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我才會看。」她側眸睨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說現在是換他瞧輕她了嗎?半晌,她才又開口說道:「『懷風』是苜蓿的別名,又有人稱之為『光風』,風在其間,常瀟瀟然,日照其花有光彩,所以人們又叫苜蓿為『懷風』,而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做『連枝草』。」


    說出最後三個字時,她轉眸望向他,直直地望進他深邃的眼眸裏,「而且,當時我還在京城的時候,曾經聽說過一個關於你的傳聞,如今想來,頗有幾分真實性。」


    「你聽說了什麽?」他唇畔泛起一抹饒富興味的微笑。


    「九姓胡商。」


    聞言,喬允揚深長的眼眸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卻隻是抿笑不語。


    「昭武九姓,原本代表的是西北關外的九個國家,九個姓氏,可是,實際上不隻有九個,九姓隻是一個泛稱,幾百年來,這些人做生意的功夫比起中原人,是不遑多讓的,在前朝的時候,他們在商場上十分活躍,後來漸漸轉為低調,但是,很多人都知道,眼下有很多商號背後的出資東君,就是這些九姓胡商,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沒有人能夠證實,不是嗎?」他聳肩笑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不需要證實,也不想要證實,隻是覺得吃驚,鼎鼎大名的第一皇商鷹揚天,背後竟然也有出資東君。」


    「我不是他的東君。」喬允揚略頓了下,才又開口道:「隻是在十年前與他結識,那時候的他正需要一點援助,我隻是順手給了他一點幫忙,不過,懷風又名連枝草,卻是他告訴我的。」


    夏侯容容可以聽得出來,他那半晌的微頓,是在思考可以告訴她多少,他最後說的一定不是全部的真相,而她也正好不急著在這一時全部都知道。


    「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不是嗎?」


    「我與他之間,沒有約束。」


    「誰知道呢?」她笑聳了聳肩,「不跟你說了!婉菊應該把熱水都備好了,我要進去好好洗個澡,吃頓飯,還想喝上一大杯冰鎮過的蜜瓜汁。」


    說完,她對他做了個鬼臉,轉身三步並成兩步,進門朝著她的「知風堂」的方向跑去。


    「還好,你這妮子見好就收,沒追問起『風』的別意,要不,我還真沒法回答你實話呢!」說完,他淡然笑歎了聲,提起腳步跟上她。


    在遠古時候,人們以鳳凰為四方風神,而又因為龍能呼風喚雨之故,所以,這「風」之一字,也成了龍的象徵……


    她曾問,當年他以未滿弱冠之少齡,如何能夠將「龍揚鎮」從無到有,在短短十數年內,就有今日的規模,他未回答她,但總有一天他會讓她知道,這一切的原因其實再簡單不過。


    隻因為,他是伯顏可汗與納雅可敦的兒子,名義上是朱蜃國的第三皇子,但是,倘若他的父汗沒有駕崩,他將會是最名正言順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時序入夏,白日裏的陽光逐漸令人覺得蒸騰,近日來往的商旅人數還未見減少,但是「龍揚鎮」的商家們都知道,大約再過不到月餘,商隊的數目會急速地減少,一直到入秋才又會恢複常態。


    畢竟,西域沿路行商不易,夏天的日頭熾豔,冬天又會過上酷寒,所以商隊交易以春秋二季數量最多。


    不同於大街上的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在這靜闋的密室內,幾個人沒有一丁點聲息,兩個男人與一名女子神情恭斂地站在他們的主人——喬允揚麵前,聽候主人的吩咐。


    兩個男人年紀看起來還不到四十,身形剽悍而高大,一見就知道是武將出身,雖然隻穿著尋常百姓的粗布衣衫,卻難掩他們身上的肅殺之氣,他們一人名喚韓陽,一人名喚蕭剛,如今都是朱蜃國的大將軍,在他們手裏,至少掌握了朱蜃國一半以上的軍隊,因為身先士卒的敢殺敢衝,再加上一身過人的本領,現在就連伯罕可汗都要畏他們三分。


