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來,咱們算是娃娃親,我對你而言,不該是意外才對。」對於他這說法,她就是覺得心裏有疙瘩。


    曾幾何時,她夏侯容容竟然隻是一個「意外」?!


    對於她這說法,他不急著反駁,隻是淡淡地繼續說下去,「第二次見你,是為了要去推掉這門親事,隻是在『慶餘堂』的門口驚鴻一瞥,你就上了馬車離去,雖美,但我沒上心,但是,後來我聽說你曾威脅自個兒的表哥,要把他下堂的妻子嫁給別的男人,反倒促成了他們又在一起。」


    「不是威脅,我是認真的。」說著,她笑噘起嫩唇。


    她淘氣的表情,教他失笑不已,「認真也好,威脅也好,都讓我覺得或許跟你成親,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所以,原本想退親,變成了正式提親,後來,就是你逃親了。」


    「那你愛我這個『意外』嗎?」


    「愛嗎?」他泛起一抹輕笑,俯首以唇抵吻住她柔軟的發鬢,「若不愛,我就不會說你是意外,差點,就要變成我的災難,我信你的能耐,絕對可以為我掌理『龍揚鎮』,以及我所留下來的一切,但是,我舍不得,想你會怕,所以,容容,你回京城去吧!我會給你一紙『放妻書』,以示我們會分開,是和離,無關誰的對與錯。」


    「不!」她一時咽不過氣,抬眸瞪著他,「我不走!你休想逼我走!我是你的妻子,要與你在一起!」


    「難道,你忍心給夏侯家帶來麻煩嗎?」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一旦你與我回朱蜃國,你便是叛亂,朝廷坐實了罪證,你以為他們會放過夏侯家?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先切割與你之間的關係,然後,再想辦法讓朝廷遠不到罪證,便是往後他們知道朱蜃國的新任汗王曾是懷風莊主,我也要他們無法動你半根寒毛。」


    「所以,無論我回不回京城,你那紙『放妻書』都給定了?」


    「對。」他苦笑點頭。


    「我不要!」


    「容容,我這個決定是為了你和夏侯家著想。」


    「我不要!」


    「容容,除了『我不要』以外,你還可以說些其他的嗎?」


    「我不——?!」


    她說到一半忽然住口,因為說到最後,她還是「不要」!夏侯容容氣恨地瞪著他,因為他擺明了是在為難她!我不要。她沉默無聲,以淒楚的眼神告訴他這三個字。


    喬允揚可以看懂她的意思,但是他選擇了視而不見,泛起苦笑,伸出大掌,以拇指的腹心輕輕撫過她泛著薄紅的眼角。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她用著泛淚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這句話,她不怕讓他知道,此刻在她的心裏有多不甘願!


    「如果……」她斂下美眸,在好半晌的沉默之後,柔軟的嗓音幽幽淡淡地說道:「隻是如果,替你掌理『龍揚鎮』的人,不是夏姬,而是我,在你打了勝仗之後,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容容,你確定自個兒所說的話嗎?」


    「你以為我是笨蛋嗎?」她抬起淚光盈動的倔強眼眸,「這半年來,我在你的身邊,在這個地方,不會不明白這裏的情勢,除了朝廷與朱蜃國的互相牽製之外,還有各方的勢力在此雲集,這裏的人民風剽悍,看重的不是金銀財寶,是誰能得他們的心,便能坐穩這塊地盤,這十年來,你讓他們以你馬首是瞻,這些人能有口飯吃,能在這裏安家立命,全是拜你之賜,往後,便是朝廷拿著刀子壓他們的腦袋,他們也不會背叛你,而我留在這裏,什麽都不必做,也不必挑明了與朝廷為敵,光隻是存在這股勢力,已經足以教朝廷如芒在背,自然,他們逮不到實證,也不能拿我們這些人治罪,要不,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因為,這些刁鑽的小蛇們一隻一口,強龍即便不死也要受重傷。」


    喬允揚一語不發的聽她把話說完,好半晌,他既驚喜又歎息,「容容,你這雙善於洞察的雪亮眼睛,天底下還能找到第二雙嗎?」


    聞言,她沒好氣地捶了下他的胸口,仿佛在說她想聽的不是這油嘴滑舌的話,「隻要你答應我,事成之後,回到我身邊,我就一定能替你辦好任何你想要我完成的事。」


    「哪怕對手是中原朝廷?」他淡挑起眉梢。


    「是!」她再肯定不過的點頭。


    「好,替我守住這裏,我信你,容容,而我也答應你,事成之後,我們還能像從前一樣,做一對恩愛夫妻,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喬允揚將她擁入懷裏,以強健的臂彎為她抵擋向晚的刺骨寒風,「雖然,在名義上,你將不會再是我的妻子,但是,在我心裏,你是我的可敦,可敦會有自己的城池,從今以後,『龍揚鎮』就是你的可敦城,它是你的了!」


    她柔順地偎在他的懷裏,讓自己放縱地享受他即將遠去的溫暖,「告訴我,喬允揚是你的真名嗎?我要知道,自個兒的男人,究竟是誰!」


    「喬允揚是我的漢名,喬是我母妃外家歸化之後的漢姓,我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騰裏羅,意指上天所賜。」


    說完,他感覺到她一雙纖細的手臂用足了力氣,圈抱住他,風聲之中,隱約可以聽見她強忍住的哽咽。


    「容容。」他喚她,低沉的嗓音柔得像是羽毛般,隨著他俯落的吻,輕落在她的頭頂上,「記著,我信你,不會讓我有後顧之憂。」


    他走了。無論她多麽不願意去麵對,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如今,這個地方,隻剩下她一個人。


    不,不隻有她一個人,還有裴意,他留下來陪她了!


