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不和春叔、春嬸他們多聊幾句再進來?」他問。


    「奴婢的任務是來照顧四少爺的,敘舊的事等晚上您就寢後再說不遲。」她正經八百的回他。


    他睨了她一眼。「這麽盡責,難怪祖母疼你。」他這話也不知是讚還是諷。


    她沒再繼續這話題,逕自替他倒了杯水端去。「坐了一天馬車,四少爺累了吧,喝杯水後要不先歇會?」她詢問。難為他帶著腿傷顛了這麽一大段路,路上也沒聽見他抱怨,算是有點骨氣,這點令她對他刮目相看。


    「也好,你下去忙自己的事吧,我若沒喚你,不用進來查看。」他語氣有點冷然。


    她輕挑了眉毛,發現自來到別莊後,他整個人的神態有些不一樣了,似乎正經多了,可也讓人感到疏離冷淡了。


    「是。」雖是疑惑他的轉變,她也沒打算探究什麽。老太太擔心他傷了寧王世子會遭有心人拿來做文章,索性讓他到別莊治療腿傷,遠離是非,免得節外生枝,而她則是奉老太太之命來替他療傷的,隻要他能走,她就算完成任務了,其餘的她不想多介入。


    來到別莊已經十天了,春實實固定每日為雷青雲醫腿,此刻她抱著藥箱往他房裏去。


    她邊走邊疑惑一件事,最近她發現雷青雲越來越沉默了,過去那些浮躁之氣幾乎完全消失不見。


    這雖是好事,但也不禁令人不解他為何變了個人。


    莫不是因為自己的腿傷而鬱卒?可之前他不是表現得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嗎?


    但若不是因為腿傷,這又是為什麽?


    她沉思著進到屋子裏,雷青雲仍像往常一樣躺在床上不發一語,兩眼盯著床頂,等她為他療傷後離去。


    她盡可能的不去破壞這份靜默,悄悄地走上前,輕輕掀開他的被子準備為他換藥。


    「你怎麽看我的腿?」他驀然問起她。


    在別莊的日子,他少有講話的時候,今日總算開口,還關心起自己的腿來了。


    「奴婢正盡力醫治著。」她不將話說滿,維持一貫的慎言。


    「這表示沒救了吧?哼,也罷,從此我總算有清靜的日子可過了。」他不失望反而冷笑的說。


    她訝然地的看著他,原來他真的不在乎斷腿——


    「一個廢人多好,就不用擔責任了,也不會妨礙了真正有心想要那位置的人。」


    她見他今日態度反常,不僅忽然對她說出這麽多話,這內容還極為偏激,她不住瞄向他的臉龐,見他膚色泛著不自然的紅,額上也有一層薄汗,不由得一驚,忙觸摸他的額頭。


    啊!燙的!


    再低頭瞧他的腿傷,傷口似乎發炎了。她擰眉,以為他的傷勢應該逐漸在複原中,不想竟突然惡化了。


    「雷家的產業我一點都不稀罕,誰要給誰!」他撇嘴繼續說。曾經他躊躇滿誌,卻在某日聽見真相,「那人」根本未期望他做的比大哥好,從此冷了心。


    她低著頭趕緊處理他的傷口,並重新換上新藥,他的話壓根沒聽進去,隻當他是燒過頭在說胡話。


    驀地,他抓住了她忙碌的手。「你不信我說的?」


    「我……」她教他嚴肅的麵容嚇了一跳。


    「你可能不知道,斷腿對我來說反而是件好事,因為對母親而言我已經沒有爭家主的權利了,我可以不用再偽裝自己了,不用再偽裝了,你懂嗎——」他越來越激動。


    莫名地,聽見這話後,她忽然想起八年前趙氏與許嬤嬤在假山前說的話,以及似乎有其他人的腳步聲,莫非當年的那些話是他聽見了?


    若真聽見了,就不難猜出這幾年他為何會性情大變,這是教自己的母親給刺激了。


    可憐一個原本充滿抱負的少年,以為自己隻要努力就能讓母親多關照,還能讓父親注意到他,然而事實不如他所想,他的優秀反而讓母親憂心防範,這怎不讓他內心受創。


    她終於明白他為何會由一介聰慧少年轉變成玩世不恭的紈褲子弟,這幾年他偽裝自己,隻是不想讓母親憂心他有奪去兄長地位的野心。


    明白他的想法後,她不禁激起了對他的同情。「再怎麽說您也是太太親生的……」明知不該多嘴的,可她控製不住就張口了。


    「親生的又如何?我比不上大哥,他是嫡長子嫡長孫,無論如何就該由他掌家業,這也是母親的希望,我可不想母親希望落空了!」他倏地笑得淒冷。


    「其實您又何必管旁人怎麽想,若真想做什麽就去做,這樣委屈自己值嗎?」不小心說出這些話,一說出口春實實馬上就後悔了,這些話可不是她能說的,她的舌頭怎會突然間就失控了?


