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天是個陰天,林景送唐果去的考場,兩個考點,一個是三中,一個是市高,三中的多半都在三中,唐果是小部分在市高的,高三(1)班就她和趙媛媛兩個。


    候考的時候帶隊老師給她們加油打氣,趙媛媛推了推眼鏡,難得主動跟她說了句話:“季峋在三中考?”


    唐果感覺好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好久是多久?她也記不清了。或者是衝刺高考這段時間太過緊張,以至於都有些神誌不清了,恍惚覺得自己和季峋走得近的那些時日,跟做過的夢一樣,是虛幻的。


    她頓了下,才點點頭,“嗯”了聲。無論她走到哪裏,好像和季峋這兩個字捆綁了一樣,可誰能想到,兩個人都好久沒說過話了。


    他在三中,十九考場,座位號是8。


    她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然後疑惑自己什麽時候記下的?


    想不起來了,但就是記得很清楚。因為記得太清楚,所以有些難過。


    趙媛媛並不太關心身邊事,隻記得連翹總是拿季峋逗唐果,她潛意識裏覺得,這倆人就是一對兒,於是拍了拍唐果的手,安慰這個看起來有些緊張,整個人呆呆萌萌的小姑娘:“加油,不要緊張。”


    唐果點點頭,衝她笑了笑,“啊,你也是。”


    唐果圓滿考完了試,最後一場出來,跟趙媛媛告了別,別人她也不認識了,媽媽在外麵等她,她上了車,媽媽沒有問她考得怎麽樣,隻笑著恭喜她圓滿結束高中,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


    然後媽媽帶她去吃了好吃的,然後陪她吃了甜品,再然後就回了家。


    她躺下的時候才看了眼班級群裏,一大部分人在哭訴這次的語文作文太坑爹,紛紛@語文老師,抱怨五段式不行啊,誰能想到近五年都是材料作文,這次突然來了個半命題作文:給____的一封信。


    好多人被嚇懵了,隻琢磨怎麽改成議論文模式,下了考場聽到學渣們的靈魂拷問:不就是寫信嗎?給爸爸的一封信,給媽媽的一封信,給十年後的自己的一封信,這多好寫?


    然後才恍然大悟,自己被思維定式了,好多人都寫偏了,或者說三年高中被教導五段式教導成了“傻子”,隻會寫五段式了。


    唐果當時也是讀了四五遍題目才千斟萬酌下了筆,還好沒寫岔。她慶幸。


    好多人都出去狂歡了,高二的班群還沒解散,唐果還能看到齊悠在群裏說話,她和鄭思涵去了酒吧,是那種開在巷子裏的靜吧,小包房,安靜喝酒玩牌那種,齊悠高三和鄭思涵分在了一個班一個宿舍,她們現在很要好,經常一起出去玩。


    高三發生了很多事,唐果覺得真的很像做夢,夢裏的場景總是帶著模糊渺遠的朦朧感,不真實。


    這一年過得太不真實了。


    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劫後餘生。


    鄭思涵在群裏分享了照片,照片裏竟然有蔣昊,他的手搭在齊悠肩膀上,齊悠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半側著頭拿杯子擋著臉。


    他……倆?唐果驚訝萬分。


    唐果是成績出來那天才和季峋有聯係的,媽媽加班,她出門覓食碰到陳希傑,陳希傑說好巧,問她去哪裏,她說找地方吃飯,陳希傑也是找地方吃飯,都是家裏沒人,自己也懶得做。


    “一起?”陳希傑提議,唐果說好啊。


    陳希傑不是本地人,親戚家在這邊,她假期來玩罷了,於是熟門熟路的唐果帶著她去找吃的。摸到她和季峋去過的那家餛飩店,點了份茴香小餛飩,兩個人的餛飩剛上了桌,身後有人推門進來,沉聲道:“阿姨來份招牌打包。”


    唐果刷一次性筷子毛刺的手突然頓了下來,扭過頭去看,正好和季峋四目相對。她有想過很多次,和季峋偶遇了怎麽辦,要不要主動和他說話,他會不會理自己,可他高三剛開學沒多久就搬回爸爸那邊去了,她再沒和他一起回過家,也沒機會偶遇了。


    兩個人大約對視了兩三秒,季峋扭頭衝阿姨說:“阿姨不用打包了,我在這邊吃。”


    他徑直走過去,在唐果身邊坐下來,看向對麵陳希傑,麵目嚴肅,因為疲憊,眉眼壓得低,顯出幾分陰鬱來,他說:“你好,季峋。唐果的朋友。”


