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回宿舍的時候反反複複看他寫的信,那種窺探到他內心深處想法的隱秘快感很快被另一種情緒衝淡。


    說不上來是心疼還是別的什麽。


    他說,他什麽都沒有,幸好還年輕,可以有未來。


    這話看得唐果異常的心酸。她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樣想,因為在唐果的眼裏,季峋雖然惡劣又時常過分,但他其實心底深處是個溫柔善良的人,那種溫柔是一種對放在心上的人細致入微的體貼和愛護,他對身邊的人,雖然不表達在口頭,其實都很好。


    他腦子很好使,上中學的時候他學習很不好,但他隻是上課不認真,但凡他能稍稍認真一點,名次就會往前進很多。


    其實很多小孩都有這種伶俐勁兒,但很少能做到聰明兼並持續不斷的努力。


    他可以,他想做的事,拚盡全力也會完成。就像他突然在中考前耐著性子複習基礎知識的時候,那種女媧補天式的學習方式,大多是以三分鍾熱度然後持續低迷不振為結局的,但他堅持了下來。


    以至於後來高一的時候,年級大榜上時常出現他的名字並且越來越靠前,最後穩定在年級前一百的時候,唐果就覺得他很厲害。她是個普通人,可以做得到踐踏實地,但做不到在絕對的劣勢麵前很快站起身來。


    很多人會羨慕他的性格,灑脫,恣意,像一團火,永遠明亮耀眼,熊熊燃燒。他出現的地方就好像是個焦點,周圍的目光會忍不住往他那裏靠。


    唐果麵對他總會有一種自己異常平庸的自慚形穢感。


    可即便是在唐果眼裏無比優秀的他,竟然也能說出:我什麽都沒有,幸好還年輕,可以有未來。這樣的話。


    唐果和連翹打電話的時候不經意提了這件事,一向嬉皮笑臉的連翹卻沒打趣她,隻是說:“喜歡一個人會無限放大對方的優點,然後無限放大自己的缺點,最後剩下的可不就是自卑。”


    誰也不能例外。


    唐果聽出她語氣裏的認真,“推己及人?”


    連翹終於笑了:“是啊,我和小四眼在一塊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我怎麽會看上他,連他自己也覺得配不上我,可是在我眼裏,我脾氣壞又丟三落四,愛作愛鬧,生怕他嫌棄我。”


    兩個人確實性格天差地別,鬧過兩次分手了。


    唐果安慰她:“有什麽配得上配不上的,誰都不完美。”


    連翹:“你看,放別人身上就清楚明白,一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


    唐果愣了下,然後笑了:“也是哦~”


    因為喜歡所以小心翼翼,害怕自己不是對方想要的樣子,一次一次試探觸碰,想要給對方展現最好的一麵,有時候又想把自己不好的那一麵一並給對方看了,又怕對方接受不了,於是忐忑、猶疑。越是這樣越顯得麵目猙獰。於是互相折騰著,折騰到最後還不舍得放開彼此的手的,大概就是真的愛了。


    唐果和季峋都不是愛折騰的人,兩個人走到現在,可以談得上順風順水了,架都沒吵過一次,就算是鬧脾氣,也都是季峋很快哄她,唐果也很能想得開,有時候鬧完就原諒他了,從沒不依不饒過。


    於是這感情就顯得平淡很多。


    學校裏每天的日常就是圖書館、食堂、宿舍,三點一線,遠沒高中時候想象的大學精彩,兩個人隻偶爾約約會,看個電影什麽的。


    大一暑假兩個人都回了家。大二暑假兩個人同去法院實習,唐果被分到了司法輔助庭,季峋被分到了刑事庭,帶他們的書記員都挺年輕,相處還不錯,於是唐果偶爾也跟串到他那邊去,還和他一起跟老師跑過幾次看守所。


    大三暑假在準備司考,大四過了司考之後季峋就去了律所實習,是一家金牌律所,實習生待遇很好,但唯有一點,他們對女生不太友好,所以唐果的簡曆提交上去沒有過,他們今年招的實習生中,也沒有一個女生。


    唐果倒是無所謂,不過還是有些失望的,她猶豫了幾天之後,跟媽媽商量了一下,決定考研,宿舍空了,唐果決定搬出來住。


    租房子的時候因為種種原因,和唐果一起合租的人臨時變卦了,於是季峋提了一句,“我跟你一起?”


    彼時唐果正在打印資料,一邊心事重重盯著打印機,一邊苦惱沒有一個合適的解決方案,季峋那句話在她腦子裏過了一遍她是沒聽太懂的,於是“嗯?”了聲,然後腦子裏回放第二遍的時候,她猛地站直了,睜大眼看他:“不太好吧?”


    季峋抬頭瞥了她一眼:“有什麽不太好?你又不是小學生,沒人管你跟誰住。再說我也沒想做什麽,我問了上屆學長的房子,兩居室,三樓,有電梯,我們一人一間臥室,價格還可以,步行到律所十分鍾,關鍵離學校也近。”


    唐果瞬間心動,附近的房子不好租,班上好多人很早就在看房子了,上周室友已經簽了租房合同,離得近,但是是八樓,重點是沒電梯。


    大家都還是學生,生活費有限,很難兼顧租房條件好又各方麵都方便。


    “是他姑媽家的房子,之前是不出租的,今年要租,還沒掛去中介,等我回話,要不要?”


    唐果猶豫了半分鍾就堅定的點了頭:“要!”


