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樣子看起來好狼狽。”


    在極度的昏沉之中,鳳熾聽見了再熟悉、再想念不過的柔嫩嗓音,他睜開眼睛,強撐著坐起身,明明是痛苦至極,卻還是讓自己像是個無事人般,輕輕地揚起嘴角,笑視著站離他遠遠的柳鳴兒。


    “鳴兒。”他笑喚她的名字,在低沉的嗓音裏摻和著這些年來,對她一絲絲,一縷縷,糾纏不休的思念。


    柳鳴兒冷冷地看著他,聽兩個孩子說他吃掉了整隻烤魚,她的心裏就有不妙的預感,再加上昨晚一夜大雨,總以為他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沒想到他的模樣看起來倒好,是她白白替他操心了!


    “你的運氣不好,被困在這個地方,正好是一片連果子都長不出來的荒地,我本來在想,到底要經過幾天你才會活活被餓死,沒想到兩個孩子竟然拿食物來接濟,給吃給喝的,如何?還滿意他們的『款待』嗎?”


    “不差。”鳳熾笑聳了聳肩,灼熱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定在她的臉上,隻是覺得遺憾,可惜了啊!好不容易她來到他的麵前,他卻是雙眼昏花不能視物,眼前就像被一層黑霧給籠罩,依稀隻能看見她的翦影。


    “很高興他們的表現讓你滿意,不過,我已經告訴他們,不許再給你送東西來,隻要你答應出穀去,我現在就可以替你解陣,讓你離開。”


    “不,我不走。”


    “你想清楚了嗎?繼續待在那個地方,會死掉喔!”她的語調不自覺地揚起,一陣沒由來的焦躁,心想他就算現在沒事,也遲早會出人命!


    聞言,鳳熾忍不住莞爾一笑,心想她大概沒發現,她剛才說了今生與他初見時,所說的第一句話,“如果這是命,我也隻能接受。”


    “這不是命,是你自個兒愚蠢的決定。”柳鳴兒瞪他,卻沒有料到,在她眼裏看起來無比正常的鳳熾,眼睛是幾乎看不見光的。


    “都好,我無所謂。”


    “那就隨便你。”說完,柳鳴兒轉過身,不想再與他多說廢話。


    “鳴兒!”他喊她的名字,隻能看見她停頓下來的蒙朧身影,“我很高興可以再見到你。”


    或許,他該說,是很高興能夠聽見她的聲音。


    “省點力氣說話吧!你現在可是一個在等死的人呢!”柳鳴兒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什麽時候改變心意了,我什麽時候來放你出去。”


    聞言,鳳熾隻是微笑,閉上雙眼,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心裏無比慶幸,就算今天是他的死期,至少在臨死之前,她來見他了!


    好些年不見,她的模樣,還一如從前嗎?


    但是,他的疑惑,沒人能給他解答,終於,他唇畔的微笑漸漸淡去,再也承禁不住越來越往下沉墜的虛弱,“砰”地一聲側躺倒地,他的臉色蒼白慘青,氣若遊絲,就算是下一刻斷了氣,也不教人意外……


    “愚蠢!”


    “呆瓜!”


    “死了我也不會同情你!”


    在鳳熾好不容易從極度虛弱的昏沉之中醒來,還來不及訝異自己雙眼能夠視物,就看見頭頂上橫著彼歌與彼舞兩顆小腦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他剛才聽到的話。


    “你們在說什麽?”他開口對他們說話,感覺喉嚨有些幹痛。


    “我們在重複剛才我們『涼涼』對你說的話,你的名字到底是叫愚蠢還是呆瓜,都不太好聽耶!”小女娃一手摸著他的額頭,一手摸著自己的,然後笑著說道:“你的熱退了,死不了了!”


    這時,鳳熾才發現兩個孩子根本是就近貼著他,心下一驚,“你們怎麽可以進來,快出去!要是連你們都被困住就不好了!”


    兩個孩子被他激動的神情給嚇了一跳,連忙從床上跳下來,這才讓鳳熾發現他已經不在荒地之中,而是在一個小軒房裏。


    驀地,鳳熾露出一抹微笑,終究,他的鳴兒還是沒有忍心對他見死不救!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也已經換上一襲幹淨的男人袍服。


    好半晌,小女娃判斷狀況沒問題的時候,又跳了幾步到鳳熾麵前去,“你為什麽會有牡丹胎記?”