    他像是也頗驚訝她會這麽說。「你——」


    「對不起,奴婢的娘昨夜和爹嘔氣,惹得奴婢為這事沒睡好,這會精神不濟,原本這話是要對奴婢的娘說的,讓她別管爹大男人,卻不小心對您說出來了,請您別見怪。」她立即修補錯誤,裝出十足的惶然。


    他眯眼瞧她,許是發燒的關係,他視線越來越模糊,竟瞧不清她的麵容,不知她是何表情。


    「你……」


    「四少爺正發著高燒,奴婢這就去給您準備退燒的湯藥來,您若有話,等喝了藥後再對奴婢說吧。」她落下這話,不管他同不同意,已經一溜煙跑出去了。


    他瞪著她的背影,即使視線模糊,仍能清楚的分辨,她到底是「走」出去的,還是「逃」出去的!


    傍晚春實實再來探雷青雲時,他燒得更厲害了,這事連春品貴夫婦都驚嚇到了,雷青雲到別莊表麵上說是思過,但實際是療傷,若有閃失,他們怎麽向老太太交代?兩夫婦為此焦急不已。


    春實實心裏也有些急躁了,她才對老太太保證定能治好雷青雲的腿,如今出狀況,還真不知該怎麽交代!


    是以她更專心治療他的腿傷,且為了就近照顧他,夜裏就待在他的屋子裏打盹,方便觀察他的狀況,這樣熬了兩日,雷青雲才總算退了燒,可她仍不敢大意,繼續守著,但守久了畢竟枯燥無聊,見他睡得熟了,她原本規矩端坐的身子逐漸走了樣,舒適的蹺起二郎腿,後背癱進椅子裏,小嘴輕輕哼起歌曲來。


    唱的是穿越前,台灣與大陸最火紅的電視劇「蘭陵王」的主題曲《手掌心》,越唱越有勁,這般哼哼哈哈唱了大半夜,自得其樂,也省得自己頻打瞌睡,無法看顧病人。


    忽然兩隻螞蟻爬過茶幾桌麵,她收了破嗓,盯向他們,兩隻螞蟻一大一小,爭相上前,這態勢就像在競走,她雙目倏地產生霹靂火花來。


    「有意思……小右加油,別讓粗壯的小左趕上了,衝啊!」她本來就不是沉靜的人,可因為到了古代,為自保隻能壓抑原來的個性,強迫自己當個死氣沉沉的人,這會玩興起了,自動為兩隻螞蟻取名,在右邊的叫小右,左邊的自然叫小左,自己還選邊站了,小右體型看起來比小左小隻,她素來同情弱者,當然支持小一號的小右。


    可小右腿比小左短,明顯落後小左,她看了心急,伸出一指擋了小左的路,要讓小右有時間向前衝,可想不到小左爬過她的手指後,又追上小右。


    「王八蛋,你不知道姑奶奶可以輕易的捏死你嗎?竟敢跟我對著幹,你不想活了——」


    「誰不想活了?」


    當這道聲音響起,春實實背脊一陣涼,幾秒後手輕輕一撥,將兩隻螞蟻撥到桌底下,重新端坐好,鎮定的轉過身來。「四少爺聽錯了,奴婢沒說過這種話。」她這是睜眼說瞎話。


    雷青雲剛轉醒,瞧來神智還不是很清楚,無力地瞥向她。「是嗎?那你剛才說了什麽?」


    「奴婢方才一直坐著,什麽話也沒說,更沒發出任何聲音。」


    「你……沒出聲?」他似乎很驚訝。


    「是的,四少爺病了幾天,剛醒來難免會出現幻聽或幻想……若您在病時聽見什麽或看見什麽都不用在意,這些都是正常的,等病好了自然會康複,不用擔心。」她這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像是真會如此。


    他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模樣極為不舒服。「我是聽過高燒過度會有這樣的症狀發生,難道我也患上了這毛病?」


    她望著他,雖然沒有搭話,但表現得十分同情。


    「我腿痛了,可有止痛的藥丹?」從她表情看出答案,他又問她。


    「有的,奴婢這就去取。」她從容的轉身出去了。


    她一走,雷青雲原本混沌的眼神瞬間清明起來。好個大膽的丫鬟!鬼話連篇,竟連主子都敢耍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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