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視上黎阡舜明顯暗沉的眸,莫輕語大抵也意識到了自己這話說的有些不合時宜,是以便抿了抿唇,頗為生硬的轉移了話題,“你能不能先把經書還給我……”


    頁腳都被他捏的皺起來了!


    見她皺眉盯著自己手中的經書看,黎阡舜下意識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卻並未看出什麽所以然來。


    他又沒給她弄壞了,她露出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做什麽?


    莫輕語此刻若是能聽到黎阡舜的心聲,想來定然要為自己辯解的。


    她沒有可憐兮兮的望著他,那是“不悅”。


    不過……


    想來他並不會將她的不悅放在眼中。


    正如此想著,卻見黎阡舜將手中的經書遞給了她,甚至還有些好奇的問道,“這有什麽好看的?”


    “很好看。”


    “……”


    等於沒說。


    自家娘親也喜歡看經書,聽鷹袂說,似是嫂嫂沒事兒的時候也喜歡翻看經書,甚至之前未出閣的時候,還有遁入空門的念頭。


    也不知是他們黎家的風水有問題還是怎麽著,怎麽這媳婦一個兩個都像尼姑似的……


    思及此,黎阡舜倒是忽然想起,莫輕語帶來的嫁妝裏麵,有一個大不包裏麵裝的都是經書,初時他還未在意,可眼下想起來,卻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


    娘親喜讀佛經,是為了爹爹、他和大哥還有晚兒祈福。


    畢竟,他們一大家子如今做的事情無異於在刀口舔血,危險至極。


    至於嫂嫂……


    楚家出了那麽大的事情,百餘條人命皆喪於火海,她一時萬念俱灰,想要遁入空門也是正常。


    可莫輕語就不大對勁了。


    她一個丞相府的千金,整日在府中養尊處優,又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無緣無故的,她為何這般喜歡讀佛經呢?


    從黎阡舜手中接過佛經之後,莫輕語小心翼翼的撫平邊角,並未注意到麵前之人眼中的探究之色。


    是以當他問她為何這般喜歡佛經時,她不禁愣住。


    原因嘛……


    這個問題,她倒是從未仔細想過。


    粉唇微抿,她淡聲回道,“……讀之令人心下寧靜,是以喜歡。”


    見她目露仰慕,黎阡舜後知後覺道,“你信佛?”


    “不可以嗎?”


    聽他如此一問,莫輕語不禁一驚。


    該不會……


    入了他們黎家的門,連佛祖都不能信吧?


    四目相對,黎阡舜無語的點頭。


    什麽叫“不可以”啊……


    他又不是蠻不講理的強盜,怎麽可能強硬的要求她的喜好呢。


    隻是——


    “信佛有何用……”他嗤之以鼻,“佛法就像燈籠一樣,風雨來了可以遮擋,可倘或蠟燭燃盡了,那燈籠也無計可施。”


    聞言,莫輕語下意識可要反駁,卻不知為何,咬住下唇選擇了沉默。


    各人想法不同而已,委實沒有必要與他爭論。


    隨便他要如何言說,總之無法撼動她內心的想法分毫。


    仔細將那本經書收好,莫輕語朝黎阡舜輕點了下頭,隨即便起身去了外間。


    道不同,不相為謀……


    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背影,黎阡舜緩緩的勾起了唇角。


    看不出來,還是個有脾氣的丫頭!


    有意思……


    轉著輪椅出了寢房,黎阡舜低聲喚道,“沐瑾。”


    “屬下在。”


    “聯係西秦那邊的人,查一查丞相府,我總覺得咱們這位和親公主有些不大對勁兒。”雖有大家閨秀的氣質,可行事卻又隨意不拘小節,委實矛盾的很。


    “您懷疑她是假冒的?!”


    “不無這個可能。”


    “涉及到兩國的邦交問題,西秦應當不會這般大膽吧……”將朝臣之女封為公主嫁過來也就算了,居然連這都是假的,那這西秦帝不是明擺著打東夷國的臉麵嘛。


    漫不經心的掃了沐瑾一眼,黎阡舜忽然意味深長的歎道,“你我皆不是西秦帝,誰又能肯定他心裏的想法呢……”


    “屬下明白了,這就去安排。”


    話落,沐瑾轉身欲走,可不知想起了什麽,他的腳步又忽然頓住,轉過身來欲言又止的望著黎阡舜,“……二公子。”


    “嗯?”


    “您今日與屬下說話的時候怎麽沒笑呢?”往日他有何謀劃的時候,總是要“陰惻惻”的笑一下,今日倒有些奇怪。


    黎阡舜:“……”


    他不是說他笑起來嚇人,讓他別經常笑嘛。


    這人……


    是有受虐傾向嗎?


    莫輕語坐在房中看著廊下的那主仆倆,見沐瑾一臉忐忑的看著黎阡舜,後者駭人的沉下了臉,她不禁在心底為沐瑾掬了一把同情的淚水。


    唉……


    連跟了他多年的護衛都能被他嚇成這人,可見他得有多嚇人。


    *


    對於莫輕語的身份,其實不光是黎阡舜生了疑心。


    便是楚千凝和黎阡陌,他們也有些懷疑。


    隻是相比起一個無依無靠的和親公主,明顯虎視眈眈的鳳君擷和欽陽侯才是他們眼下最大的敵人。


    更何況,莫輕語那邊有黎阡舜盯著,也用不著他們分心去應對。


    再則……


    秉持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原則,在外人眼中,莫輕語應當於他們是有利的,是以他們倆也不好太明目張膽的插手明月居的事情。


    想到前一日鳳君擷公然挑釁,又得知了黎阡陌這麽大的秘密,楚千凝思量著,他必是在等一個時機,準備在人前大肆宣揚此事。


    是以,她須得在那之前出手料理了他!


