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大腸癌末期,醫院發出病危通知。」看著他霍然瞪大雙眼,臉色當場刷白,她心裏揪緊,覺得自己好心痛,忍住驚愕與悲傷,語調清楚地把話說完。「我媽要我們快去醫院見伯父最後一麵。」


    「鐲子一直戴著嗎?」


    躺在病床上,闕父看著前方,雙眼失焦。


    「我現在有戴著,伯父,其實我剛剛才拿出來戴上。」跟闕律澤一起趕來醫院前,陳紫洛火速衝回房間拿皮包,看見手鐲孤伶伶放在桌上,思忖兩秒鍾,衝過去拿起,放到包包裏。


    在車程中,她一直猶豫要不要戴上,當闕律澤把車停在醫院停車場,她拿出手鐲,小心翼翼戴上。


    闕律澤看見她的動作,嘴巴上沒說什麽,但是臉部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


    「這樣啊……」闕父臉上出現一抹失望。


    「伯父,我以後會一直戴著,絕對不會再拿下來。」陳紫洛說這話時,滿腦子隻想著一件事。


    她不能讓伯父帶著遺憾離開,這是自己唯一能為伯父做的事。


    闕父聽完後,臉上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暖暖的滿意微笑,闕律澤感激的看她一眼。


    「好,好……」闕父邊點頭,邊笑著說。


    連說兩個好字後,闕父緩緩閉上雙眼。


    陳紫洛突然打冷顫,瞪大雙眼,從夢中醒來,盯著頭頂上有點陌生的天花板,微微發愣。


    這是哪?天花板不是老媽家的,不是闕律澤家的……這裏是闕伯父家的客房。她想起來了,伯父昨天出殯了。


    這陣子忙得昏天暗地的記憶,如洶湧潮水般灌入她腦子裏,她翻身坐起,腦子裏全是闕律澤。


    自從伯父過世後,他不哭也不笑,每天默默過著平常的生活,好像什麽也沒有改變,但她很清楚,這陣子的闕律澤,並不是真的闕律澤,真正的他,早已經被自己鎖在一個很深、很深的盒子裏。


    昨天結束後,他突然說要回老家住一晚,老媽一聽,眉頭馬上皺起來,隱忍著沒說什麽,她當場提議要跟他一起回去。


    所幸他雖奇怪的看了自己一眼,倒也沒反對。


    現在他在做什麽?


    陳紫洛跳下床,顧不得穿上拖鞋,赤腳快步往外移動,先去他房裏找,沒見到人,找到客廳、起居室……最後發現他在書房裏。


    她抬起右手,想敲兩下門板,告訴他自己在他身後,可是他看起來有些不對勁,像個沮喪的小男孩癱坐在地上,寬肩一聳一聳的,眼前是一個被打開的保險箱,黑壓壓的,身邊攤著許多東西。


    他用伯父在除夕夜給的鑰匙,打開保險箱了。裏頭裝了什麽,為什麽他的背影看起來好像在哭?


    陳紫洛慢慢走進書房,腳步放輕,但又發出能讓他察覺的輕微聲響,一路默默來到他身後。


    闕律澤察覺她的到來,高大悍軀猛然一震。


    她站在他身後,低頭,看見他左手拿著小時候的獎狀,紙頁泛黃,保存狀況出奇的完好。另外還有運動會照片、兩家人一起過年的照片、人生第一本家庭簿,還有幼兒時期的塗鴉本。


    「伯父真的很愛你。」陳紫洛輕輕發聲,眼神轉到他右手緊抓的東西——


    厚厚一疊,上頭有他寫的字,也有自己寫的字,這是他們每年孝敬伯父的紅包袋。


    伯父居然通通收藏起來?她驚訝得瞪大雙眼。


    「裏頭的錢……」他嗓音沙啞難辨,頓了一下後,才又試著開口說話。「他拿去開了一個基金戶頭,遺書裏交代,這是我們的共同戶頭,你可以任意提領,而我必須經過你同意才可以提領。」


    他們的共同戶頭?


    她心頭震顫,右手撫摸左手上的玉鐲子。伯父從多久以前就開始默默安排這一切?


