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下麵亂成了一鍋粥,酒樓上的雅間裏卻安靜至極。


    黎阡陌和楚千凝怡然自得的品著茶,麵上含笑的欣賞著這出鬧劇。


    約莫有一頓飯的工夫,下麵才終於消停下來。


    抬眸看向黎阡陌,楚千凝不覺笑曰,“都已經這麽久了,就算蕭毓歸此刻抵達皇宮,怕是也來不及求助太後了。”


    “這是自然。”


    即便梅堯啟沒有攔住他,洛九天也會在宮門口“候”著他的。


    皇甫嵩的罪名必須落實,任何人都阻攔不得。


    “蕭家與皇甫家有何關係?”為何後者敢冒如此大的風險,竟連性命都豁出去了。


    “將軍夫人複姓皇甫,凝兒猜猜,他們是何關係?”


    聞言,楚千凝明顯有些驚訝。


    原來……


    他們竟是翁婿!


    如此一來,便不難理解皇甫嵩的所作所為了。蕭毓胤是他的外孫,如今遭難,他這個當外公的自然不會視而不見。


    難怪皇甫家的生意做的這般大,想來也定是有蕭轍在其背後相助。


    電光火石間想起什麽,楚千凝目露疑惑,“之前咱們在華光寺見梅堯臣時,曾有位‘皇甫老先生’求他過府參加宴會,可就是皇甫嵩嗎?”


    她記得,梅堯臣當時還寫了一首藏頭詩罵人家。


    “就是他。”


    “若他因此下獄,皇甫家豈非會生亂?”倘或當真如此,倒是免得他們親自動手了。


    “倒也未必……”


    據他所知,皇甫家的大公子有些頭腦,不似其餘那幾人,全然一副公子哥做派。整日吃吃喝喝,敗霍家財一個頂兩。


    如今皇甫嵩入獄,皇甫家的擔子必會落到皇甫岱的身上。


    “他們是皇商,近些年不知斂了多少錢財。”何況,有些賣賣是台麵上的,至於那些不為人知的勾當,還不知他們賺了多少呢。


    “要他們把錢都吐出來?”


    “不急。”


    緩緩搖頭,黎阡陌目露深思。


    方才將蕭家逼迫到如此地步,若緊跟著就針對皇甫家,那必會引起洛北憂的疑心,屆時,事情未必盡如心意。


    最好的辦法,是緩上一緩。


    “西秦與東夷結盟在即,凝兒不若隨為夫往邊境走一趟吧。”放下茶盞,黎阡陌忽然輕鬆說道。


    是戰是和,總要有個結果。


    聽他說的隨意,楚千凝心下卻不免存疑,“這個時候離開沂水城?”


    他不怕蕭家人趁機生事嗎?


    似是猜到了她在擔心什麽,黎阡陌淡笑著搖頭,“無須擔憂,有爹娘和阡舜他們在,總不至於讓他們翻了天去。”


    至於他們要鬧騰,索性隨他們去。


    眼下更為要緊的,是燕靖玄和鳳池之間的勾當。


    “你可是已有何想法了嗎?”他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情,想來這次定然有何計劃。


    “凝兒隨為夫去了就知道了。”


    “好。”


    頓了頓,黎阡陌又意味深長的對她說,“倘或事情進展的順利,說不定咱們會提前與嶽父相見。”


    “爹爹回來啦?!”


    “嗯。”黎阡陌笑著點頭,“還帶著嶽母一起。”


    “娘親同他一起回來啦?”


    撫過楚千凝明顯帶笑的眉眼,他也跟著彎起唇角點了點頭。


    出門前方才接到從南涼傳回來的消息,嶽父他們已經準備動身回北周了。若他們加緊趕路,想來不日就到了。


    楚千凝素日並不是一個情緒外露的人,但如今隻要想到不日能和娘親見麵,她就忍不住想笑。


    那種感覺……


    很難形容。


    像是春日播種,秋日豐收,滿滿皆是期待。


    *


    同黎阡陌離開酒樓的時候,楚千凝的視線不禁落到某一處,怔怔的望著那邊出神。


    見狀,黎阡陌也不覺停下腳步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一間古董行……


    “這是皇甫家的產業。”他適時開口道。


    秀眉微蹙,楚千凝心下生疑。


    之前她初到沂水城時,晚兒曾帶她在街上轉過,因著有很多人在這店鋪裏進進出出,是以當時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此次再見到,她還是覺得詫異。


    這生意也太好了點吧?