    但此刻他們站在喬允揚麵前,卻是神情恭敬肅斂。


    而身穿一身淺秋香色綢衣的女子,則是夏姬,也就是喬裴意的親娘,她的眉目淡雅,說不出有多精致美麗,卻教人看了順眼舒心,而這也正是朱蜃國大皇子端王對她傾心不二的緣故。


    喬允揚坐在書案前,一語不發地看著書信,未了,隻是淡淡地勾起一抹淺笑,提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將字紙裝進封裏,才揚眸看著他們三人。


    「這些族長比我料想中還要沉不住氣。」他笑道。


    「請昊王見諒,族長們會沉不住氣,那是因為這是他們所夢寐以求的一日終於到來。」夏姬垂目,柔聲地回道。


    聞言,喬允揚片刻的沉靜,直視著夏姬,好半晌才又開口道:「你以為她如何呢?」


    「聰明。」夏姬不必多問,就知道主人指的是夏侯容容。


    「除此之外呢?」


    「之外?風爺想知道什麽呢?」話畢,夏姬的聲調陡然轉冷,「她不可能會是第二位納雅可敦。」


    「這一點不需要你置評,夏姬,我自己的母妃,我比誰都更清楚,而且,她是夏侯容容,不需要變成另一個納雅可敦。」喬允揚低沉的嗓音含笑卻淡幽,轉眸不看夏姬在一瞬間略顯慘白的容顏,而是顱了身旁的老譚一眼,「老譚,我要用印。」


    「是。」老人頷首,取過了燒好的紅色蠟泥,緩慢地傾倒了些許在信封的封合之處,然後低著頭退回一旁。


    這時,喬允揚取出了一顆長寬約莫寸餘的小金印,蓋在未幹的朱紅蠟泥上,過了半晌,他移開金印,沉靜地瞅著金印烙上的圖騰。


    那是一條模樣十分淩厲神武的古龍紋,圈繞著「懷風」二字,龍身與字體是陰刻,蠟泥被揉入刻痕,然後轉為浮雕躍於紅泥之上,模樣栩栩如生。


    這是一枚尋常人不能用,也用不起的龍紋之印。


    他站起身,將書信交到夏姬的手裏,斂眸見她以雙手敬畏地接下,「告訴他們,時候到了!」


    「皇帝。」


    鳳雛皇後的一聲輕喚,在沉靜的養心殿中響起。


    她摒退左右,一個人走到檠天帝的麵前,目光掃視了他麵前案上的一疊奏摺,以及一張半合的書信。


    「你來了!朕沒注意到。」檠天帝聞喚回神,失笑道。


    「你在想什麽?想得出神了!」


    「朕怕皇後所擔心的事情,可能要成真了!」


    「皇帝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朱蜃國的伯罕汗王病危,朱靈部的內九姓大臣,以及外九部的族長們十占八九,共同出來推舉他們心目中最理想的繼位人選。」


    「是誰?」


    「三皇子昊王。」


    這一瞬間,一股子寒顫從鳳雛皇後的背脊竄過,她閉上雙眸,心想老天爺真愛尋他們玩笑,竟然給了他們一個最難纏的敵人!


    「他如今人在何處?」再開口時,她已經恢複了冷靜,畢竟這些年來,她大風大浪裏來去,沒一點膽量,也坐不住今天這位置。


    「沒人知道,不過,他所部署的心腹手下確實遍布朱蜃國朝野內外,而這功夫不會是一朝一夕的事。」


    「皇上在擔心的是這一點吧?」


    檠天帝知道瞞不過他心愛的女人,苦笑點頭,「這非一朝一夕的策畫,除了登上大位之外,這位昊王是不是還另有盤算呢?皇後,憑你過人的聰明才智,是否能猜想到一二呢?」


    鳳雛皇後頓了半晌,才緩慢搖頭,目光沉靜地看著她的天子夫君,「人說,鷹立如睡,虎行似病,我當然能猜到他要的,但是,我猜不到他能做到什麽地步,這人能忍到今天,太沉得住氣了!如今,我在明,敵在暗,這一場仗倘若真要打,對我們將是大大不利!」