    後來別人問她找到合租室友沒有的時候,唐果都很不好意思回答,但是大家還是猜到了,並且絲毫不覺得哪裏有問題,隻說:“我就知道會長不會錯過這麽好的機會,他這麽精明的人。”


    唐果解釋說:“我本來是打算和其他係的師姐一起租的,但是她臨時調整了實習單位,然後我就孤身一個人了,他就怕我再耽誤不好找房子,就想著一起住的,正好有個學長留下的房子合適……”


    誰知道她話一出口旁邊人都笑起來:“誒,果果,你這麽單純就不怕被季峋欺負死嗎?你說他一個人,怎麽一開始就去看了兩居室的房子。還有雪佳師姐本來很不好意思的,打算將就一下陪你住到考研的,是某個人承諾不需要擔心你的……”


    唐果睜大了眼睛……


    本來唐果沒半分邪念的,倒是因為他這樣費盡心機而生出一些忐忑來。


    不過唐果也沒問他,他這個人,向來歪理多,和他爭論自己從來沒占過上風,倒的確是個當律師的好苗子。


    唐果是沒有什麽同居的概念的,就兩個人剛搬進去的前幾周時候有些些的不適應,兩個人一塊兒置辦了點兒東西,然後晚上各回各房間,門一關,誰也不幹擾誰。


    唐果白天在家複習,偶爾坐公交去圖書館感受一下備考氛圍。律所有食堂,實習生有餐補,季峋一般在律所吃飯。


    唐果一般吃外賣或者食堂,晚飯季峋回來給她帶,兩個人隻隻周末一塊兒吃飯,季峋做飯,唐果打下手還總是被嫌棄。


    季峋實習三個月就轉正了,簽了三方。唐果十二月份考試。考完的時候離他簽三方沒多久,於是兩個人一起慶祝。各自叫了自己室友和要好的朋友,聚在一起吃飯。那天很熱鬧,季峋的幾個室友一個比一個厲害,各自都已經找到了好去路,唐果的朋友也不遜色,於是碰在一起互相吹捧。老早就有人說讓兩個人牽牽線,搞搞聯姻什麽,這會兒跟相親大會一樣。


    季峋喝了點酒,唐果不會喝酒,但喝了幾杯酒精飲料,頭竟然也暈暈的。看他們在那邊鬧,中途實在忍不住,小聲跟季峋咬耳朵:“我有點兒想吐。”


    季峋牽了她手起身,帶她去外麵,站在樓道窗口吹風。


    “透透氣會好點兒。”


    唐果覺得熱,一直扯領口,解了襯衣最上頭的扣子,跟他腿貼著腿挨著小聲說話,說了什麽也沒記住,就聽見他一直在“嗯”,間或問一句:“然後呢?”於是唐果就說了很多,碎碎念,念到最後才反應過來,他都沒說幾句話,於是墊著腳看他,小聲埋怨:“你是不是不想理我?”


    季峋側頭看了她一眼,微微躬身在她耳邊說:“沒有,就是覺得你喝了點酒,有點兒黏人。”


    唐果睜大眼:“有嗎?”


    “你快掛我身上了。”


    唐果退開一點點,有點兒委屈:“那你嫌棄我啊?”


    季峋掐了掐眉心,有些無奈,抓了抓她的手,“先回包間吧,人都還在呢!”


    確實出來挺久了,於是唐果點點頭,臨走的時候季峋沒有忘記幫她把那顆解開的扣子再扣回去,捋好領子才側點了下頭,“走吧!”


    這場景被出來找廁所的人看見,那人又瞬間退回了房間,笑說:“嘿,季峋這狗東西,拉著她媳婦兒出去膩歪去了,真是的,都老夫老妻了,哪來那麽多激情。”


    一群人正笑著,季峋拉著唐果推門進來,唐果還在碎碎念:“你就是嫌棄我,我要跟奶奶說,你這個負心漢。”


    一抬頭,原本熱鬧的人群這會兒安靜無聲滿含八卦氣息的看著她倆,唐果張了張嘴,季峋麵不改色地回她:“去吧,她要是催我趕緊把你娶回家的話,我希望你把戶口本拿給我。”


    後來他們笑鬧著調侃季峋的時候,她隻是默默低著頭喝飲料。


    吃飯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就完全隻剩聊天,聊的都是各自實習點或者係裏的奇聞逸事,有個哥們兒是醫學係的,今天純屬是作為家屬被帶來的,聊到婚戀的話題,想起來自己科室的師姐,據說是隔壁醫科大的碩士生,畢業就懷孕了,於是聽從男朋友的意見,沒有找工作,直接在家裏安胎備產,結果生產的時候不順利,大出血差點兒掛掉,落了很多後遺症,後續又動了好幾次小手術,之類唐果聽不太懂的過程,最後結局是男朋友家裏覺得她太影響男生的前途了,給了她五十萬,要離婚,說已經仁至義盡,如果不答應,一分錢也沒有,撕破臉對誰都不好。


    幾個女生聽完當場炸了,紛紛討伐那個男生及家人。搬出了數條律法來羅列他的罪行,聲稱法律不會容許他在這種情況下單方麵提出離婚的。


    可爭論到最後又不禁感慨,就算不離婚,這種情況下,女孩子又能幸福到哪裏去,鬧下去不過是徒增煩惱。


    這話題轉瞬就過去了,唐果卻記下了。


    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將近晚上十一點,唐果剛進門就踢了拖鞋癱在沙發上,一動都不想動,季峋過來抱她去臥室,唐果摟著他的脖子,又想起來那個醫學係的師姐,感慨:“你說為什麽一定要女人生孩子呢?我想咱倆一人生一個,這樣比較公平。”


    法律係公認的“巧舌如簧”,這一刻也隻剩下啞口無言。


    季峋發現她喝點兒酒思維屬實很發散,但想了半晌後還是認真回她:“如果有條件,我很樂意給你生個寶寶。”


    唐果想象了一下季峋大著肚子的樣子,被戳中笑穴似的把頭埋在他胸口笑得喘不過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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