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信之便慢慢道:“既然你是來伺候我的,我便告訴你,這帳中自你來以前,曾有三個伺候我的丫頭,她們最後都死了。”


    瑾兒一愣,不解的看向他。


    蔣信之緊緊注視著她的神情,繼續不緊不慢道:“因為她們都是這些人送來的探子,想法設法騙取我的信任,想從我嘴裏打探消息。不過被我發現了,我想法子戳穿了她們。她們的任務失敗,便被那些人拖出去殺了。她們的死狀也十分淒慘,譬如你來之前,我這帳中,才清理完一句屍體。”他的聲音含著一種沉沉的壓抑,更有一種劍尖出鞘的銳利,自滾滾烏雲中金光乍現破空而來,帶著讓人毫無招架能力的逼迫,讓人由不得不說實話。他道:“瑾兒姑娘,你還要留在我身邊嗎?”


    瑾兒被他突如其來的話語驚了一驚,不過片刻,便笑道:“奴婢隻是來伺候蔣副將的,自然要留在蔣副將身邊。無事的,蔣副將還是先吃些東西吧。”


    蔣信之微微一愣,對上瑾兒那雙眼睛時,卻發現這雙眼睛似乎有些熟悉,然而澄澈晶瑩,若非是真的心無他物,便是心機太深了。他方才說的話也並非是假的,卻也不盡然是真的,其中有些丫鬟固然是地方派來的探子,有些確實是真的大錦人,甚至甘願為了他身犯險境想要救他出牢籠,可惜最後都死在這些人手上罷了。


    正說著,帳外便徑自走進來一人,看了瑾兒一眼,卻也沒叫她退下,分明是視她做無物了。那人一看見蔣信之皺眉的樣子便笑起來:“蔣副將今日的心情看上去也不怎麽快活呐,怎麽,是嫌這裏悶得慌?”


    這人渾身上下都穿著一件灰色的袍子,將全身包的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個光潔瘦削的下巴,薄薄的唇形看上去也十分美麗。聽聲音是個年輕的男子,嗓子還帶著幾分華麗的魅惑,卻不知是什麽原因。他道:“蔣副將,還沒有考慮好麽?”


    “閣下不必在我身上多費心思。”蔣信之微微一笑:“在下身上沒有閣下想要的東西。”


    灰衣人欺身而近,慢慢逼近蔣信之,聲音卻是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若琴弦上一根華麗的尾弦,帶著些癢癢的弧度,卻又莫名的讓人心驚,生怕下一刻便被高亢的聲音將琴弦拉斷。灰衣人道:“蔣副將,到了這個時候,你又何必遮掩什麽?我隻是想要知道,你的那一封信,究竟是誰給你的?”


    “那封信”指的是三年前分別之時,蔣阮塞給他的信,信中詳細記載了同天晉國交戰的幾年中,天晉國將會采用的一些戰術,還有一些奇襲,甚至還有未來幾年將發生的戰役勝敗。這封信給了蔣信之很大的幫助,在過去三年中,他時時研究此信,依靠著此信或將計就計,或引君入甕,完美的破壞了敵軍一次又一次的偷襲,打贏了一次又一次的勝仗。


    然而軍中出了內奸,內奸竟是關良翰最親近的手下,這消息實在是來的太過突然,更重要的是,那手下洞悉了這封信的秘密,更是同這些人秘密的交換了風聲,這一次被對方算計,一邊是個人安危,一邊是十萬大軍,無奈之下的讓步,蔣信之才不得已被俘,關良翰身受重傷。


    而這信上的內容,的確足以讓敵軍發狂。前一個月,他們想盡了一些可怕的法子折磨蔣信之,可蔣信之沒有鬆口,後來他們改變了主意,將蔣信之好生供養起來,許以高官厚祿,可蔣信之依舊沒有鬆口。


    蔣信之是個軟硬不吃的人,這些人在幾個月的相處中,想必也是將蔣信之的脾氣摸得很熟悉了。可是他們依舊選擇了這樣的法子,一定是有什麽別的目的,蔣信之暫且想不出來。可有一點,他絕對不能供出蔣阮的名字。


    有的時候蔣信之自己也很懷疑,蔣阮究竟是怎麽得知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似乎自從三年前蔣阮從莊子上被接回京城後,他便有些奇異的感覺。蔣阮在他麵前不過是一個性子有些淡漠的少女,或許還有些聰明,可未卜先知的力量,看著欣賞內容,再回想起從前,譬如當初波昌水庫的事情,實在是讓人費解。可無論如何,蔣阮是妖也要,鬼也罷,那都是他的妹妹,他絕不會做出傷害妹妹的任何一件事情,這些人一旦知道了信是蔣阮寫的,一定會想法子將蔣阮抓過來。關良翰身邊尚且有內奸,京城中未必就沒有埋伏,他要保護蔣阮。


    “我已經說過許多次了。”蔣信之伸出食指支著腦袋,一副頑劣不堪的模樣:“不過是在路上隨意撿到的,許是上天的旨意也說不定。閣下一定要問,不妨去問問蒼天。或許蒼天覺得你們天晉氣數將盡,這才降下旨意來助我大錦一臂之力,既然如此,看在這些日子閣下以誠相待我的份上,我也提點閣下一句,不妨順應天命,大家都過得舒心,不是嗎?”


    他這麽一個沉穩內斂的人,如今卻是一本正經的說著胡話,還擺出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可這模樣非但沒有讓人覺得生厭,反而讓人覺得極為有趣,想要不自覺的靠近。瑾兒垂著頭,掩住唇角悄悄溢出的一絲笑容。


    那灰衣人卻也並不生氣,反而負手站著,點了點頭,道:“我讚同閣下說的天命所歸,可天命並非由天來書寫。就算上天給了大錦朝的警示,可這警示之預言最後還是落到了我們的手中,這又是怎樣的天命?”


    蔣信之沉默半晌,才開口道:“你們不是天晉國的人,你們是南疆人。”


    這些人從不談論天晉國的事情,平日裏的士兵駐紮在此處,裝束也並不是天晉國交戰的士兵,起初蔣信之還以為是天晉國培養的一批秘密軍隊,可後來卻發現並不盡然,倒是讓人想到了傳言中的南疆國。當初先皇在世的時候,南疆入侵中原,差點將整個中原據為己有,後來先皇親自禦駕親征,征服南疆國,南疆國亡國,剩餘的南疆餘孽被驅逐到大錦朝的邊緣荒涼之地定居。


    蔣信之自出生就是生活在京城中,也並未有機會見著南疆餘孽,如今瞧來,卻是心中有了隱隱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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