    陳希傑還是第一次看見氣場這麽強的高中生,雖然自己也沒大他們幾歲,可在她眼裏這些高中生就跟小朋友似的,於是差點兒沒反應過來,好半晌才醒過神回答:“額,你好,陳希傑。也是唐果的……朋友。算是朋友,我去年暑假當過她幾天輔導老師。”她解釋,通過說話緩解那種強壓迫感下的不適應。


    季峋點點頭,“知道。”


    陳希傑感受到季峋身上的冷意,可又說不上來是敵意還是其他,於是一臉莫名其妙地去看唐果,企圖從她身上獲得答案,可惜唐果比她更迷糊,她不知道季峋為什麽會過來,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對陳希傑這麽不友好。


    唐果看得出來,他好像不太喜歡陳希傑。


    唐果主動和他說了話:“你在爺爺這兒啊?”


    季峋“嗯”了聲。就一個字,沒別的了。


    唐果也不知道說什麽了,埋頭吃飯,陳希傑吃飯快,吃完擦嘴說了句自己要去給外甥買文具就溜了。


    桌子旁就唐果和季峋比肩坐著,唐果慢吞吞吃,季峋吃完了,她還在吃。


    他沒走,就坐著,也不說話。


    唐果心想,季峋在等她嗎?


    她吃完,季峋站起了身,她猶豫了下跟了上去。


    他沒走快,似乎在等她,唐果就緊走了兩步。她不想再主動說話了,不知道說什麽。


    兩個人走了四五分鍾,氣氛尷尬的唐果覺得自己快被凍住了。


    季峋終於開了口:“網吧,去不去?”


    “啊?”她沒懂,可他沒再解釋。


    於是唐果又“哦”了聲,表示自己都可以。心慌意亂的,不知道他什麽意思。


    到了地方唐果才知道,班上好多男生女生都在,等著今晚十二點出成績,約好在這邊通宵。


    季峋看了看表,跟唐果說:“我八點送你回去。”


    唐果搖了搖頭,“不用,我……跟你們一起吧!”林景這幾天趕項目進度,幾乎在公司住,況且林景對唐果足夠寬容,沒有過多的幹涉過她,她想去做什麽,隻要好好說清楚,林景都會同意的。


    “那你和家裏說一下。”季峋交代。


    唐果躲在一邊給阿姨匯報了下,順便給媽媽發了消息,說自己跟季峋還有很多同學在,明天早上回去。


    過了會兒媽媽問了她詳細地址,叮囑她注意安全。


    唐果去櫃台開機子的時候,季峋才想起來問:“你成年了嗎?”他突然想起來這邊網吧不讓未成年進,本來今天要來更多人的,很多人因為這個放棄了。


    唐果把身份證往他麵前遞了下給他看,生日5.16,已經過了十八歲。


    季峋“嗯”了聲,想不起來她什麽時候過了生日,高三大家都過得緊繃繃的,誰也沒心思玩樂過生日,蔣煒是個很嚴肅刻板的班主任,對各種非學習事件幾乎零容忍,之前有班幹部提倡給生日的同學集體唱生日歌,可惜被蔣煒叫停了,說沒必要,等你們畢業了想幹什麽幹什麽,不差這一次生日。


    冷冰冰的,沒一點人情味。


    唐果生日的時候都沒跟任何人說,媽媽說要來給她送飯,看看她,她說不用了,下半學期時間卡得緊,中午吃飯統共十五分鍾時間,吃個飯像打仗,媽媽來了估計也隻能匆匆看她吃頓飯,話都說不了兩句,後來周末媽媽也隻簡單給她補了個生日,說下次再替她好好慶祝。


    唐果和季峋的機子挨著,整個二樓的散機子幾乎被他們承包完了,一群人嘰嘰喳喳熱火朝天的。


    沈靖初和人吹牛,說自己槍擊遊戲多厲害,於是開了把,四個人組隊,拉上季峋一塊兒,幾個女生不玩遊戲也不追劇,圍在他們旁邊看,喬藝璿也在,她和閨蜜趴在季峋後頭看,不時誇一句:“哇,好厲害。”


    唐果手機響了,是陳希傑,他說:“我突然想起來你們成績快出了,之前有個朋友的弟弟要也是高考,整理了一份高校信息,我發了份在你郵箱,給你做參考。”


    唐果就電腦開了郵件,趴近看著,餘光不時看一眼季峋,他遊戲似乎打得順利,時不時得一聲恭維,尤其沈靖初:“我去,峋哥今兒個這麽生猛,誰招你惹你,這麽凶殘。”


    季峋哼笑了聲,那種招牌的皮笑肉不笑,也沒解釋什麽。


    沈靖初擠兌他:“你就是想在妹子們麵前秀。”


    喬藝璿和閨蜜被cue到,抿著嘴害羞地笑。


    季峋終於開了嗓:“扯什麽淡!”說完敲了敲唐果桌子,“幫我買瓶水。”


    唐果“哦”了聲。


    她還沒站起來,季峋身後喬藝璿忙說:“班長我閑著,我去吧!你想喝什麽?”