    雖說市集裏人流如潮,無處不是人聲鼎沸,但是,其中有一處卻是格外熱鬧,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歌聲歡騰,美酒佳肴席地而擺,還有不少人把自家的好料直往這兒送,幾個表演雜技的「善眩人」使出渾身解數,吞刀吐火,以及教人見了嘖嘖稱奇的魔幻之術,引起眾人大聲叫好。


    「容小官,來,嚐嚐我家的炸餅,這配方是我家八代祖傳,好吃得很哪!」一名纏著頭巾,胡須盡白的老人端著一大盤炸餅,笑嗬嗬地走過來,不過他還沒走到夏侯容容麵前,盤子裏的炸餅已經被幾個孩子提前抄走了一半,讓他直呼「你們這些——小賊」!


    「容小官現在沒空吃炸餅,她在替咱們哥兒倆當仲裁,看看咱兩人哪個力氣大……」打著赤膊的胖男人大喊了聲,想要一鼓作氣扳倒對手,怎奈他的哥兒與他實力相當,場麵依舊僵持不下。


    「白羊公,你少聽他在胡說,我當然有空吃餅。」夏侯容容喊著老人,因為他的胡子盡白,就像是羊胡般,所以她喊他作白羊公,她從他端的盤裏取過一塊餅,大剌刺地咬了一口,「如果看他們比腕力就沒空吃東西,我怕自己要餓死了!你們比吧!哪個人贏了再告訴我!」


    說完,她調頭轉身就走,兩個男人沒料到她會走得那麽乾脆,一邊哇哇大叫,但勾住對手的臂膀卻是一刻也不願鬆開力道。


    夏侯容容回到帳篷下,抄過了一個大碗,讓人給她倒了半碗的石榴汁,仰首就口,兩三口就喝得涓滴不剩,她才放下碗,就有人靠了過來,有老有小,對她說著這鎮裏鎮外,今兒個發生的事情。


    這時,喬允揚閑步而至,卻不加入人群之中,隻是在一旁靜靜地觀看,他深沉的眸光一直定在夏侯容容的身上,唇畔噙著淺笑。


    「風爺。」


    來到喬允揚身旁的男人一身胡人的圓領大青袍,深刻的眼眉有著很明顯的胡人血統,他的名字叫做完刺,在大食國權位頗高,但行事作風卻與一般市井商販無異,這些年,來往「龍揚鎮」經商,與喬允揚稱得上是至交好友。


    「是我的錯覺嗎?」喬允揚笑視著完刺,「怎麽看起來聚在這兒的人越來越多了?!」


    「回風爺,不是您的錯覺,夫人身邊的人確實越來越多了!而且,從今往後,人不會更少,隻會更多。」


    「你憑什麽能夠篤定呢?」


    「憑她是風爺的女人,憑她美得驚為天人,卻肯與我們這些粗鄙的販夫走卒席地而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氣魄,不似一般的漢人千金小姐,光是看到我們用手捉飯吃,就已經倒退三尺,更別說宰羊吃羊,好像我們是什麽野蠻人一樣,而她們,甚至於不及容小官千分之一的嬌貴,萬分之一的美貌。」


    聞言,喬允揚含笑不語,知道正因如此,所以在他們眼裏,夏侯容容才更加難能可貴,讓他們更願意與她交心。


    當然了,如果僅隻是因為如此,就讓這些人對她折服,也就太小覦這些人的眼光與傲氣了!


    夏侯容容令他們真正服氣的,是她幾乎不要命的潑辣與強悍,那天,她從市集裏,引了一大群正待價而沽的牛羊,幾乎踏平了一個以欺淩老弱聞名的惡霸絲綢鋪子,沒人知道她是如何將牛羊給引進店鋪裏,但鋪子裏的家當幾乎全毀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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