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欸!」


    又欸了……他不想聽她一直欸他,不想她用翅膀一直拍他!


    「你不可以亂走啦,我們被罰站耶,美女老師說她回來之前,我們都不可以亂動啦,不然她會生氣哦。欸,我跟你說哦!」


    聽見最後一句話,他富貴雙全的心直接沉進地獄裏。「一直說一直說……」


    「嗬嗬嗬,你給我站——住。」美女老師端著糕點走入休息室,順便伸出魔爪將走過她美腿邊的一抹人影揪回來。把糕點擱在桌上,美女老師把乖乖麵壁思過的好孩子喚過來,她手勁溫柔,幫霓霓卸下她額頭上的鳥嘴。


    反正前頭的公演落幕之前,兩個搗蛋鬼不可能出現在舞台上禍害其他人了。


    尤其這位……美女老師笑眉笑眼,忽然轉身用力撕下小少爺貼在額心的下弦月。


    霓霓失去好朋友,還有疼愛她的丁叔叔,心裏一定很痛苦,老師們可以體諒她今天行為失常,雖然她那不學無術的損友香香,皮得實在令她們這群歹命的老師經常有集體出家的念頭,但……兩指夾起卸妝棉,輕柔卸除霓霓腮上紅紅的夜鶯妝。


    惡魔香香進來之後,霓霓活潑不少……她以前和她小哥哥、年輕舅舅、所有人池家人都一個模樣,尊師重道、待人和氣客套。不是說和氣有禮不好,隻是,太過成熟的性格在一個年僅四歲的小鬼頭身上瞧見,就是讓人覺得不自在。


    同樣是異常性格,比較起來,她還比較喜歡任性又嬌生慣養的小公子……


    不、過、呢!若是嬌生慣養到不把老師,而且還是一個美女老師當一回事,他可會遭報應的喲!伸手拍拍坐相嬌貴、吃相也嬌貴的小少爺,美女老師兩頰抽筋,示意卸好妝的霓霓去衝臉,回來之後不妨一邊吃點心一邊麵壁思過。


    趁美女老師轉身拿化妝棉,霓霓溜到哥兒們身後,拿翅膀戳戳他右肩,「欸,我跟你說哦,美女老師叫我去洗臉,我馬上回來陪你罰站,你要等我哦。」


    看著地上隻沾到一口的草莓慕斯,小少爺又餓又累又渴,終於動氣了!


    「嗬嗬嗬,你可真忙。這樣子走來走去,您不累嗎?」把再次「不告而別」的小鬼從門口「請」回來,美女老師皮笑肉不笑,「生意做這麽大,需不需要老師為您服務呢?」


    小少爺想一想,老師願意最好,外麵人那麽多。「我有事找王保鑣,你去找他來。」


    這小鬼還當真……把她的客氣當隨便了呢。


    「嗬嗬嗬嗬……」十坪大的房間頓時陰風陣陣,美女老師嗬嗬笑著坐下來,嗬嗬笑著幫小少爺「溫柔」卸起妝。「對不起呀,老師沒聽清楚,你再說一次好嗎?」


    小少爺天生缺乏危機意識,隻覺得臉頰怎麽有點痛痛的。「你找王保鑣來啦!」


    「嗬嗬嗬嗬……」不打馬虎眼,卸妝步驟仔細又認真,絕不容許一絲化學雜質殘留在小少爺俊美驕慢驕貴的臉上。「老師在課堂上教過你們很多次了喲,小朋友有事情要麻煩長輩,比方說,你爸爸、媽媽、爺爺或是——」驟然咬牙切齒,「你家傭人阿姨園丁叔叔,還是我們這群美女老師,你不可以用命令的。請大人幫忙,小朋友要說『請你幫我』、『麻煩你幫我』。人家幫你之後,你要謝謝人家,不然別人會說你沒禮貌,會怪老師沒教好你。現在,你聽懂老師說的話沒有?」


    隻要這樣說,他就可以叫老師做事情哦?


