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隻低聲歎氣。


    屋中又陷入沉寂,隻有柴木在火中發出劈裏啪啦的零星聲響。兩個丫鬟兀自扇著手中的扇子,無人注意到床上的人已經醒來。


    蔣阮醒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白芷與連翹的交談自然也一字不落的進了她的耳朵,三天前從榻上醒來,她發覺自己竟然回到十年前,前世種種像是一場午後春夢,隻她自己知道血海深仇不是一場夢就能消散的。既然老天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也會毫不客氣的收下,好好利用。


    三日前她從榻上醒來,白芷和連翹大大鬆了一口氣,自落水後蔣阮已經昏迷了十多日,大夫來過都說無力回天,張蘭家的甚至都出門打聽棺材後事了,誰知她又醒了過來。連翹握著她的手大哭一場,直說老天保佑,蔣阮卻眯起了眼。


    死過一次,前世種種非但沒有煙消雲散,反而記得無比清楚。四年前母親去世,雲遊來府上的道士一眼便算出她八字極硬,克夫克母,實在是天煞孤星之命。蔣權本想將她送進家廟,一身青燈古佛,正是蔣素素跪下來求情,蔣權才改變主意,將她送進了鄉下的莊子。正因為此事,蔣阮對蔣素素從來存了一份感激,如今想來,在這裏受人欺淩,全都是拜蔣素素母女所賜了。


    莊子交給張蘭一家打理,張蘭此人貪財吝嗇,又極為凶悍,平日裏沒少指桑罵槐侮辱蔣阮。張蘭的丈夫陳福更是好吃懶做,整日酗酒的賭鬼。這兩人有一兒一女,兒子陳昭好色至極,女兒陳芳尖酸刻薄,蔣阮來的時候帶的不少首飾珠寶,不是落入張蘭手裏,就是被陳芳騙走。十幾日前蔣阮不慎落水,也是因為在池塘邊陳昭對她動手動腳,蔣阮不堪受辱自己跳入水中。陳昭見闖了禍忙逃走,等連翹和白芷叫人來將蔣阮救起來後,蔣阮已經不省人事。


    正是寒冬臘月,池水冰涼刺骨,加上這幾年在張蘭苛刻下蔣阮的身子越發虛弱,受了風寒如同雪上加霜,立刻就重病一場。


    蔣阮記得很清楚,當初自己醒來並沒有這般早,醒了後就落下病根,更重要的是不久外麵就有風言風語傳來,說她小小年紀便會勾引男子,千金之體不自愛,主動勾引陳昭不成才掉入水中。想來也是張蘭的手筆,倒是把所有的汙水都推到她身上,拜這盆汙水之名,日後蔣阮容貌見長後,也才落了一個妖女的名頭。


    如今她醒的倒早,風言風語也還尚未傳出,想必張蘭還沒有想到此處,倒是可以趁此送她一份新年賀禮。在這個任人欺辱的莊子上過下去,是沒有未來的,四年後被當成一枚棋子送進宮去,也是她不能忍受的。而被人白白討了便宜去,也不是她的目的,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價,陳昭就是第一個開刀的。


    蔣阮看了看窗外,屋外爆竹的聲音隱隱綽綽,隻有三人的屋中顯得更加冷清。


    她慢慢坐起身來,白芷聽見她起身的聲音,忙跟真站起來迎上去,道:“姑娘醒了,可有不適的地方?”


    蔣阮搖搖頭:“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大約是戌時。”白芷道。


    連翹把扇子放下:“姑娘可是餓了?奴婢去廚房端些吃食來。”


    到莊子上養著的小姐夫人多半都是戴罪的,但也畢竟是主子,除非特殊關照,也不至於過的如此潦倒,連個下人都比不上。年三十飯食也不曾早早送來,實在是令人深思。


    蔣阮還未回答,便聽得門叩叩的響了起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外邊道:“姑娘,奴婢來送年夜飯了。”


    連翹一愣,蔣阮道:“進來吧。”門便吱呀一聲,從外邊進來一個穿的十分喜慶的丫頭,手裏提著個食籃,笑盈盈道:“蘭嬸嬸吩咐奴婢來送吃食,姑娘也吃些吧。”


    白芷見蔣阮半天未動,疑惑的低頭,正看見蔣阮眸中有眸中情緒一閃而過,轉而抬起頭,微微笑起來。


    來的丫頭叫秋雁,是莊子上的大丫鬟,地位雖然比不上張蘭,卻也有幾分臉麵。除夕夜讓秋雁來送飯,是往些年不曾有過的,想必是張蘭為了堵眾人之口,顯得對臥病在床的蔣家小姐極為上心。


    秋雁將食籃放下的同時也飛快的打量了一番屋子,這是她第一次來蔣阮的屋子,隻見狹小的屋中彌漫著一種破舊腐朽的氣息,屋簷的漏縫甚至有雨水滲進牆裏的痕跡,床上的被子也極為單薄,不要說擺手了,就是普通的用具都是十分殘破。住在這樣潮濕陰暗的屋子裏,身子不虛弱才奇怪。這一眼看去哪裏像個大家小姐的閨房,就算莊子上最下等的奴才,恐怕也不至於如此寒磣。


    秋雁在大宅院浸淫已久,心中明白張蘭家的雖然貪財苛刻,若非得了上頭的意思,也斷然不敢這樣對待一位小姐。既然是主子的意思,秋雁自然也不會插手。


    “你叫秋雁吧。”床上的人開口,聲音還有些沙啞,卻奇異的帶了一種微妙的情緒。


    秋雁抬起頭,笑道:“正是奴婢。”


    白芷和連翹一個護在蔣阮身邊,一個緊緊盯著秋雁,在莊子上,除了她們主仆三人,其他的全是居心叵測。


    蔣阮微笑起來:“今夜是除夕夜吧,秋雁姐姐這身衣裳喜慶的緊,穿著真好看。”


    這話有些奇怪,秋雁摸不著頭腦,還是笑道:“都是嬸嬸吩咐做的,奴婢隻是一個下人,論好看的話,姑娘真是說笑了。”


    蔣阮輕輕歎了口氣:“蘭嬸嬸真是有心了,莊子上上下下都做了新衣麽?”


    她的聲音輕柔含笑,秋雁下意識的就要點頭稱是,猛地反應過來,莊子上上下下都做了新衣,卻獨漏了眼前的主仆三人,這話無論如何都是說不出來的。正想要搪塞過去,又聽到蔣阮輕輕道:“我身邊的兩個丫鬟笨手笨腳,連穿衣裳都不如秋雁姐姐喜慶。有句話秋雁姐姐說錯了,我不是說笑,秋雁姐姐雖說是個下人,過的卻似乎比我更舒適,更體麵。”


    話語太過尖利,與主人溫柔的語氣完全不符,秋雁沒來由的竟然感到一陣緊張。她不由得抬起頭看著床上的人,燭光昏暗,床上的女孩子接過白芷遞來的熱茶,茶水升起的嫋嫋霧氣遮住了她的半張臉,看不清楚什麽表情,隻長長低垂的睫毛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竟妖豔的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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