    季峋瞥了她一眼,朝著唐果抬了抬下巴,“她知道。”


    一群人哄笑,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唐果撓著頭起了身,逃跑似的跑著走了。


    走到樓下櫃台才籲了口氣,摸了摸自己有點兒發燙的臉。


    她怎麽知道季峋喝什麽,目光掃視一圈,要了瓶礦泉水,然後忽然想起來什麽,問網管:“有開水嗎?”


    對方給她指了指飲水機,說:“杯子在旁邊消毒櫃裏。”


    唐果拿了托盤,倒了杯開水端著上樓了。


    上樓的時候季峋正坐在她位置上,半靠著,目光直直看著她開的頁麵。


    發件人:陳希傑


    標題:小妹妹,給你copy了一份資料參考,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學哦~


    ……


    唐果把托盤遞給他的時候低聲解釋了句:“前幾天聽我媽說你胃病住院了,就想著你還是喝白開水吧!”


    季峋抬頭看了她一眼,手指朝電腦屏幕指了指:“他對你挺好?”


    “額,她人挺好的。”唐果點點頭。


    季峋抿了抿唇,“你打算考到他學校去?”


    唐果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估計考不上。”小老師在交大呢!


    季峋點點頭,心情爛透了。我估計考不上,意思是不是不想,隻是不能。


    操!


    沈靖初在那邊喊,“季老師,別在那兒審學生了,你還玩不玩?”


    季峋挪了回去,進了隊伍,等開局的時候從唐果那兒拿了杯子過來,頓了片刻又推回去,“水給我,你喝這個。”聲音硬邦邦的,明顯心情很差。


    唐果又堅持給他推回去。


    季峋沒再堅持,進了遊戲。


    連打了十幾把,他轉了轉脖子,看時間已經晚上九點多了,沈靖初問他們喝不喝啤酒,他下去拿,大家紛紛附和。


    於是沈靖初和霍希光直接搬了兩箱過來,每個人都發一瓶,幾個女生也說要喝,連翹去拿的時候,沈靖初扭頭問霍希光:“哎,家屬,讓喝嗎?”


    連翹那性子,向來都是她臊別人,哪有別人臊她的份兒,奪了一瓶過來,嗤了聲,“省省吧,你去問季峋讓不讓唐果喝還差不多。”


    唐果剛接到手的動作頓了下,看向季峋,他單手拎了一瓶,她驚愕地指了指,“你不能喝這個吧!”


    旁邊沈靖初忽然才想起來,把他那瓶奪了回去:“算了,你別喝了。你家屬不讓你喝。”


    連翹咯咯笑,戳沈靖初,“你怎麽這麽欠。”


    沈靖初躲了下,扯霍希光,“管管啊,管管。”


    旁邊人一陣一陣哄笑。


    唐果有些呆,開了易拉罐的拉環,給自己灌了一口,然後才齜牙咧嘴地放下了,她沒喝過啤酒,隻覺得太難喝了。


    季峋把自己身邊的杯子往她麵前推了下,唐果急於把那味道壓下去,想都沒想,抱過來喝了一口。


    反應過來已經傻掉了,默默又去給他接了杯水,把這杯放在自己這邊。


    季峋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麽,終究沒吭聲。


    就這樣磋磨著,很快就十一點了,唐果熬不住,趴著睡著了。


    十二點的時候已經睡倒了一大片,醒著的先查了,紛紛拽身邊的人,唐果卻沒人叫,季峋在那兒擺著,他不叫誰敢去叫。


    季峋沒叫醒她,十二點過後沒多久班群裏蔣煒就發了一班的成績單。


    全部在一本線以上,打破了近六年的重點班的記錄。最後一名剛好比一本線高一分。


    這次第一是季峋,滿分七百五,他總分六百九


    唐果名字緊隨他之後,總分六百八十二。


    趙媛媛跌破眼鏡地考了第五名。


    清華北大在省內招生名額各四十,蔣煒說省排名前六十的都可以試試,甚至冒險一點前一百都可以闖一闖。


    季峋省排名四十多,唐果還沒醒,沒登錄查詢看不到省排名信息。


    大家看了成績單,雖然唐果這半年的模擬考成績都非常優秀,不過大家還是驚訝了一把,紛紛朝季峋嚷:“峋哥,厲害啊!”