    驕貴神色不變,小少爺受教改口:「請你幫我,我現在想喝加州蜜李汁,你叫王保鑣找胖保母拿來,你要叫王保鑣跟胖保母說,蜂蜜我想要加北海道的——」


    不讓「朽木」有講完的機會,美女老師笑眯眯地拎起小家夥,朝洗手間漫步去。


    雙腳離地那一刻,自認為很配合的小少爺,忽然有種受騙上當的感覺。


    從洗手間衝出來的小身影在撞上老師之前,及時停步。


    抬頭看見懸在空中的小家夥時,霓霓掩嘴驚呼:「哇,你臉好紅哦!」趕忙湊上前,臉貼臉看著已經沒力氣找保鑣對付她的氣悶少爺,霓霓為自己的發現驚異不已,「哇!你的臉比我的鳥妝還紅耶!」


    美女老師噴笑著,把等人伺候的小少爺拎入洗手間。「是夜鶯妝,不是鳥妝。」


    「可是夜鶯是鳥,為什麽夜鶯妝不是鳥妝呢?」


    到口的糾正及時打住,美女老師想一想,霓霓的質疑並沒有錯。粗俗不雅的並非文字,而是覺得它不堪入耳的大人哪……


    「對不起,請問蘋果班的陳老師在這裏嗎?」


    聽見門口有人找她,美女老師將小少爺往板凳一放,並且示意在外麵探頭探腦的霓霓進來指導同學如何洗臉。她則好奇走出去。


    「欸,外麵的人是你爸爸媽媽哦,他們看見我在偷看的時候,有對我笑哦!」霓霓興奮得兩腮都紅了,她回頭看見一個小人兒搞不定濕重毛巾,站在板凳上麵搖搖晃晃,對方根本沒心情聽她囉嗦,她趕緊跳上前。「你不會洗臉哦?我五歲就會了哦。」


    「臭屁……」


    「真的嗎?你覺得我臭屁哦?香香更臭屁哦!」眉飛色舞炫耀著,把他手上的毛巾拉一角過來。「等一下你轉向那邊,我轉這邊,我說一二三,我們一起擰毛巾。一二、三!再來一次!一、二、三!好棒哦!沒滴水了,我幫你擦臉!」


    坐下來歇腿,小少爺還沒決定他是不是要接受陌生人的服侍,一條毛巾已經啪地打在他嚇一跳、然後無言的小臉上。霓霓表情認真,用力替小少爺東擦西抹,順便跟他聊聊她今天還沒講完的悲傷心事。她語帶憂傷:


    「我跟你說哦,丁叔叔笑的時候,跟你爸爸好像好像哦……」


    一聽又是害他今晚疲憊不堪的丁叔叔,小少爺龍顏垮下,決定他要走了。


    「丁叔叔對我真的——」


    「很好很好很好!」


    「你怎麽知道?!」聽見他近乎自暴自棄的回應,霓霓更加確定小少爺就是她今生的知己,沒錯了!將起身欲去的人按回原位,霓霓負責任地擦著小少爺還在滴水的耳朵,臉頰微微暈紅。「那、那你知道丁叔叔送我一匹丁叔叔嗎?」


    正想突破重圍離她愈遠愈好,小少爺聞言呆住!今晚首度被霓霓口中的丁叔叔引發了好奇心,而非厭惡感。水珠從他發頂滴滴答答滾落,這是他剛才把頭伸到水注下麵「洗臉」的傑作,於是小少爺決定,他可以讓她再服務一下,順便問問她:


    「丁叔叔幹嘛送你丁叔叔?丁叔叔不是叔叔嗎?」表情狐疑,他瞄著愈來愈緊張的女生。這學期才從日本轉學回台灣,還來不及認識班上的同學,轉眼就畢業,好歹聽她哭訴了一個晚上,小少爺沒好氣請教著小臉脹得紅通通的陌生女生;「你是誰啊?」


    「姬蓮冬……」


    小少爺楞了一下,愕然看著她氣人的臉,「你的名字跟我一樣耶!」


    「我跟你說哦……」關鍵時刻終於降臨,因為太緊張,完全聽不見少爺的叫囂!


