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之寧為女子】


    她家老公最近怪怪的,真的很怪。


    明天就是五號了,廠商會陸續前來請款,薑若瑤整理完這個月的進貨單據,開完最後一張支票,捏了捏肩頸,抬頭看見坐在床上兀自發愣的孟行慎。


    平日,這個時候他早就端著冬天暖心、夏天消暑的愛妻專屬飲品過來,自動自發替她按摩肩膀了,若不是太累,就會摟著她說說貼心話,人前沉默木訥,人後對她可就知情識趣得很,常常幾個貼心溫存的小舉動,讓她整顆心都融了。


    最近,這些溫存小互動少了,反而是他發呆、心不在焉的次數多了。


    問他在想什麽?他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曾經,他們對彼此信心不足,膽怯地誰也不敢開口探問,讓他們吃足了苦頭,那一年分離的教訓,他們牢記在心,也約定過任何疑問都不可以藏在心裏,要開誠布公地說,別讓誤解再有機會介入他們之間。


    所以他現在欲言又止,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擺明了就是有鬼!


    「老公————」她難得撒嬌,音調比平時稍軟,上床往他懷中偎靠。


    「呃?!」孟行慎恍然回神,低頭看她,眼神有一瞬間閃過一抹不確定。


    不確定?他在不確定什麽?


    那一刻,她真有種錯覺,彷佛他眼裏看見的人不是她。


    為什麽人在她身邊,還會讓他想起別人?


    有過太多太多被劈腿的經驗了,眼前的情況簡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可是她打死都不願往這個方向想,就像那年明明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鐵證如山,最後都不是那麽一回事。


    全天下的男人都可能外遇,就他孟行慎絕對不會!


    她為他生了三個女兒、伺奉公婆、打理生意,這男人對她的愛與疼惜隻有一日更深過一日,要說他會沒心沒肺地背叛她,說什麽她都不信!


    她將微涼的纖手鑽進他睡衣裏頭,平貼胸膛。


    生了孩子後,她體質有些改變,血液循環稍差,天氣一涼手腳便泛冷,每當她這麽做,丈夫總是會滿臉心疼,將她抱得牢牢的,以自身體溫來溫暖她。


    她這舉動帶些索討憐愛的意味,十次有九次,他會杯挑惹起情欲,擁抱之後便會忍不住湊上嘴親吻、需索、體膚熱烈糾纏。


    他對她的熱情,向來是很立即的。


    然而————


    孟行慎像是被什麽驚嚇到,連她主動靠近,都顯得僵硬無措,甚至誇張地跳下床,避了開來。


    「我、我去看看女兒。」完全沒勇氣看向妻子錯愕至極的臉色,他幾近狼狽地奪門而出,開門前硬是補上一句:「你……先睡,不用等我。」


    一直到房門關上,她都還維持著原來的動作,反應不過來。


    他……沒反應?


    薑若瑤愣愣地看著掌心,再看向丈夫彷佛被鬼追趕,逃命迅速的方向————


    他、果、然、很、不、對、勁、!


    是她魅力不夠?


    生下三女兒心心,身材走樣了?


    她引不起他的興趣?


    丈夫作業落荒而逃的反應,實在讓身為妻子的人大受打擊,薑若瑤一個早上,不隻一次對著房內的穿衣鏡打量自己。


    胸部下垂?還好吧,34d的胸型還算挺。


    腰變粗了?是有一點點,婚前23腰,生下三女兒小小寬了一寸尚未恢複,不過應該也還在能接受的範圍。


    皮膚變差?她不敢說多勤於保養,不過好在天生麗質,沒到黃臉婆地步,三十來歲,正是女人最具風情、嫵媚多嬌的狀態,站出去依然可以迷倒一票男人。


    那,他到底嫌棄她什麽?


