “是。”


    “程昱”應了一聲,吩咐手下的禦林軍進去救人。


    可令眾人意外的是,禦林軍竟會抬出兩個人來。


    奇怪……


    幽月宮裏不是僅關著二皇子殿下一人嗎?


    相比起朝臣的疑惑不解,景佑帝卻一副預料當中的模樣,直到禦林軍的人將人抬到近前,他的笑容才猛地僵住。


    不是楚千凝!


    皺眉看著被放倒在地上的人,景佑帝有片刻的怔愣。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應該是楚千凝和鳳君擷儀態不雅的糾纏在一起,兩人皆被烈火灼傷,顏麵盡失的出現在人前。


    可眼下……


    就在景佑帝愣神之際,卻見原本躺在地上的男人緩緩從地上爬起身,仿佛從地獄爬回的惡鬼般。


    “昏君……你有種就直接殺了我……”忽然,那人瞪著景佑帝幽幽說道。


    聞言,眾人不禁看向他,目露疑惑。


    此人是誰?


    其實不光是他們有此疑惑,便是景佑帝自己也不知,這幽月宮中幾時多出了這個人。


    偏偏,楚千凝又不見了,難道是她玩出來的把戲?


    想到這種可能,景佑帝的眸光便猛然沉了下來。


    幽暗明滅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將他整個人顯的更加恐怖。


    “來人,把他給朕壓下去。”


    “鳳池!”那人忽然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消瘦蒼白的臉頰,卻令人覺得無比熟悉,“枉我欒家效忠於你,你卻如此殘暴不仁!”


    “欒”這個字一說出來,在場之人紛紛震驚。


    任他們再如何聰明也沒有想到,與鳳君擷同被關在幽月宮的人竟然會是欒家人,難怪一見到他就覺得很眼熟。


    可是,欒家死了那麽多人,如今活著的這個又是誰呢?


    咬牙切齒的瞪著景佑帝,見有朝臣將視線落到自己身上,欒廷玉便急急說道,“囚禁我多年,以我的性命要挾五公主為你賣命,後有假借我之死賜死了她,鳳池,你根本不配為君為父,東夷有你這樣的皇帝簡直是滅國之災!”


    “住口!”


    “哈哈……哈哈哈……”


    根本不顧他的怒喝,欒廷玉忽然仰天大笑,“東夷亡矣……東夷亡矣……”


    “殺了他,給朕殺了他。”景佑帝麵色鐵青,指著他的手指都在顫抖。


    詭異的是,身為禦林軍統領的“程昱”並沒有一言而行,而是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不知是沒有聽到他的話還是為何。


    是到了這般地步,景佑帝方才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朕讓你們殺了他,你們沒聽到嗎?!”他氣得雙眸赤紅,“唰”地一聲從一名侍衛的腰間拔出了佩劍。


    可揮起的劍剛要落下,便被“程昱”輕鬆攔下,兩指一夾就斷了。


    “你……”


    “陛下,卑職敢問,此人可是從前的欒家公子欒廷玉嗎?”抬眸直視景佑帝,程昱的眼中不複從前的謹慎畏懼。


    “大膽!你好大的膽子!”


    “卑職素來唯陛下馬首是瞻,但欒家之事,您不可一錯再錯。”


    隨著“程昱”這話一出,那些大臣的臉色就很是“好看”了。


    如此說來,欒家之事果然另有隱情……


    旁人的話未必可信,但程昱跟隨陛下多年,是陛下最親信的人,既是連他都如此說,便足可見此事的真實性。


    此時此刻,已無人再去細想程昱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這個時候良心發現。


    他們隻知道,欒家的事複雜無比,非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


    而麵前的這位皇帝陛下,也不會給他們機會去猜測。


    稍有不慎,便會丟了性命……


    “卑職自知今日之後再難盡忠於禦前,是以卑職不敢求陛下恕罪,隻求陛下留卑職一個全屍。”話落,“程昱”便解下了腰間的佩劍,脫下鎧甲轉身離開了這一處。


    景佑帝似是已無暇顧及他,隻揮劍刺向欒廷玉,不想腕上忽然傳來一陣痛意,震偏了他劍指的方向。


    “誰?!”


    無人應當他的話,隻見幾名黑衣人立於牆頭,眨眼之間便消失不見。


    隨之一同消失的,還有原本倒在地上的欒廷玉。


    沒了“程昱”號令,那些禦林軍愣愣的站在原地,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景佑帝一怒之下殺了一人泄憤,其他人才終於回過神來。


    大火已經在燃燒,可眾人卻依舊感到心底一陣陣的發寒。


    須臾之間,便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委實令人難以接受。可幽月宮中的熊熊火焰,地上的屍體和鮮血,無一不提醒著眾人方才發生了什麽。


    聯想起從前的種種,更是人人自危。


    欒廷玉被囚禁多年,如今又輪到了二皇子殿下,那將來會是何人呢?


    會不會……


    就是此刻站在這兒看熱鬧的他們?


    *


    這一晚,幽月宮的大火整整燃了一夜才終於被撲滅。


    翌日一早,有好幾名朝臣都告病在府,接連幾日都沒有再去上朝。


    建安城中流言四起,都在說昔日欒家的遭遇。有人說他們是被奸佞小人陷害而死,也有人說他們是遭到了君王的忌憚,因此才橫遭此禍。


    欒廷玉被景佑帝囚禁宮中多年的事情一傳出來,他蓄意逼死自己親生女兒的事情自然也瞞不住了。


    不知是誰將這些事編成了一首歌謠,有不少人都在私底下傳唱。景佑帝知道後,一怒之下殺了好幾人,可緊跟著便有幾名大臣辭官回鄉了。


    程昱在起火後的第二日便被人發現死在了府中,看似是自盡,但大部分人卻覺得,他定是被景佑帝秘密處死的。


    至於鳳君擷……


    幽月宮起火的那日,宮門前混亂不堪。


    沒能算計到楚千凝和黎阡陌,反而還中了他們的圈套,景佑帝負氣回了乾清宮,並未交代要如何處置鳳君擷。


    可他卻趁著宮人忙著救火之際,仔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而後毫不猶豫的走進了火海當中。


    火光中,他麵上含笑,一如當年的俊朗少年。


    他微揚著頭,望著天上被火光映的微紅的彎月,似是喃喃輕語了一句什麽,卻無人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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