    「我不要跟別人用一樣的名字!妳去改名字!」因為太激動,完全聽不進千金既期待又怕被拒絕的解釋。


    「丁叔叔是黑色的,它很漂亮哦,阿烈說你家也有馬場,你幫我好不好……」


    「你的名字幹嘛要跟我一樣?!妳真奇怪!」焦躁不安、焦躁不安。


    「媽咪不準我們養動物,丁叔叔是丁叔叔送給我的耶,它好可愛好可愛哦!」


    「人家叫姬蓮冬,你也要叫姬蓮冬,你好奇怪耶……」就是無法釋懷。


    「丁叔叔是昨天早上出生的,它有這麽大哦!」左掌比劃一下高度。


    仲夏夜,是一年當中白晝最長的夏天夜晚,西方人相信當夜必有怪事發生。


    這年的仲夏夜晚,她跟他「天南地北」地聊了很久……很久……很久……


    兩人從頭到尾,沒交集。


    「哇啊!」


    白綢軟床上睡相俊美的少年,無預警發出一聲驚叫,陡地彈坐起身!


    事隔八年,相同的夢境不管夢見幾次,他毛骨悚然的感覺都……等等!姬蓮冬左手摀著他以任性聞名「伊頓公學」的雙唇,望著床單深思,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今晚連趕兩份報告,他有點頭昏腦鈍,一時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話說回來,英國這一所全球皇室子弟擠破頭都要進來就讀的貴族名校,必須穿愚蠢燕尾服上課的愚蠢傳統,可能也是害他腦筋常常無法清醒的肇因之一。


    嗥嗚嗥嗚……溫莎今夜寧靜無風,萬物俱寂,姬蓮冬隻聽見一隻叫聲奇怪的貓頭鷹飛過窗外。他一動不動,摀著嘴坐在床上出神,心中的怪異感始終揮之不去。


    嗥嗚嗥嗚……飛行聲音跟叫聲一樣笨重的貓頭鷹,去而複返,在姬蓮冬房間外麵盤旋,活像在抗議他沒愛心,而且太難巴結,上個禮拜居然把它和它的主人掃地出門,自己一個人無恥霸占全校最好偷溜的房間。


    一般而言,單人房是給高年級生居住,未滿十六歲如姬蓮冬之類的低年級生若想獨居,目前有兩種方法:第一種,獲選為伊頓的最高榮譽——「伊頓完美生」。


    對於一個就讀兩年、連續氣走五個室友的頑劣學生而言,學校沒有提早請監護人領他回家,已屬萬幸;要一間由英皇親自創辦,並有「紳士搖籃」之稱的貴族名校,以這種課業不佳、品性更爛的學生為榮?下輩子吧!


    有鑒於當不成品學兼優的完美生,想擁有特權的紈褲子弟又多如過江之鯽,第二種方法於是因應而生——無法擁有特權,便製造它。捐一筆善款給學校擴建校舍或是圖書館。錢既然能使鬼推磨,還有什麽東西製造不了?


    住在本棟樓的學生,全是特權階級的既得利益者,百分之六十以上有一個共通的身分——王子。因此,這棟宿舍有個姬蓮冬恥於啟口的別名——伊頓王子城。


    住進這裏之前,養在朱門深院不問世事,因此沒什麽常識,姬家小少爺完全不曉得,王子這種舊時代產物居然存活至今,未隨二次世界大戰結束而成為曆史名詞,僅供現代人考古用。最教姬蓮冬驚訝的是,王子居然還剩下這麽多個!


    他根本是被王子團團包圍……住他對門的披薩狂是荷蘭王子;隔壁鑲金戴銀的暴發戶是汶萊第一王子;上個禮拜被他的保鑣丟出去的前室友,他是——


    「謝謝你幫我開門,阿瓦裏德王子……咦!稱呼你波特就好嗎?」


    ——是一個把自己完全幻化成哈利·波特的阿拉伯王子。


    咚!聽見左手邊的窗戶傳來什麽東西險險迫降的驚心聲響,姬蓮冬美麗的睫毛沾著一排露珠,沒抬動一下,他懶得浪費生命在不必要的事物上。這種聲音聽了一個學期,不必看,他也知道鐵定又是某隻被養得太肥的貓頭鷹,降落時技術太差,差點從二樓栽下去的噪音。


    這隻手腳跟它主人一樣笨重的貓頭鷹,就是阿拉伯王子走火入魔的證據之一。


    門外的交談聲時大時小,飄入姬蓮冬耳中,將他混沌的思緒攪成一團水泥塊。


    「這些蟲蟲送給嘿美吃……有,它有來,在伊頓橋那邊等我。」踏入房間的一隻腿突然縮回去,以英語抑聲交代走廊上的另一個人:「波特王子,你喂『想念』吃蘋果的時候請務必要小心,它最近心情有點憂鬱,會亂咬人哦……」