    她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到隔壁串門子時,不經意便聊到了這件事。


    然後,那個對那人研究透徹、目光精準的關家二媳正好也回來過中秋,聽了她的形容,一陣沉吟後開口:「若瑤啊,你知道————你現在說的很像什麽嗎?」


    「什麽?」洗耳恭聽。


    「外遇十大症狀:初期會心不在焉、常常一個人若有所思、看著老婆想著別人。中期便開始對老婆興致缺缺、找不到人、手機有陌生來電、講電話神秘兮兮……」


    「那後期呢?」她很好奇,虛心求教專業。「中期就已經很糟糕了,你還讓他發展到後期?」


    「呃……」她被訓得乖乖的。「可是……他沒有找不到人,手機也沒有陌生來電呀……」


    就算有也不是十成機率都是外遇,上述情況就真的發生過咩,事實卻隻證明他們在擺烏龍。不過在這當下,她不敢和專業人士唱反調。


    「所以我隻說像,沒說一定是外遇呀。如果不是在外麵勞心勞力被別的野女人榨幹體力,能夠忍受一個月不碰枕邊人嬌滴滴的老婆,就隻有另一種可能了。」


    「咦咦咦?」她立刻端正坐好,雙手平放膝上,專注等待大師開示。


    關家二媳起身,感慨地拍拍她的肩,丟下一句:「找個時間,陪他去看看泌尿科吧!」


    咚!薑若瑤由矮凳滑下,下巴久久合不起來。


    這樣的結論實在太驚人,令她難以接受啊!


    於是,她又去請教另一個號稱戀愛專家的閨中密友。


    琦雯的回答是————


    「拜托!爛戲就早早讓它下檔啦,同樣的劇情一直鬼打牆是怎樣?你們演不膩,台下的觀眾都看膩了!」


    「我以為你也會投外遇票。」


    「你家男人要是有膽子搞外遇我頭給你!」這男人簡直比101忠犬還死心塌地,固執的腦袋瓜出來老婆根本容不下半朵野花好不好!


    是嗎?琦雯對行慎這麽深具信心?


    不愧是她的手帕交,想法和她很一致。


    「陪他去泌尿科或看心理醫生,看看到底是生理還是心理的障礙啦!」


    咚!再次一箭穿心。


    兩位專家權威都異口同聲指向同一目標,嗚嗚,好令人傷心的結論。


    她才三十歲出頭呀,就要邁入老夫老妻牽手在夕陽下散步,偶爾說一句:「老欸呀,明哪載艾呷菜唷!」的無性生活了嗎?


    最近,某些人看他的眼光很奇怪。


    孟行慎非常有自覺。


    回家的路上,前員工阿峰拍拍他的肩,問他:「身體有沒有好一點?」


    「好多了。」他以為阿峰問的是上個禮拜的感冒。


    可是為什麽阿峰的反應卻是歎了口氣,無言地走開?


    接著,遇到阿榮叔,也是一臉安慰地拍他肩膀,問他:「好點了嗎?」


    「好多了。」他同樣回答。


    「唉————」歎了好長一口氣。「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說不定情況會好些。」


    這些人的表情和反應,讓他差點以為他回答的不是好多了,而是快掛了!接二連三有人這麽做,他開始思考,最近打招呼方式改成拍肩和歎氣了嗎?


    於是靠近家門時,遇到關梓齊,他也如法炮製拍拍對方的肩歎氣,結果換來對方暴戾的一拳。


    「媽的!該被拍的人是你吧!我都沒拍了,你拍個什麽鬼!」


    那,為什麽被拍的人又該是他?


    滿腹困惑地進到房裏來,邊脫外套,順口告訴老婆:「最近大家看到我好像怪怪的。」


    「哪裏怪?」薑若瑤坐在床邊摺衣服,順口問。


    「就……」他把路上的經過,過況轉播了一遍。


    「問題是,我不知道我哪裏不好,哪裏有壓力啊,為什麽大家全異口同聲要我多保重?最近有什麽大事嗎?」他是不是漏了幾條小鎮重點新聞?孟行慎相當不恥下問,向老婆求救。


    薑若瑤痛苦地蒙臉呻吟。


    她怎會忘了,在這個小鎮是沒有秘密的,一點風吹草動,隔天就會宣傳得全村皆知。


    「行慎,對不起!」她懺悔得幾乎想切腹向他謝罪。


    「對不起什麽?」他一頭霧水。「還有,你一定要拿我的四角褲蒙臉嗎?!」


    「啊!」趕緊拋開,免得老公以為她太饑渴。


    她重整麵容,正經八百、誠意十足地跪坐在床上,像個謙卑的日本婦女,鄭重地又道了一次歉。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變怎樣?!」不對勁!他完全嗅出大難臨頭的味道。


