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早在他成為狀元郎後,那人便徹底消失在柳敏的生命中,仿佛從未有過這個人的存在一般。柳敏自進入朝堂以來,深得帝王信任,無數人想要拉攏他,無數人也想要陷害他。這世道黑白如此混亂,有時候他也十分迷茫,這時候,柳敏曾無數想起那個神秘人。那人看的透徹,又似乎能明白他心中所想,當得起“知己”二字。人生忙忙,知己難求,柳敏有時候會覺得,所謂的神秘人和知己,不過是他的一場夢。而如今,那字跡再現於他眼前,柳敏一時呆怔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子見柳敏發呆,在他麵前揮了揮手道:“太傅,太傅?”


    柳敏回過神來,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太子,急切的問道:“殿下,這字到底是從何處得來的,出自何人?”


    柳敏是太子的太傅,太子認識柳敏這麽久以來,何曾見過他如此失控的時候,一時間倒有些奇怪。當下便答道:“太傅為何如此激動?莫非與這字有什麽淵源?”


    柳敏心中一動,自知不能被太子瞧出端倪,便做出一副慚愧之態,道:“臣見此字跡頗有風骨,實在是有些驚訝,此書當得起【風流】二字,臣一介文癡,方才多有失態,望殿下責罰。”


    太子想了想,便也釋然。這些讀書人從來就是神神叨叨的,柳敏作為狀元郎,平日裏見到好的字畫都十分激動,今日見此墨寶失態也情有可原。當下便相信了柳敏的話,笑道:“太傅這是真性情。”


    也勿怪太子輕信柳敏的話,柳敏平日裏在朝中風評極好,骨子裏又是一個正直的人,從未有什麽陰私的事情。遇見這麽個孤傲清高之人,太子也沒的話說,自然也沒什麽好懷疑的。


    柳敏看太子已是相信了他,心中微微鬆了口氣,他是第一次說謊,背後都出了一層冷汗。然而對於字畫的好奇還是戰勝了忌憚,試探的問道:“殿下,這字跡究竟是出自何人?”


    太子哈哈大笑:“太傅覺得何人能寫出此字?”


    柳敏微微思忖:“字跡風流瀟灑,坦蕩有加,內含鋒芒,當是……真君子所書。”其實這話有些偏頗了,這字跡瞧著圓潤,又暗含鋒芒,入木三分,不像是坦蕩,反倒有幾分複雜神秘的感覺。隻是太子自然也看不出什麽,柳敏也不會將心中所想的真正說出來。


    太子搖頭道:“太傅這一次可說錯了,這字可不是什麽君子寫的,可是女子寫的。”


    柳敏微微一呆:“女子?”那人竟不是男子?竟是女子?


    “是啊,”太子拍了拍他的肩:“太傅一定想不到那人是誰,正是皇祖母麵前的紅人,今年剛回京的弘安郡主。”


    此話一出,猶如石破天驚,太子不知道自己的一席話給柳敏帶來了怎樣的振動。弘安郡主蔣阮,柳敏自然是知道的。當日太後回京那日,少女一身紅衣,豔傾天下,容顏絕色,風姿天成。柳敏也記得那個畫麵,事實上,那還不是他第一次見過蔣阮,三年前的宮宴上,他也是見過蔣阮站在廳中,挺直脊梁不卑不亢的拒了陳貴妃的指婚。當他一朝成為狀元郎,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也曾聽過蔣家嫡女的淒慘身世。可是,可是他未曾想到,那個女子,就是被他引為知己的神秘人!


    竟然是她,竟然是她!


    柳敏說不清自己心中如今究竟是什麽滋味,隻是覺得有些發澀,又覺得震驚。那個滿腹經綸,與自己心意頗為想通的人竟是個女子,竟然與他隔得如此之近。


    太子調侃道:“太傅這是什麽神情?莫非是被弘安郡主的墨寶所折服,本宮一直想著,世上什麽樣的女子才能打動太傅,如今看來,隻要是字兒寫的不錯的都能入太傅的眼。太傅可是對弘安郡主有了傾慕之心,不若本宮向母後提上一句,給你們賜婚可好?”


    若是平日裏,柳敏必然會為太子這番吊兒郎當的話所憤怒,可今日震驚大過其他,他竟也沒心思去分辨太子話中的意思了,隻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


    見柳敏如此,太子便隻道是文癡見著好看的墨寶不自覺的想要多看幾眼罷了,便道:“算了,本宮也不與你說了,太傅你既然是本宮的先生,本宮也好意提醒你一句,若是心儀弘安郡主,最好早些下手,本宮的那些個兄弟,可是對弘安郡主虎視眈眈呐。這副字跡太傅既然如此喜歡,本宮就做個順水人情,將它送與你好了。”說罷,扔下尚在發呆的柳敏,大笑著出門去了。


    蔣阮回到慈寧宮,看了一會兒書,覺得有些乏了,天竺和楊姑姑在一處,蔣阮帶著露珠準備去禦花園裏逛一逛,才方走到花園處,便聽得一個有些激動的聲音:“弘安郡主留步!”


    蔣阮一怔,回過頭去,不遠處,年輕男子一身青衣,潔淨孤傲,與其說是朝廷新貴,不若說他看上去更像個普通的讀書人。


    柳敏見她回頭,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彩,往前走了幾步,又恪守讀書人的禮儀,與蔣阮保持著安全距離。他看著蔣阮,道:“昔聞聖人以禮治國,國盛,後聖人去,國衰。是以以禮治國為正道。然,又人曰:禮雖好,難束於民,唯以法約,天下循跡,當太平盛世。吾一癡兒,百思不得其解,原為君祥耳。”


    這話正是當初神秘人第一次來信時,上頭的問題,也正是那一句看似不經意的提問,改變了柳敏一生的命運。


    蔣阮淡淡一笑,注視著麵前的青年。他果然如上一世一般官拜一品,成為皇帝麵前的紅人,隻是這一世,少了其中的是非與坎坷,一路平步青雲。


    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柳敏為人正直,又有真才實學,帝王之下最是青睞這樣的人才。她還了個禮,客氣又疏離道:“柳太傅,這個問題,你似乎問錯了人。”


    柳敏盯著麵前淺笑的女子,自從知道那人是女子之後,他心中就無比複雜,便是這一刻,蔣阮的表情沒有不解,隻有坦蕩和從容,雖是不動聲色的拒絕了他的問話,但是柳敏知道,是她,那個人就是蔣阮沒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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