    月光從姬蓮冬僵挺的背部滑落地板,陰森森的,恰當地反應出他此刻的心情。


    維持摀嘴冥想的坐姿不變,耳朵聽著門外的一男一女竊竊地交換意見,姬蓮冬以驕貴馳名「伊頓王子城」的狹長雙瞳抬高,不甚起勁地盯著漸漸推開一條縫的房門,總算明白為何今晚他老是覺得不對勁。那個飽受驚嚇的叫聲……


    「哇啊!」


    ……不是他的。懶得理會被他嚇得花容失色的入侵者,姬蓮冬倒頭就睡。


    「阿烈,我沒事啦。」池悠霓拍著心口衝到窗邊,急忙叫住聽見小主人落難、正要殺入男生宿舍的血性保鑣。「你去橋頭看著『想念』,小心別讓它咬傷阿瓦裏德王子。還有哦,這次他改叫波特王子了……」送走受不了幼稚王子而叨念不停的保鑣,眼角意外掃見窗台轉角直挺挺地站著一隻白色的貓頭鷹,池悠霓喜出望外,趕忙伸出手,「哇,嘿美,你在這裏呀!兩個月不見了,你最近好嗎?」


    她有完沒完?!她不睡覺,別人明天還有兩份口頭報告要應付耶!


    「蓮冬,我上次帶來的餅幹,你這裏還有沒有剩下?」


    姬蓮冬隨便床畔的少女愛怎麽拍他臉頰就去拍,以靜製動,繼續睡覺。


    「你別睡啦,那是給嘿美吃的,你不會又自己吃掉了吧?」探頭出去向等著吃餅幹的貓頭鷹告罪:「嘿美,你等我一下,我找找看,蓮冬很愛亂吃你的零食。」走到書桌前,打開燈就看見桌上散置著兩份報告,池悠霓拿起來看著,邊幫他整理。迅速整理好報告,也瀏覽過一遍,池悠霓忍不住歎氣,「蓮冬,你把但丁的報告做得好——」顧及少爺的自尊心,「爛」字善良地改口:「敷衍了事哦。」


    可惜憑著結識多年的孽緣,姬蓮冬仍然輕易聽出她原有的話意。「妳管我!」


    被他不知節製的叫聲嚇一跳,池悠霓跳上床摀住他忿忿不平的嘴巴。「小聲一點啦,萬一被舍監聽見怎麽辦?你們王子樓的舍監很嚴格……咦!你說什麽?」


    飽含威脅的聲音從她掌下透出來:「再說這裏是王子樓,我就把你扔下去!」


    「你好壞哦。回台灣以後,我要跟蓮冬爸爸和蓮冬媽媽說。」


    「你要不要沿著馬路,順便跟蓮冬爺爺告狀?誰理你啊,手放開啦!」


    「這兩份報告一定讓你很頭痛,對不對?你今天火氣好大,起來啦,別睡了。」


    一把揮開她糾纏他八年的魔掌,姬蓮冬轉向牆壁,惡聲惡氣恫嚇著身後的少女:「晚上本來就是讓人睡覺用的,你再煩我,我就叫——」


    這題她會!池悠霓搶在他之前活潑接口:「叫王保鑣把我趕走。嘻!對不對?」


    「……」瞪著牆壁,兀自生悶氣。


    「王保鑣早八年前就辭職了,跟你說過好多遍,現在是陳叔叔和李叔叔負責保護你的安全,你都記不住。」


    「我幹嘛記住?他們姓什麽關我什麽事!」


    「記不住就老實承認,有什麽關係?從小到大,沒一個保鑣你記住過的。」


    「誰說的!阿烈呢?」


    「她是我的保鑣,才不是你的……」嘟囔。


    「她的職業是保鑣,我沒說錯吧?」寒下聲音,警告當著他麵大聲歎息的少女適可而止,別逼他少爺太甚了。「你再挑我語病,我就跟你翻臉!」


    「哦,你現在的表情,原來不是翻臉哦……」眼看姬家少爺下顎一繃,就要發作,佯裝自言自語的池悠霓吐吐舌頭,趕緊消毒道:「好嘛,人家好久沒看見你,跟你開開玩笑而已,我沒有笑你記不住保鑣名字的意思嘛。」


    那就別說出口啊,她很煩人耶!