    而擊敗鳳君擷最重要的一顆棋子,便是容敬。


    容家祠堂的那個密道……


    也是時候該派上用場了。


    “冷畫,去安排車駕。”


    “是。”


    聞言,黎阡陌不禁放下手裏的兵書朝楚千凝看來,“凝兒又要出去?”


    “……要去見一個人。”


    “讓冷畫她們去辦就好了。”他柔聲說道,“若凡事皆須你親力親為,那還不將人活活累死了。”


    “可是……”


    起身朝她走來,黎阡陌給出的理由十分有說服力,“昨日為夫方才發病昏倒,甚至連太醫都請來了,今日你便坐著馬車招搖過市,這不等於滿城的喧嚷你心裏不惦念我嘛。”


    聽他這般一說,楚千凝覺得也有些道理。


    但她怎麽覺得,這些都是他的借口,他最終的目的就隻是不想讓她出府呢?


    楚千凝猜的固然對,可還有一點她不知道的卻是,黎阡陌之所以這般攔著不讓她出去,是因為他心裏有些不安。


    他從未有過這般感覺,就像馬上要失去她似的。


    是以……


    他千防萬防,唯恐哪裏出了什麽問題。


    好在,楚千凝總是縱容他的,無論他提出怎樣的要求,她都會盡她所能的做到。


    朝冷畫和輕羅交代了兩句,她便打消了親自出府的念頭。


    想著趁此機會都陪陪他也好,畢竟,馬上就要有有一番硬仗要打了。


    鳳君擷再是不得景佑帝寵愛也終究是一名皇子,此事由自己開口揭發,難免會落人口實,但除此之外,沒人比她更合適。


    恰好,如今距離舅母生產尚有些時日,外祖母也還在延慶寺中未歸,此時是最佳的時機。


    再拖下去,恐會夜長夢多……


    *


    不日,建安城中忽然傳出了一些流言,說是容敬與二皇子殿下鳳君擷過從甚密,兩人私下裏早有勾結,意圖謀朝篡位。


    消息傳到容府的時候,容敬整個人都驚了。


    正所謂無風不起浪,若是無人發現了什麽苗頭,又怎麽會生出這樣的流言呢?


    畢竟如今又不像從前,自己的官位一降再降,倘或沒有什麽真憑實據的話,誰又會無緣無故的咬住他不放呢……


    越想越覺得心裏不安,容敬便想立刻去見鳳君擷問問是何情況。


    接下來,他們又該如何應對。


    但與此同時,他心裏卻又擔心這是敵人的圈套,目的就是引他去找鳳君擷,如此不就更加證明了他們暗通款曲嘛!


    進退皆是兩難的境地,容敬一時沒了主意。


    事實上,若是換成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尚書大人,他也不會被輕易嚇得自亂陣腳,但今時不同往日,也不知是從幾時開始,他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先是令陛下不悅,後又惹惱了貴妃娘娘,幾次事端硬生生磨沒了他的信心。


    直至如今,徹底慌了神兒。


    戰戰兢兢的過了幾日,忽聞景佑帝也得知了此事,甚至還命人下令嚴查,此舉無意徹底擊潰了容敬的心理防線,他也顧不得許多,冒險去與鳳君擷聯係。


    幸好……


    密道的事情尚未被人發現,兩人見麵依舊隱蔽。


    不過,鳳君擷的臉色卻很是難看。


    “容大人此舉若是敗露,可知會連累本殿與你一起遭殃!”如今正是風口浪尖的時候,他居然不知避險,還大著膽子給自己傳遞消息。


    “殿下息怒……”


    一見鳳君擷麵色不虞,容敬趕緊賠罪,“如今雖是風聲鶴唳,但若不事先向您請示一番,微臣恐反而會壞了您的大事。”


    見他說的也不無道理,鳳君擷這才緩聲道,“我恐這是楚千凝的奸計,你我務必要小心才是。”


    “微臣明白。”


    “她在你府上時,可有留意過這處密道嗎?”


    “沒有!”容敬趕緊搖頭,似是恐鳳君擷不信,他又豎起了手指起誓,“天地明鑒,這一處隻微臣與殿下兩人知曉,絕無第三個人。”


    這話他原未說謊,便是當初那般信任容景絡,可他也從不曾帶他來此。


    滿府上下,絕對無人知曉,也絕不可能有人猜測到,素來以仁孝著稱的他會將密道挖在祠堂這種地方。


    “話雖如此說,但還是得小心些才好……”不知想到了什麽,鳳君擷若有所思的歎道。


    “還請殿下明言。”


    “今日之後,便迅速將這密道填了,絕對不能讓人找出任何蛛絲馬跡。”他已與楚千凝交手過,心知那丫頭心機頗深,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如今他手裏捏著一張如此重要的牌沒打出去,若在此時功虧一簣,那就實在太不值得了。


    隻要暫且毀了這處密道,他日便是父皇要查也查不什麽。


    更重要的是……


    即便日後容敬想要反咬他一口,也無憑證。


    走到如今這一步,這位容大人能帶給他的利用價值實在是不大,再與他繼續糾纏下去對他並無好處,趁機斬斷與他之間的聯係才是上策。


    這般一想,鳳君擷的眼神便愈發真摯。


    容敬不疑有他,連連點頭,明顯是相信了他的話。


    見狀,鳳君擷不禁緩緩的勾起唇角,頰邊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隨即卻很快消失不見。


    可惜的是,容敬對此卻一無所知。


    如今的他,隻滿心想著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填了這密道,免得被景佑帝的人發現什麽端倪,屆時,他覺得鳳君擷必然會棄他不顧。


    是以……


    此事宜早不宜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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