    因為幾天前把他救回來時,他們都有幫娘親給他換衣服擦身體,所以,當然有看見他胸前的那個牡丹胎記,知道他就是震爹所說的那個人。


    “都說是胎記了,你覺得呢?”鳳熾失笑,“既然是胎記,當然是從娘胎裏帶來的。”


    “可是,我和彼歌也都跟你一樣有牡丹胎記,所以,你娘和我們娘是同一個嗎?”因為是同一個娘胎生出來的,才會都一個樣子。


    “你說什麽?”


    “彼歌。”彼舞喊了弟弟一聲,雙生子交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地撩起頸後的頭發,以及左腕的袖子,女孩的牡丹胎記在後頸中央,而男孩的胎記則是手腕內側的正中,都是鮮明得宛如初綻的紅色牡丹。


    鳳熾不敢置信眼前所見,怔愣住好半晌回不過神。


    “看吧!我們是不是同一個娘?”小女孩放下頭發,回頭笑看著鳳熾,還是覺得這道理最說得通,可是,隻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鳳熾的年紀無論是左看右看,都比他們娘還老。


    “笨舞兒,你不要胡說,我可不記得自己有生過他!”柳鳴兒端著藥湯進來,沒好氣地對女兒說道。


    “可是,他說胎記是從娘胎帶來的啊!如果不是同一個娘,那我們為什麽有一樣的胎記呢?”彼舞蹦跳著走到娘親麵前,跟著她把藥湯放在桌上。


    “你就沒想過這胎記有可能從你們爹身上得來的嗎?”柳鳴兒沒好氣地回眸瞅了女兒一眼。


    “所以我們是爹生的?”原來這才是結論嗎?


    柳鳴兒很用力瞪著女兒那張粉嫩的臉蛋,總覺得自己不該繼續跟她認真下去,畢竟跟一個快四歲的奶娃兒認真,是在跟自己過不去。


    而從剛才到現在都一直怔愣說不出話的鳳熾,終於遲疑地開口了,“他們是我的孩子?”


    “我有告訴過你,阿震是他們的親爹嗎?”說完,柳鳴兒隻是淡淡地瞥掃了他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好半晌,鳳熾隻是愣愣地看著她纖細的背影,任憑彼舞在他麵前做鬼臉,彼歌在他麵前揮手,都沒有反應,反倒是最後他爆出了一串渾厚的大笑聲,把兩個孩子都給嚇了大跳……


    “我在黃泉遇見你的那天,正好是你生兩個孩子,臨盆的日子嗎?”


    澄藍的天,微風帶著青草的香氣,吹拂著一望無際的罌粟花海,紅的、橙的、白的花,在晴天下,飽滿的顏色顯得瑰麗而燦爛。


    經過幾天的休養,鳳熾總算是恢複了體力,雖然高大的身形還是顯得消瘦,臉色也不甚好看,但是,行動已經可以與常人無異。


    他在柳鳴兒的身後跟隨了一段時間,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她。


    柳鳴兒回眸瞅了他一眼,卻隻是靜默無語地再別回頭去,繼續往前走,那日,在給他換衣衫時,在他的身上看見許多大小不一的傷痕,好像經曆過一場大災難,她心裏不無好奇,卻不想開口問。


    雖然她沒有開口,鳳熾從她的沉默裏得到了回答,她與他一前一後走在罌粟花之間,一身素白的衣衫,鬆挽成束的青絲,讓她纖細的背影看起來更加柔弱不堪,卻令她絕色的容顏,看起來更我見猶憐。


    “你為什麽還進來呢?你該知道我不想見你的。”她站定了腳步,終於肯回過頭正視他,“你不是這天底下最愛我的人,不是這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你不是,對我最好的那個人,我的二師兄,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鳳熾抿唇,一語不發地與她相視著彼此,雖然,在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但是他心裏很清楚,在他們之間,存在著一個男人的身影,那男人曾經是她的二師兄,是前世曾娶她為妻的夫君,也是今生養她長大的爹。


    ……我想要一個地方,終年都有開不完的花,最好是一年四季都像春天,最好能夠與世隔絕,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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