    「別睡了,起來啦……蓮冬,你起來嘛……」池悠霓動手拉人。


    冒著被英國警方逮捕、被學校退學的風險,從倫敦的女子學院專程騎馬過來,她今天沒時間在這裏耗太久。池悠霓把姬蓮冬拖起來坐著,還對臉色難看到爆的人吐舌頭、扮鬼臉,「我剛剛才從你的窗口摔下去,我跟你說哦……」


    後麵那句話……真的讓他很想吐。


    池悠霓捏住她年方十五歲的水水雙腮,扮了個超級大鬼臉,送給心情向下直直爛的同齡少爺。「從你的房間掉下去,一、點、都、不、痛。因為我學騎馬的時候,常常摔下去,所以如果你把我從你房間扔下去,我才不會痛。」


    姬蓮冬很想讓她為這句大話付出代價,痛她一痛!


    每當她莫名其妙地挑在莫名其妙的時間,對他提出莫名其妙的要求時,這個念頭就會浮現在他的腦海。無奈,負責動粗的保鑣早就睡死,他沒有勞動雙手的習慣,隻好暫時把念頭擱置。總有一天,他會讓池悠霓為自己的言行後悔莫及!


    眼看就要碰著枕頭,姬蓮冬忽然被一隻比他更頑固的粉臂拉起來。


    「你別睡啦!蓮冬,我有重要事情找你商量。」聽見窗邊的貓頭鷹久盼不到零嘴,振翅欲飛,池悠霓連忙向它致歉。一手拖著昏昏欲睡的少爺不讓他睡下,一邊回書桌找餅幹。她忍不住對姬蓮冬明顯是拚湊出來的可怕報告皺眉。「蓮冬,你神學的報告什麽時候要交?我舅舅國中是在這裏念的,他功課很好,當選過你們的完美生,你記得吧?我之前跟你提過的。上次,我幫你重寫的英國文學報告,是我舅舅幫的忙,因為那時候我找不到我哥哥——」


    「池悠霓!」姬蓮冬張開雙眼,眼白布滿不知是睡眠不足還是火氣太大的血絲。


    連名帶姓,外加一個大大的驚歎號叫她,蓮冬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池悠霓垂頭喪氣,拉拉姬蓮冬氣到仿佛會飄動的衣襬,向他示好:「你不要生氣嘛,蓮冬。我難以啟齒嘛,才會一直顧左右而言它。『想念』它最近……」池悠霓欲言又止,觀察著對她的愛馬嚴重興趣缺缺的哥兒們。


    果不其然,姬蓮冬嗬欠連連,嗬到眼角都懸出一顆代表無聊至極的淚珠。


    「你的寶貝馬怎麽了?快說啦!」早晚被這匹狀況百出的笨馬煩死!


    「『想念』心情不好,它最近見人就咬,馴馬師說它好像得了憂鬱症……」


    一顆大嗬欠正要飄出口,「憂鬱症?馬?哈哈哈哈哈哈哈……唔唔唔……」


    一個笑倒在床上,一個為了阻止他不知節製的笑聲外泄跟著跪倒在床上。


    「怎麽辦?蓮冬……」池悠霓不敢阻止他笑,隻能摀著他肆無忌憚的嘴巴提心吊膽,不時留意房外有無腳步響起。「你笑沒關係,可是你也要幫我想辦法哦。」


    聽見她這種不負責任的說法,姬蓮冬再也笑不出來了。


    八年前,她就是用這種方法把與他無關的馬,變成他的惡夢,就在一夕之間。


    那匹妖馬,明明是那個莫名其妙的丁叔叔離開台灣前,莫名其妙送給她的臨別贈禮,最後居然變成他在養!那個丁叔叔真的很莫名其妙,送人家馬匹之前,應該先評估對方有沒有能力飼養吧?他既然是池優花的好朋友,應該知道她不喜歡動物,不喜歡就不要送嘛!除了馬之外,沒有更好的選擇嗎?


