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唐果要去走親戚,每年爸爸就算有任務怎麽著都會回來兩天的,今年卻回不來,臨到年底才打電話給家裏,說很忙,走不開。林景點點頭,已經什麽都不想再多說了,隻應他:“注意安全。”


    唐爸“嗯”了聲,然後彼此沉默,最後才問了句,“果果學習還好吧?”


    林景回他:“期末考試不太理想,寒假一直在補習。”


    唐爸再次“嗯”了聲,沒有評價什麽。


    或者說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他對女兒的了解,僅限於林景對他的複述,隔著厚厚的一層屏障。


    兩個人沒有說幾句就掛了電話。林景盯著手機沉默了會兒,唐果隱約能感覺到媽媽情緒低落,也不說話。


    有時候唐果會想,爸爸媽媽還能在一起多久?


    想著想著就會害怕、迷茫……


    然後慢慢拋諸腦後。再有蛛絲馬跡,然後繼續如此。


    很多事是隻能走一步看一步的。生活就是無限的循環往複,要麽一直循環,要麽在某一瞬間積壓成災,轟然崩塌再重建,然後繼續循環。痛苦和絕望從來不是一瞬間的事。


    大年初三,唐果把季峋送她的試卷寫了一張,果然難到令人發指,唐果便打電話給季峋,問他有沒有空,給她講講題。她總有種不真實感,好像那天的季峋,是做夢夢出來的一樣,又總是疑心,自己會錯了他的意。


    季峋鼻音濃重,剛睡醒,說:“改天行嗎?”


    唐果愣了下,原本忐忑的心瞬間平靜了下來,忙說:“可以啊,等你有空了,或者我問問別人也可以。我就是……問一下。”唐果手指摳著卷子,搓啊搓,搓得皺了,忙又捋平。不知道為什麽,陡然有些難堪,或許是青春期奇怪的自尊心作祟,受不得一點冷落和拒絕。


    明明他語氣很溫和來著。


    季峋沉默了片刻,然後解釋說:“葉桑不行了,人接回來了。我得回趟家。”


    他說的家是季爸那邊,季爸和葉桑媽媽結婚後季峋也在那邊住過一段時間,可惜季峋個性要強,人又傲,自尊心過於強了點兒。葉媽人有些刻薄,一直覺得季峋這孩子欠管教不聽話,老是挑他毛病,季爸又維護她,季峋就不願意住在那兒。


    唐果“哦”了聲,心裏說不上來是難受還是心疼,遲疑說:“你不要……太傷心了。”


    一想起他小時候就會覺得心疼他,又覺得,葉桑生病,他肯定很難過。


    季峋“嗯”了聲。


    然後誰也沒有再說話。唐果是不知道說什麽,季峋是有些過意不去,剛說完大話,唐果第一次來找他,他就不能去,雖然她語氣挺好,似乎也很理解關心他,可他就是覺得……說不出來的別扭。


    過了大概十幾秒,唐果覺得太尷尬了,主動說:“那掛了?你去忙吧!”


    季峋“嗯”了聲,但還是沒有先掛,唐果等了幾秒鍾,自己摁了掛斷鍵。


    唐果在書桌前呆滯了半分鍾,下樓去找吃的的時候還在想,他為什麽不掛電話,有話和她說卻不好開口?還是……不舍得啊!


    唐果被自己最後一個想法給惡寒到了,打了個哆嗦。


    沈姨給她切了盤水果的功夫,唐果把剛烤的一盤小西餅吃得一幹二淨,沈姨“呀”了聲,問她:“小果是餓了嗎?要不我提前給你準備午飯?”


    “啊?”唐果愣了愣才從出神中反應過來,忙擺手:“不用不用。”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吃那麽多,一點兒也不餓的。


    吃撐了,一杯接一杯的喝水。


    然後寫作業,趴在那裏一遍一遍算題目。


    晚上林景回來,沈姨悄悄說:“小果今天好像不太高興……”


    林景挑了挑眉,疑惑,“怎麽了?”