    「哪有人這樣的?既然是我們的共同戶頭,你當然可以不用經過我同意就提領。」看著他落寞孤單的身影,她心裏頭湧起一股想要上前緊緊抱住他的衝動,她想告訴他,就算伯父走了,他還有她。


    「他對你比較好。」闕律澤雙手抱頭,手中原本握著的東西散了一地,嗓音含糊不清低吼。


    「紫洛,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喔。」陳紫洛答應,轉過身,慢慢走到書房門口,正要動手將房門關起,抬眼看向他。


    他坐在地上,雙手支著膝蓋,抱著頭,全身壓抑得直發抖,雖然他沒有哭出聲,但一股悲傷從他體內擴散到整個書房。


    「律澤。」她輕聲喚他。


    闕律澤沒有反應,悍軀抖得更厲害。


    陳紫洛關上門,人仍站在書房裏。


    聽見關門聲,以為她已經離開的他痛苦號哭,雙手握拳,左、右、左、右,像在發泄什麽似的猛敲地麵。


    她赤腳快步走到他身後,伸出雙臂,將他緊緊圈擁,他高大的身軀在她懷裏猛然僵住!


    她收緊雙臂,用力抱緊他,一聲又一聲喊著他的名字。


    「律澤……律澤……律澤……」


    「出去。」他咬緊牙關,沙啞命令。


    「不要。」陳紫洛將他抱得更緊。


    闕律澤旋過半個身體,雙手摟住她的腰。


    聽見她輕呼出聲,他不僅沒有停下動作,反而將她整個人抱在自己胸前,讓她窩在自己懷裏。


    她瞠大雙眼,看著他,驚覺自己像個布娃娃似的,輕易被他抱在腿上,他靜靜盯著她,雙眼寫滿赤裸裸的悲傷。


    陳紫洛抬起左手,撫向他剛毅沉默的臉龐。


    「你終於哭了。」她輕聲歎息。


    「我不想在你麵這麽狼狽。」闕律澤一掌抓住她的手,不讓她碰自己臉上的淚痕。


    「這才不是狼狽,看到你哭,我才能放心,你不知道,這陣子看你老是僵著臉,我好擔心。」她執意要碰,小手從他大掌中輕輕掙脫開來,仔細抹去他臉龐上的悲傷。


    「紫洛……」他無聲歎息,心裏頭又黑又冷,內心正狂吼著:如果隻是同情,就不要這麽關心我。


    「律澤。」陳紫洛放下手,看著他臉上痛苦的表情,心口揪緊。


    她深吸口氣,重新伸出纖細的雙臂,緊緊圈抱著他,把臉深埋在他胸口,彷佛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的溫暖,通通傳送到他體內,讓他臉上不再出現這麽悲傷的表情。


    闕律澤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撞得身形往後一晃,瞬間反應過來,連忙抱緊她。


    「紫洛?」他輕喚。


    她沒有回應,無聲將他抱得更緊。


    闕律澤沒有說話,任她抱著自己,感受心裏的黑洞正一點一滴被補了起來,不再又黑又冷。


    許久過後,他才緩緩揚嗓——


    「我爸他……真的走了。」


    陳紫洛沒說話,憑著一股傻勁兒,將他抱得好緊、好緊。恐怕直到這一刻,他才算真正接受這個噩耗。


    「保險櫃裏都是我們小時候用過的東西,對他來說,這些別人早就扔掉的物品,卻是他的寶貝,甚至寶貝到必須鎖進保險櫃裏……」闕律澤輕輕擁著她,看著眼前四處散落的物品,清楚感覺她就在自己懷裏。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她很高興他能把這些話說出來,臉上盡是微微的笑意。


    這代表他已經準備好要邁出下一步,而不是困在伯父過世的陰霾裏,自我放逐。


    「他已經永遠離開我了,你呢?」他雙手捧著她的臉,一向自信滿滿的他,大掌竟微微發抖著。


    「你也要離開我身邊了嗎?」


    「我哪裏都不去,我不搬家了。」視線被他緊緊鎖住,陳紫洛晶亮著雙眼看進他眼底,全宇宙彷佛隻剩下眼前的他。


    「……除非你希望我搬走。」


    「我不要你搬走、我不要你搬走!」闕律澤心喜若狂,猛喘著氣,再也沒有比能親耳聽到她說「我哪裏都不去」更棒的話。


    「嗯,那我就不搬了。」她收回雙臂,雙手捧起他左掌,主動在掌心裏落下一個輕吻。


    闕律澤,我愛你……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可以騙我!」在她輕吻自己掌心那一秒,他渾身狠狠一抖,急切想從她口中聽到更多保證。


    「說不搬就不搬。」她看著他,神情認真點點頭。


    聽見她的話,闕律澤伸出雙臂,將她用力抱緊,然而想到什麽,他突然鬆手,雙掌扣住她的肩膀,將她稍微推離,黑眸焦慮盯著她的小臉,僵硬發問,「你那些打包到一半的行李箱?」


    「我會把東西通通放回櫃子裏。」陳紫洛對他笑得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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