    「我隻是順口問一下而已……」


    就很不放心他咩,怕他有什麽心事悶著不敢讓她知道,菜會去問的,真的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推論,還剛好被串門子的阿滿嬸聽到,阿滿嬸再傳給阿榮叔,阿榮叔告訴他兒子阿峰,阿峰基於好意去問洪師傅有沒有讓男人重振雄風的中藥方子,洪師傅驚覺事態非同小可,要公婆多關心一下他們夫妻,然後又被阿嬌姨聽到,一整個沒完沒了……


    由妻子支支吾吾、十足心虛的語氣中,他總算大致明了始末。


    頭頂一片烏雲飄來。「你以為我不舉?!」


    「……」他那晚就朕的……沒反應咩!


    孟行慎頭暈目眩,臉色黑了一半。


    他現在總算知道,大家那一臉同情是意味著什麽,關梓修還塞給他一張同事的名片……


    想到這裏,他立刻翻找剛脫下來的外套,將名片用力丟進垃圾桶!


    鬼菜需要看泌尿科!


    「我、很、正、常!一點問題都沒有!」


    「那、那你……」不是說真信了什麽,娉婷和琦雯其實也是半開玩笑居多,女人們閑聊打屁用的,主要是在嘲笑他,結婚不到四年孩子就生三個,用量未免太大,多少節製些。


    可是……


    他這陣子,看起來真的是心事重重,很不快樂呀。


    問他,又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她怎麽可能不擔心。


    「你心裏的事,真的不能告訴我嗎?!」


    「我、我不知道要怎麽說……」孟行慎頓了頓,旋即正色聲明:「可是!我絕對沒有外遇,身體也很正常,不要胡思亂想。」


    「喔。」她低下頭,又繼續摺衣服。


    結婚以來,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秘密,她無法說不失望,他明明說過有事不會瞞她的……


    孟行慎上前,拿開她膝上的衣服,牢牢將她抱了滿懷,「若瑤,我很愛你,除了你我心裏不會再有別的女人,這點你一定要相信我。」


    「嗯。」


    「我會說,但是給我一點時間,想想該怎麽告訴你,好嗎?」


    「是……生活方麵的問題嗎?」她小心措詞。「如果真的遇到困難,你一定要說,不可以自己扛,我很有能力的,一定可以幫忙你解決,不要忘了。」


    「我知道。」他笑了,輕吻她的唇。


    她是無可挑剔的賢內助,不管生活多苦都會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了。


    這輩子能娶到她, 是他前輩子修來的。


    初遇那年,男人還隻是個男孩,一群賣身的童仆裏,小小公子選了他。


    家裏頭環境困苦,爹娘養不起,他早有認知,總是要賣身大戶人家才能生存的。家裏頭弟妹小,這戶人家算慷慨了,那幾袋米夠家裏飽餐到熬過這個冬天。


    「嘖,你滿五歲了沒呀?」小公子打量他。


    「我八歲了。」隻是家裏頭總是沒米,有一頓沒一頓,八歲看起來卻像未滿五歲般瘦弱。


    「嘖,真醜。」小公子每看他一眼都要鄒眉頭,那張嘴一開就是傷人。


    「我……不醜。」隻是平凡了些,沒公子生得那麽好看罷了。


    小公子有一雙好漂亮的眼睛,人人見了都要誇是小小俊兒郎,他朕的沒有看過比小公子生得更好的孩子,若要拿主子的標準來比,難怪會被嫌成醜八怪了。


    「算了,誰叫我剛睡醒,腦子不清楚,瞎了眼選上就認了。嘖,真傷眼睛。」


    「……」還有沒有更毒的?