    無緣無故送人家一匹馬,造成他長達八年的困擾……一股不期然的寒栗竄過姬蓮冬背脊,萬一……那匹妖馬長命百歲,他的困擾就不止八年,而是……


    意識到問題嚴重,姬蓮冬猛然坐起,他略帶稚氣的俊美臉龐驚出一層細細的汗;回過頭,他看見池悠霓被他的動作嚇一跳,之後,她滿懷希望瞅著他看,一心等他為她解決畜牲的疑難雜症,如同過去八年一樣。


    宿舍外,姬蓮冬聽見一陣馬蹄聲從遙遠的地方踏夜而來。


    窗台上的貓頭鷹振翅而飛,不久,長夜裏噠噠的馬蹄聲倏然停止。接下來的慘劇,姬蓮冬一點都不意外。托起下巴時,他聽見樓下爆出一聲壯烈成仁的哀號——


    「哎呀!『想念』咬住波特王子的手不放了,幸好阿烈……一拳捶住王子的嘴巴……他好像很痛……」池悠霓解說得很心虛。


    以阿烈的力氣,一拳沒捶死他,算沙烏地走運。


    「阿烈是好意幫忙,她不是故意的。」池悠霓解讀出姬蓮冬漲滿眼中的嘲諷,她扶著窗框。「好像有人醒來了,我該走了。蓮冬,你要幫我想辦法,下禮拜我再來找你……」


    姬蓮冬想叫她別來了,他希望有生之年能過幾天風平浪靜的日子。


    聽見背後有異響,期望某位千金像個文明人從門口離去,姬蓮冬忽然有種被耍的感覺。沒好氣地回頭,姬蓮冬及時目送一截衣角向下飛落,隻一眨眼的工夫,窗邊已經看不見池家千金朝氣蓬勃的身影。


    「哇啊!」


    走到窗邊,無言望著再度以屁股完美著地的女生,姬蓮冬開始懷疑舍監是被某對主仆倆下藥了,還是有夜遊癖好的阿拉伯王子又拿金條堵住他耳朵?否則,外麵吵成這樣,體內埋有體熱感應器、疑是生化人的舍監,怎麽可能沒半點動靜!?


    子夜時分,溫莎地區飄起晨霧。


    薄薄的霧氣,把一匹咬著肥手不放的黑色馬匹、一隻騎在馬上的白貓頭鷹、一個痛得想跳腳卻跳不起來的肥王子、一名救駕救得火氣超旺的孔武保鑣,還有一個揉著屁股加入戰局的十五歲少女,這場霧把這些人這些事,卷入一個姬蓮冬無意加入的唯美幻境中,讓人猶如置身夢中。


    仿佛置身在……八年前一場仲夏夜的惡夢當中,夢到如今一直醒不過來。


    優美唇間的嗬欠沒斷過,狹長眼瞳研究一下樓下的亂局,在明天還有兩份難纏報告要應付的此刻,姬蓮冬看著看著,忽然很想把某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姬蓮冬旋腳走出去.


    叩叩叩叩叩叩叩!


    門上的奪命連環叩,叩得人魂飛魄散,屋內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之後,房門十萬火急地拉開!姬蓮冬擾人清夢的長指收手不及,敲在金發少年撞得紅腫一包的額頭上。收回手,看著連滾帶爬出來應門的同學,姬蓮冬開口了:


    「馬的平均壽命是幾年?」


    「what?」


    「馬啦!一匹馬最久活幾年?」


    「我怎麽曉得?!」半夜吵醒他,就為了這種該死的事啊?


    「你查一查,明天告訴我。」兀自決定完,姬蓮冬嗬著嗬欠掉頭回房。


    「上去問西班牙王子不就好了,那家夥是賭馬狂啊!」


    「他住幾樓?」


    一股火冒上來。「他就住在三樓的——」


    「三樓太遠。」一聽見超過他步行的範圍,姬蓮冬立即打斷他不識趣的要求。「不然我幹嘛找你?我今天很累耶,我要睡覺了。」關上房門之際,不忘對傻楞楞站在門口的同學道聲晚安,順口叮嚀他一句:「查詳細一點,這件事情很重要。」


    三樓太遠?


    他真的說……三樓太遠?!這麽無恥的理由,他抱怨得出來?!


    匪夷所思看著自己的事情自己不解決,任意叫醒別人之後,自己又理所當然跑回房間睡覺的家夥,怎麽都不相信竟有人敢這樣對待他!拿頭撞撞牆壁,確定自己不是在夢中,然後,丹麥王子抬頭望著隔壁那房,繼續他的又錯愕又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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