    一晚上都沒什麽笑臉看起來讓人有點兒怵的季峋終於笑了下,“還行吧!”


    可惜成績這東西,總是一家歡喜一家愁,誰都沒有多嚷嚷,考得好的怕戳傷考得不好的,考得不好的怕掃了別人考得好的興,於是大家含糊著,隻聊點兒閑話,說自己的打算,討論報考的事,不提成績好壞。氣氛倒是不錯。


    唐果醒的時候已經一點多了,驚醒的,做夢夢到出成績,自己考得很差,她抬起頭連翹就恭喜了她,季峋也說了句,“考得不錯。”


    讓唐果懸著的一顆心放鬆了下來,輸了證件號去查詢。


    和季峋差八分,省排名差了四十多名,她省排名八十多。


    不過這已經完全超出唐果的預期了。


    甚至好得有點兒不真實。


    唐果盯著看了好久,然後才扭頭問了季峋一句,“你想報考哪裏?”


    季峋反問她:“你呢?”


    唐果想說你去哪裏我去哪裏,可轉念又想兩個人不一定能考到一起去,他要報清北,她不一定能進。


    可這話說不出口,於是含糊著:“我還沒想好。“


    季峋:“你想好再告訴我。”


    唐果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什麽意思。


    第二天一早就得了消息,季峋市狀元,市高那邊這次考得不怎麽樣,最好的成績在省裏排二百名。三中這次非常有排麵,省排名前一百占了四個。


    於是大家紛紛恭喜他,嚷著讓狀元請客吃早餐。


    季峋心情好,應了下來,一群人往大茂走,那邊的早餐店估計才能容得下他們一行二三十人。


    唐果路上和媽媽匯報了成績,林景在那邊高興得語無倫次,又問季峋成績,她也跟媽媽說了,林景笑說,說不定你們還能做大學同學。


    唐果知道季峋其實是想報軍校的,可惜身體條件不達標,這是他的遺憾,他第二誌願應該是法學,當初他各科成績都不錯,之所以沒有選理科而是選了文科,除了文科成績非常好,然後就是抱了幾分想學法的心。


    他一向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想做什麽,能做什麽,要做什麽,捋得很清楚。


    而唐果是個隨遇而安的人,走到哪裏算哪裏,隻顧眼前,很少想以後。


    她還沒想好自己要報什麽專業,上什麽學校,她也沒什麽特別的喜好,所以有些迷茫。


    吃早飯的時候很巧又遇見了陳希傑,她已經吃好了,拉著唐果去旁邊問了成績,為她感到高興,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才走了。


    人走了,連翹才湊過來捏她臉,“哎喲,哪裏認識的大帥哥,你也不怕我們峋哥吃醋哦~”


    唐果“嗯?”了聲,大概自己看習慣了,不管小老師長得再像男孩子,也總跟男孩子不一樣的,所以聽見連翹這麽說,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搖搖頭:“是女孩兒啊!”


    連翹“噗嗤”一聲,“不是吧,沒騙我?”


    唐果點點頭,“我騙你幹嘛!”


    沈靖初原本還在發毛,季峋明顯是不爽,本來心情還不錯,看見唐果和人一邊說話眉毛蹙得能夾死一隻蚊子了,這會兒整個人都愣了,忽然笑了下。


    那笑帶了點兒自嘲的意味。


    沈靖初嘖了聲,拿胳膊肘撞他,“你這飛醋吃的……”


    季峋罵了他聲:“滾蛋!”然後過去拿飯。


    沈靖初跟在他後麵,吐槽他:“吃這麽甜,你是大姑娘嗎?你什麽時候喝粥還放糖,娘唧唧的……”吐槽完了,看季峋遞給唐果,又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得,算我沒說。”他質問自己:“單身狗何必自取其辱呢?”


    季峋又拿了個托盤,扭頭問唐果:“油條還是包子?”


    唐果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抬頭回他:“包子!”


    季峋點點頭。


    端了盤子回來的連翹一連串的“哎喲”,戳唐果的臉:“是我我也寵著。”


    旁邊人聽見了,矯揉造作地咳嗽著,然後一群人哄笑起來,唐果就差把臉埋餐盤裏了,季峋回來拿手挑了下她臉,“趴那麽近幹什麽?”


    唐果撥開他的手,默默搖了搖頭。


    兩個人麵對麵吃飯,吃到一半唐果終於忍不住說出了口:“我……我想和你報一個學校。”


    季峋吃飯的動作頓了下,然後點點頭,隻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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