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十三殿下看著倒像是少夫人娘家人一般?”錦三想了想,勃然變色道:“糟糕,他該不會是覬覦少夫人美貌,想要從中作梗吧。”越想越有這個可能,錦三便緊張的注視著幾人。


    蔣阮笑了笑,宣沛倒是緊張,她走到一邊去翻蕭韶帶過來的行囊,本想瞧一瞧有沒有什麽吃的點心拿去給宣沛,不想就見那行囊內居然還有一架焦尾琴。焦尾琴的琴盒都十分珍貴,就被蕭韶這樣隨意的放在布行囊中。不過蔣阮最驚訝的是蕭韶居然隨身帶著這個,就問道:“你竟還帶著琴?”


    蕭韶“嗯”了一聲。蔣阮看著麵前狹長的琴盒,突然覺得蕭韶果真是打從心底裏尊重老林的,她原以為這架琴也不過是個擺設。誰會在狩獵場裏隨身帶著一架琴,蕭韶又不是青樓中撫琴弄月的女子,眼下倒是令她目瞪口呆。她愣了一會兒,倒是想起那京中傳言姚念念也彈得一手好琴來,突然便將那琴盒抱起來走到蕭韶身邊:“左右你也將它帶來了,倒不如彈一曲聽聽,我總歸是沒有聽過你的琴音的。”


    林管家說蕭韶彈得一手好琴,蔣阮知道林管家在這些事情上不會說謊,不過心中還是好奇得很。上一世她可從未聽過蕭韶彈琴彈得好。她自己的琴也不錯,隻是焦尾琴自來就比別的琴要難彈一些,需要心胸極度的平靜,自重生以來,她渾身皆是戾氣,如何能彈得出好琴,更是盡量的少彈,免得琴音泄露了自己的心境。


    蕭韶微微一怔,倒是沒有想到蔣阮會提起這麽個要求來。他看了宣沛一眼,目光又落在不遠處錦衣衛們的身上,錦二幾個忙裝作各處看花的模樣不與他對視。蕭韶輕咳一聲:“此處人多,待回府後……”


    “蕭王爺該不會是不會彈琴吧?”宣沛唯恐天下不亂:“哎,難得王妃想要聽一聽琴音。本殿聽聞新婚夫婦俱是要一起彈奏古琴,方得琴瑟和鳴之美。不過本殿看蕭王爺的模樣,想必從來未和王妃二人一起撫琴過。哎,王妃如論如何都是女子,這天下間的女子,哪個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與自己琴瑟和鳴呢?”


    宣沛人本就長得精致秀氣,不過如今年歲尚小瞧著還有幾分稚氣罷了,從前在皇宮之中言談舉止都端著架子,連那稚氣也散去了。可在蔣阮麵前,總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孩子氣的神態,方有他這個年紀孩子的活潑。這一番話說下來,頭頭是道,很有幾分少年老成的模樣。


    蕭韶不說話了,隻轉過頭來看蔣阮,蔣阮若無其事的瞧著他,難得顯出了幾分執著。


    他便不再拒絕,隻從琴盒中取出了那一架焦尾琴。琴身不知道是用什麽材質的樹木枝幹做成,上頭的肌理分明,散發出一種幽深的色澤。而味道更是濃鬱清香,沁人心脾。單是這一把琴,也足夠吸引人的目光了。


    錦四揉了揉眼睛,道:“天哪,我沒看錯吧,主子竟也要開始撫琴了。自從王爺王妃去世後,主子再也沒有摸過琴,我還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再碰這家焦尾了。”


    “說起來倒也有十多年未曾聽見主子的琴音,哎,你們可還記得當初主子方學會用這架琴的時候,王府門口每日不知多少人在牆外聽,就連女子都想要翻牆進來一睹咱們主子芳容。都說聞琴知人,這世上比主子更好的琴音,我瞧著還沒有出世呢。”


    距離蕭韶不碰焦尾琴確實已經過了多年,當初錦英王府還沒有出世,蕭韶也沒有頂上亂臣賊子的名頭,人也不若如今這樣的漠然,不過是性子稍稍清冷一些,而當初容貌俊美,這樣的沉靜反而更為令他出色,本就十分惹眼,那時候初次學琴,心境卻也平和,彈得曲子琴音美妙動人,隔著牆不知有多少人駐足。若非是個男子,隻怕大錦朝所有的男兒都要癡狂,所有的清倌都要慚愧。


    蕭韶取出琴放在自己腿上,如今幕天席地,不必拘泥於形式,是以也並沒有焚香浴手,隻隨意調試撥弄了幾下琴弦,即便隻是這樣簡單地動作,由他做出來也不顯得粗俗草率,反而因為自身優雅入骨的氣質,行雲流水,多了幾分瀟灑和出塵。


    曲調自手中流瀉而下,順著琴弦翩飛,在雪地中傳的異常清脆。琴音空靈而平和,好似一條小溪涓涓匯入大海,其中波浪和風沙都慢慢的被包容進去,再也激不起一絲水花。那是經曆過大風大浪才會有的平靜,是一種無堅不摧法子心靈的強大,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動搖的從容和安寧。在這樣強大的背後,似乎還有一絲絲淺淡的溫柔,不自覺的流瀉而出,令這冰天雪地中似乎也有了一絲暖意。


    蔣阮托著腮,看著身畔彈琴的黑衣公子。他仿佛隻是一個盛京中出身名門的優雅貴公子,矜持高貴,風雅冷清。篝火將他白皙的容貌襯得如畫卷上的仙人一般,劍眉星眸,挺鼻薄唇,每每長睫安靜的垂下,眸中萬千情緒被掩住,就隻剩下神秘和溫柔。秀美絕倫,清冷入骨,猶如山澗上的冰泉,又如孤月照入秋日雕花窗欄中的一點孤傲。


    美人如畫,畫入美景。撫琴的蕭韶果如林管家所言,的確是盛世美景,這樣的禍水,大抵被那些人看了,也是想要拱一拱的。這世上美色惑人,妖孽橫出,實在是很危險了。蔣阮輕輕歎了口氣,往蕭韶身邊挨近了一點,驀地伸出手也覆上了琴弦。


    蕭韶微微一怔,蔣阮已經彈撥起來,她彈得緩而慢,和蕭韶是截然不同的路子,若說蕭韶是冷,是孤月,是寒星,她的調子便是火,是熱烈,是炙陽,鮮明的跳動在人心頭,帶著一種不可忽視的明豔咄咄逼人。然後在冰與火的碰撞中,又奇妙的出現了一種和諧的交融。就讓兩個人的兩種曲子渾然一體,默契的出奇。


    蕭韶唇角微微一勾,手上的動作不停,蔣阮也笑起來,她從來怕暴露自己的內心而不敢撫琴,如今的琴音她也不敢說十分絕對的平靜,比起從前的戾氣十足來說,已然平和許多了。這或許是因為她也達到了蕭韶那樣的強大,強大到可以從容的麵對一切起伏。又或許不過是因為蕭韶在身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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