    端王與夏姬原想將他一起帶走,卻不料馬車還未出城鎮大門,他就已經開溜回來,說什麽也不願再上車。


    最後,夏姬不舍也無奈,隻好將兒子托付給她,臨行前,單獨與她說了些話,隻不過,那些話卻隻教她覺得疑惑,半個字也不信。


    今天清晨,下起了冬日的第一場雪,夏侯容容一個人獨自站在她與喬允揚的寢房之中,環視著她所熟悉的一切擺設,因為少了他的存在而顯得寂寥。


    她回過眸,注視著擱置在案上的那封放妻書,那張以石鎮壓著的紙張,已經在那案上擱了三天三夜,她遠遠地看著他蒼勁而有力的字跡,所寫的每一個字句無論看過多少遍,都仍舊教她無比心痛。


    從今以後……不,是自從他寫下那放妻書的那一刻起,她再也不是他喬允揚的妻子!


    這一個突如其來的醒悟,揪得她從心到身子,每一寸都在疼痛,都在叫喊著不願意,但自始至終,她卻隻是哽咽著,就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這隻是一場戲,她的心裏很清楚,隻是一場做給檠天皇帝看的戲,喬允揚並沒有不要她,沒有不愛她!


    但是,就算是心裏再清楚,她還是覺得心很痛啊!


    夏侯容容不自覺地揪住了心口,想要平緩那一陣又一陣痛得她快要喘不過氣的心痛,她閉上美眸,昂起嬌顏,深深地吸了口氣。


    這一刻她才知道,很多事情其實不是看不開,而是自己無能為力去改變,她明白喬允揚沒有不愛她,但他終究是離開了!


    這一去,他偶能否再有相見之期,都還是未知之數!


    她睜開帶著淡淡淚霧的美眸,瞪著那封放妻書,恨得想要將它撕成碎片,碎得跟雪花一樣,再也看不清楚紙上所寫的半個字為止。


    她想要當喬允揚的妻子。


    到她這一生結束為止,她都想要當他的妻子。


    但最終,她隻能一動也不動,視那封書信為可怕的洪水猛獸,隻敢遠遠的看著,別說是撕掉,連碰都不敢碰一下。


    「婉菊。」她喚來了婢女,「你來把那封書信給折起來收好,就放在我平常收藏東西的那個楠木筐盒……不,別放那兒,拿去放在衣箱最底層,拿東西壓著它,別再讓我瞧見。」


    她改變了主意,不將那封書信放在她平日收藏東西的楠木盒,那盒子是她收藏寶貝的地方,那封放妻書怎麽會是她的寶貝呢?


    它是她的仇人!她要將它放在最不顯眼,最不容易見到的地方!最好是不見天日,可以讓她忘記它的存在為止!


    婉菊點點頭,照著主子說的話去做,從小就陪著主子一起長大,最明白主子心裏不為人知的脆弱,從姑爺離開那一天起,就沒再見主子掉過半滴眼淚,可是,她知道那是因為主子的心裏正在淌著血,已經太痛太痛的緣故!


    因為,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從今以後,小姐與姑爺之間不能再有任何聯係,就算是一個口信,一張紙片兒,都可能會落人口實。


    「夫人!」


    老譚的喊聲打破了屋子裏沉滯的靜默,讓夏侯容容回過頭,看見老譚三步並成兩步跑進來。


    離去之前,喬允揚將老譚與溫陽,以及訓練有素的護勇之師都留給了她,還有一些記冊,她還沒有心情去細翻細看。夏侯容容給自己一段寬限,知道自己還需要一點時間。但她很肯定,絕對不教心愛的男人對她失望。


    「怎麽了?老譚。」她的語氣淡懶,提不起一點興致。


    「出事了!」老譚順了口氣,才道:「有兩幫新來的商隊,聽『龍揚鎮』換了當家的人,就想胡亂做生意,開了幾乎是賠本的低價要倒貨搶客,現在,跟一些老街坊和常往來的商隊起了紛爭,說他們不懂這裏的規矩,要他們滾出去,現在雙方人馬鬧得不可開交,郭掌櫃帶了些人手,已經先趕去了,說要我來請夫人指示。」


    她靜靜地聽完,驀然,勾起一抹淺笑,明媚而動人。


    「夫人?」老譚心下微驚,總覺得在這一刻,她臉上的那抹美得驚人的笑顏,教人看了有點忐忑不安。


    夏侯容容見到老譚那危疑不定的表情,笑得更加開心了,「換了當家的人就鬧事?當我死人嗎?我在想這幫人真是好貼心,知道我這幾天心情悶,想要弄點樂子逗我高興,走吧!既然他們如此盛情,我們也不要客氣!婉菊,我要出門,把氅子拿給我!」


    話才說完,她人已經大步往外走,讓婉菊一時反應不過來,隻能捉起一件白裘氅子追在主子後麵,一邊替她穿披。


    雖然手忙腳亂了些,但婉菊卻露出鬆了口氣的笑容,因為,她看見主子臉上那抹笑,像極了她們還在京城時,那般的無憂無慮,隻是,每當主子露出這燦爛的笑,就代表有人要倒大楣了!


    九個月後


    美!


    除了這個字以外,他們的心裏竟再無半字可以形容眼前的俊人兒。


    因為,無論是任何字眼,拿來形容眼前這位騎在高高白毛灰馬上的佳人,都顯得冒犯唐突,一身絛紅色的窄袖胡服穿在纖細的身段上,分外襯托出那張臉蛋的白裏透紅,如絲般的黑發高高綰成一束,讓他們雖然知道她是女人,但那逼人的英氣,卻又似男子。


    不過,倘若他們眼前的人兒是男子,那也絕對是這天底下最俊俏的男人,若他認第二,絕對沒人能在他麵前認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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