    幾乎每一個進店的人走的時候都會買些什麽,可事實上,古董一類的東西都是要細細研究,左看右看才會出手。


    即便有行事果敢之人,當即出錢買下,可也不至於人人皆是如此。


    何況……


    素來喜愛古董之人非富即貴,但她看進去的也有尋常打扮的人,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你可有找人查過嗎?”收回視線,楚千凝轉頭望向黎阡陌。


    “沒有。”


    他一直盯著蕭家,皇甫家那邊倒是沒騰出工夫關注。


    不過,瞧著他家凝兒這般模樣,想來是發現了什麽。


    薄唇微勾,他淡聲笑問,“凝兒可是有何想法?”


    “你我前去的話,恐會打草驚蛇,還是讓鷹袂易容後在暗中查探一番,我總覺得這間古董行有些不大對勁兒。”


    “好。”


    “最好是趕在咱們出城前就有結果。”


    多拖延一段時日,怕是會夜長夢多。


    再則,皇甫家乃是皇商,依黎阡陌所言,他們幾乎壟斷了沂水城中許多產業。之前橫空殺出了鳳君薦和蔣婉這兄妹倆,想來必是對皇甫家造成了不小的衝擊,否則的話,蕭家人不會那麽早就拋出這張底牌。


    鷹袂聽到楚千凝的話,不覺拱手道,“屬下定會盡快將事情調查清楚。”


    “嗯。”


    “咱們走吧。”黎阡陌攬著楚千凝走向馬車。


    馬車直奔王府而回,不想卻在路上遇到了失望而回的蕭毓歸。


    他本就因著無法救下外祖和二弟感到鬱悶,偏偏還在這個時候碰到了廣陵王府的車駕,叫他心裏這個氣啊……


    一馬鞭子抽下去,隨著身下的馬嘶鳴一聲,連王府駕車的馬也被驚到了。


    “籲——”車夫大吃一驚,趕緊勒緊韁繩。


    蕭毓歸策馬疾馳而過,揚起陣陣煙塵。


    黎阡陌坐在馬車上摟著楚千凝,從飄起一角的車簾處向外望去,便見一道身影飛馳過去,快的隻餘一抹剪影。


    “怎麽回事?”楚千凝下意識要掀簾看看,卻被黎阡陌及時攔住。


    “無礙。”


    握住她的手,他滿不在意的說,“許是有何急事,是以無意間衝撞了馬車。”


    “……哦。”


    將信將疑的點了點頭,楚千凝便沒再追問。


    她估摸著,黎阡陌是不想說出來給她添堵。


    這是廣陵王府的車駕,尋常人避之不及,又怎麽會如此橫衝直撞呢?


    除非……


    對方是故意的。


    至於誰有這麽大的膽子,又與他們有仇到要如此做,除了蕭家人不做他想。


    而這個時候還會出現在大街上的人,隻有蕭毓歸一個可能。


    畢竟,蕭毓胤在牢中,蕭毓霖雙腿有疾,他們都不可能出現在這。


    眸光微斂,楚千凝的眼中閃過一抹寒芒。


    *


    翌日。


    朝中果然吵鬧不休,以梅家為首的一群人揪住蕭毓歸的把柄不放,狠狠的參了他一本,洛北憂便下旨革去了他的官職。


    換作是平時,北帝或許不會似這般重罰他。


    但礙於皇甫家窩藏罪犯,蕭家又涉嫌劫獄,他想寬宥也不能。


    這事兒之後,朝中的一些大臣便隱隱嗅到了一絲風向,總覺得蕭家快要走向敗落了。


    而一旦蕭家倒台,廣陵王府勢必趁勢而起,這是毋庸置疑的。


    未免他日被王府之人記恨,如今便有許多大臣暗中向其投誠。可也不知黎延滄是有意作秀還是當真忠心為君,竟將那些人都拒之門外,連見也不見。


    不光如此,那府上本該趁機對蕭家趕盡殺絕,誰成想他們竟“偃旗息鼓”了!