    “也沒怎麽,就是突然就好像不高興了,還有點兒心不在焉。”沈姨也摸不著頭腦,旋即又笑了:“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小孩子嘛!臉上一會兒一個表情。”


    林景點點頭,笑說:“我知道了,我去瞧瞧。”她脫了外套,去臥室換掉通勤裝才去了唐果屋裏,端了杯牛奶,唐果還在死磕數學題,聽見門響抬頭看,跟媽媽說:“媽媽你回來啦!”


    林景把頭發捋到腦後去,扯了個凳子靠著她坐下來,湊過去看:“還在做題?”


    唐果把牛奶接過來喝了一口,乖巧地點點頭,如果林景沒有記錯,這套卷子唐果昨天已經做了第一張了,今天拿的,還是第一張,旁邊放了厚厚一遝演算紙,大概都是這份卷子的。


    林景便語重心長道:“不會的可以先放著,或者……怎麽不請教一下小峋?”


    唐果雖然一整天都在磕題,可過得很充實,心無旁騖。現在媽媽陡然提起季峋,她整個人就像一架搖搖欲墜的積木,轟然崩塌了,她突然覺得難過極了,難過得像是天塌下來了。


    林景眼看著唐果眼眶越來越紅越來越紅,眼淚從淚腺裏滾出來,一時也懵了,隻顧得上把女兒抱在懷裏,拍了拍她的背,“怎麽了?怎麽了啊乖乖。”


    唐果沒辦法說實話,最後隻帶著哭腔嗚咽著:“太難了……卷子……嗝……題太難了……”


    林景瞧她委屈的樣子,頓時哭笑不得,拍著她的背說:“多大點兒事啊,難了咱們可以先不做,我們先做別的,等明天媽媽把小峋請過來給你講一講……”


    林景話還沒說完,唐果就打斷她,“不……不要他講,我自己算。”


    林景這才琢磨出來,“和小峋鬧別扭了?”


    唐果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沒有,不是,沒有鬧別扭。”她接連說了好幾個否定詞,生怕媽媽誤會,又解釋:“我就是覺得太麻煩人家了。沒事,我自己可以的。”


    林景狐疑地看著唐果,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也是,最近聽說葉家那個閨女好像不太行了,季峋和後媽關係不太好,跟那孩子好像關係還不錯,估計得回他爸爸那邊,確實也不太方便。”


    唐果“嗯”了聲,心情一點都沒有變好。


    接下來幾天,唐果都沒有再聯係季峋,季峋也沒有空去聯係唐果,葉桑人到最後都有點兒人不人鬼不鬼了,情緒低落,不吃不喝,偶爾還脾氣,不發脾氣的時候就發呆,誰也不理,隻季峋在的時候才會多說兩句話,情緒也好一點。葉媽整日以淚洗麵,幾乎求著季峋讓他在家多呆些時候,季峋一邊對後媽厭惡到極點,一邊又不能真的不管葉桑。


    過完年沒幾天的一個夜裏,葉桑睡著後就沒再醒過來,葉媽和她睡一個屋,半夜摸不到孩子呼吸,突然間嚎啕大哭。


    一家人夜裏都沒有睡,雖然誰也沒辦法接受這件事,但大家早就心知肚明,葉桑肯定挺不過去了。後事早就開始準備了,老家習俗是不給未成年的孩子辦喪事的,也不必一一通知親朋,所以葉桑的屍首隻是拿去火化,一家人把她送到墓地安葬憑吊,就算料理完了。


    季峋不耐煩看繼母整天哭哭啼啼,下葬後就直接回爺爺那兒了,好幾天沒睡好,回去後狠狠睡了一天一夜,然後稍微準備準備,第二天就是開學了。


    說不上難過,但生離死別總是叫人唏噓惆悵。


    開學那天他去很早,想著早點兒見唐果,問問她那套卷子做得怎麽樣了。可惜那天唐果去得很晚,到的時候已經上課了,戴著口罩一直沒摘,整個人蔫兒巴巴的,他碰了她一下問她怎麽了,唐果隻是言簡意賅告訴他:“感冒了。”


    下課了就趴桌子上補覺,晚自習下課季峋剛想叫住她說幾句話,她就已經起了身,頭也不回地叫住齊悠一起走了。


    季峋坐在座位上發了兩分鍾的呆後低罵了聲,莫名有種自個兒被甩的了的感覺。


    真他娘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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