    到後來,他摸索出竅門,隻要小主子一皺眉,「嘖」了一聲時,他便知接下來的話要過濾掉,自動當沒聽到。


    該怎麽形容他這個小主子呢?年紀還小他個三歲,脾氣倒是恁大。早在進這院落前,就聽不少人說過小主子的刁鑽任性,被慣壞的富家少爺一名。


    茶溫了,嫌燙;茶涼了,嫌澀。菜色東挑西揀、老開些不合節令的食材刁難下人、動不動就發脾氣、不把人當人看……伺候他的仆人一換再換,沒人忍受得住。


    這年僅五歲的小小公子,有這麽可怕?


    伺候他這一個月來,脾氣是大得招架不住沒錯,嘴也刁了些,惡作劇手段推陳出新,他總是料不到這小主子下一刻又會出啥奇招,讓他深深自省自己究竟是哪兒得罪了他,要這樣不遺餘力惡整欺淩。


    噢,是了,小主子有說過,他太醜,傷眼嘛!看了心情不好,便順勢拿他發泄了。


    頂著正午烈日,安安靜靜清掃院子落葉,就因為落葉礙了某人的眼,小主子一聲令下,要他立刻掃得一片不留。


    他邊掃,分神瞧了眼趴在窗邊的小主子。


    來到這裏一月有餘了,卻從未見老爺、夫人踏進院落一步。


    富貴人家的生活,他不是很能理解,老爺三天兩頭忙納新妾,夫人忙著排除異己、穩固地位,據說最受寵的幺兒,卻不曾見他們來抱抱他。


    所以小主子每天忙找碴、發脾氣、和下人過不去,其實是想爭取父母的注意力吧?可是老爺、夫人隻會換更伶俐的婢仆、換上更精美的華服美食,還有多得花不完的月錢……一個五歲的孩子,要這麽多錢能做什麽呢?


    他不懂,對他們家來說能夠吃得飽、穿得暖,就已是最大的安穩與幸福了,為什麽這漂亮房子裏頭的人擁有了那麽多,卻每一個都好不快樂?


    人人淨說小主子任性、嬌縱、難伺候,我看見的,卻是他的寂寞、孤單、努力想取得大人注意卻始終不得成效的鬱鬱寡歡。


    他覺得,小主子很可憐。


    他們家雖然沒錢,可爹娘總是心疼他的,有時爹多掙了幾個錢,能夠過個好年,娘就會買上幾塊過了季的便宜布料為他們裁件新衫,全家人圍在一起吃碗熱呼呼的團圓飯就好滿足。


    可是,這個錦衣玉食的小小貴公子,卻沒有人愛,沒有人抱,也沒有人疼————


    又過了兩年,小公子惡劣態度依舊,而他也依然沉默無聲地作者分內的事,欺負、刁難什麽的,他都能忍,隻要想著,他的忍耐能讓家裏頭弟妹溫飽;隻要想著,這隻是個用錯方式在博取關心的寂寞孩子,他就可以淡然處之。


    「你還沒滾呀!」小公子嫌惡地撇嘴。每天睡前,都希望明早醒來他會識相地自動滾蛋,偏偏這人硬骨得很,是欺淩得不夠賣力嗎?真能忍。


    「抱歉傷了公子的眼。」久而久之,他已學會自我解嘲,麵不改色地將熱包子端上。


    「拿走!看了你就沒胃口了。」


    「公子多少吃點,何必和我這下人過不去呢?」心知有人在鬧別扭,他好聲好氣地慰哄。


    在府裏頭不愁吃穿,這兩年他身形迅速抽長,反觀隻小他三歲的小少爺卻仍是文文弱弱的,骨架纖細長不了多少肉,不算硬朗的體質偶爾小病不斷,俊秀卻不如一般男孩兒健壯。


    當然,這和某人的任性絕對有極大的關聯,愛吃不吃,又天生嘴刁,活似深閨嬌蘭,脆弱易折。


    「你是個什麽東西,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是。」他仍不溫不火,沉靜以對。


    他都沒脾氣的嗎?對上他溫煦的眸,驀地一把無名火燒了上來,揚手一翻便掉了滿地包子。


    他討厭他!打一開始就沒理由地討厭!


    討厭那雙好似看透他、充滿了解和同情的眼神,討厭他讓他覺得自己隻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討厭他————討厭他為何一點脾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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