    “啟稟世子妃,屬下查到,皇甫家的那間古董行確有蹊蹺,裏麵雖奇珍異寶無數,但真正名貴之物卻並未賣出去幾樣。”


    “哦?”楚千凝挑眉。


    “大多數被買走的,皆是贗品,要麽就根本不值那個價錢。”總之結果都是一樣的,皇甫家收到的銀子比他們賣出去的東西不知貴了多少。


    聞言,楚千凝眸光微暗。


    那麽多的達官貴族,他們不可能那麽不識貨。


    也就是說……


    他們是心甘情願上當的。


    想到這一點,楚千凝的神色不禁微變,“你可曾留意到,最近一次去那裏買東西的人是誰?”


    “是個打扮落魄的書生。”說起那個人,鷹袂就覺得奇怪的很。


    明明是個窮苦之人的打扮,卻還舍得花銀子買古董,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


    聽聞鷹袂所言,楚千凝忽然陷入了深思不再多言。


    若她所料不錯,那人去買古董是假,給皇甫家變相送銀子才是真!


    當今皇帝雖有些庸懦,但卻並非一個昏君,許是曾經被爹爹教導的緣故,他打擊起貪官汙吏來倒是毫不手軟。


    可抓的再嚴,也始終難以杜絕此類事件。


    但若是以經營買賣為擋箭牌,從而左右朝廷用人,那事情可就安全多了。


    思及此,楚千凝便寒聲吩咐道,“鷹袂,你再去查查看,無須盯著再管皇甫家的生意,隻密切留意那書生就行。”


    “是。”


    “去吧。”


    目送著鷹袂離開後,楚千凝想了想便起身去了書房。


    黎阡陌正同鶴淩說著什麽,她隨意聽了幾句,似乎是在安排對付西秦和東夷的事情。


    “讓人到建安城中散布謠言,就說南涼已與北周達成共識,一旦西秦和東夷聯合發兵,南涼便會趁機襲其後方。”


    “屬下遵命。”


    “再派人去見官重錦,讓他做好準備。”


    “是。”


    正說著,抬眸間卻見楚千凝走進書房,黎阡陌不覺彎唇朝她招了招手,“凝兒,過來。”


    “你為何不聯係一下蒼淩?”


    倘或蒼族與東夷反目,那於北周也是有益的。


    誰知她才有此一問,便聞黎阡陌笑回,“無須聯係,蒼淩必不會為景佑帝所用。”


    那人雖野蠻,卻自有一股傲氣,定不肯屈從於景佑帝那樣的昏君。


    從前暫時伏低做小,不過是為了日後圖謀大業。但自從之前他聯合北周剿滅鳳君擷的叛軍,雖名為鎮壓,實則卻也等同於是與東夷分割,再無“重修舊好”的可能。


    而且……


    去蒼族打探的人帶回來的消息稱,蒼淩如今已有退回蒼族領地的打算,似是不願再戰,明顯鬥誌盡失,除非蒼族再換一個大君,否則對北周構不成任何威脅。


    “咱們此去東夷,剛好也會路過蒼族,你也可以去探望覃凝素。”


    “真的?!”一聽說能見到覃凝素,楚千凝眸光一亮。


    上次一別後,她們雖也偶爾傳信,但到底沒有見過麵,不知她如今是何情況。


    一時出神,楚千凝便沒有看到黎阡陌書案上放著的書信。上麵隻有寥寥幾句話,卻將東夷的態勢交代的一清二楚。


    其中有一句,提到了一個已經淡出她生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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