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排周子龍再次證實,唐果實在是太慘了。


    被壓迫被剝削被威脅還被恐嚇……


    唐果躲避過季峋的眼神攻擊之後,含了一顆糖在嘴裏,發周記本發得太晚,預備鈴已經打過了,這會兒還有幾分鍾上課,語文老師已經走了進來。


    她想了想,覺得太浪費了,就沒把糖吐出來。


    語文老師是個竹竿,戴著一副非常符合語文老師氣質的厚酒瓶底眼鏡,個子又瘦又高,總是站不直的樣子,說話聲音也尖細,他叫於公津,同學們親切地叫他於公公。


    於公公把課本往桌子上一摔,他好像對整個世界都不滿意,就連空氣似乎都能惹到他,他每日上課前,例行板著一張棺材臉先訓話,“上次的周記,都寫得什麽,我說沒說過,五段式五段式,誰寫記敘文,給我站起來。”


    唰唰唰站起七八個,於公公翻了個白眼,那白眼翻得相當標準且真實,一點也不像諷刺,仿佛下一秒真的要背過氣去。


    “還有寫雜文的,了不起啊!以為自個兒是魯迅?”於公公把桌子拍得震天響,不過大家習慣了,毫無感覺,甚至下麵一大片哄笑,於公公推了下眼鏡,氣不打一處來,“給我站起來!”雖然沒指名道姓,但他目光紮過去,大家頓時又都笑了。


    又是季峋。


    季峋沒抬頭,習慣了似地,轉了半圈手裏的筆,慢悠悠站了起來,他這人,存在感太強,大家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望過來。


    但他雖然站起來了,目光仍在桌子上,他的桌子上擺著一本青年雜誌,看得正投入。


    於公公一個粉筆頭扔了過來,沒扔準,砸到唐果頭上,唐果正低頭找自己周記本,她是魚的腦子,顯然已經忘了自己上周寫過啥了。於是心虛,唰地一下也站了起來。嘴裏含著一塊兒糖,唇抿得緊緊的。


    太大顆了,咽不下去,她便瞪著一雙大眼看於公公,緊張到不敢咽口水。


    一副受驚兔子的樣子。


    季峋一把給她扯下去了,瞪了她一眼。


    笨死算了。


    他側頭說了句,“砸我的。”那表情仿佛在說:你湊什麽熱鬧?


    唐果這才想起來,自己不會寫雜文。她尷尬地摸摸鼻子,端端正正坐著不敢動。


    好在於公公忙著罵季峋,沒空理她那詭異的動作。


    唐果被嚇了一通,心砰砰直跳,她也顧不得艱難,生生把那塊兒橙子味兒的硬糖給吞下去,割得嗓子眼疼,於公公眼神挪過去季峋那裏後,她低頭清了好幾遍嗓子。


    季峋餘光裏就一直看她在那兒伸脖子順氣兒咽唾沫,小動作不斷。


    也不知道怎麽長這麽大的,笨得要死。


    講台上於公公還在做課前演講,從不聽話不寫五段式高考一定會吃虧到你們這一屆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極其痛心疾首地表示,你們這麽不聽話,以後肯定會後悔的……吧啦吧啦!


    這段話熟的大家都已經會背了。


    周子龍自顧自地接著話,趕在於公公說話前把他的話都說了一遍。


    他那惟妙惟肖的模仿秀,得到了周圍同學的一致認可,大家低著頭壓著嗓子憋笑,滿臉都是我不能笑我不能笑算了去他媽的憋不住了。


    一陣低低嗡嗡的哄笑,於公公摔了下桌子,氣不打一處來地吼了句,“笑什麽笑!”


    然後大家就停止了笑聲,隻是私下裏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心照不宣地互相遞眼神。


    唐果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周記本,上麵紅色的大字批語就一個字:好!


    她鬆了一口氣。


    那個感歎號比字都大,力透紙背,大約於公公被氣得翻白眼的時候,終於看到了自己教學生涯的曙光,激動之情溢於紙表。


    唐果的五段式寫得極其標準,開頭點題,引用名人名言,三個分論點加論據,論點扣題且層層遞進,結尾再次點題,升華主題。


    書麵也幹淨,圓潤的楷書,幾乎沒有錯別字。


    唐果扭頭看了一眼季峋的桌麵,周記本攤開著,作為於公公首要討伐對象,語文釘子戶,頑固不化屢教不改分子,她一度非常好奇他到底都寫了什麽。


    隻見周記本上龍飛鳳舞的大字,寫得都快飄出框外了,相當個性,唐果非常努力地辨認,也沒辨出來幾個。季峋把自己本子扔了過去,一臉臭屁,“看就看,我又不是不讓你欣賞。”


    唐果看了兩眼鬼畫符,默默把本子推回去,“不,不欣賞了,謝謝啊!”


    季峋從鼻子裏哼一聲。非常不客氣地把她周記本拖到自己麵前,強行禮尚往來。


    唐果手伸了伸,最終還是沒敢伸手奪回來,隻是委婉抗議,“我又沒有看你的。”


    季峋側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鋒利,唐果轉了下眼珠,做了個請的手勢,“那,你看吧!”看就看,還帶威脅的。


    季峋哼笑了聲。


    唐果聽出了那其中的嘲笑意味,氣鼓鼓地鼓了鼓腮幫子。


    惡劣,過分!


    季峋低頭看了會兒,從沒有見過有人可以把於公公的指令執行得如何完美精確的,不得不說也是一種本事。他評價了句,“不錯,公關需要你這樣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人才。”那論據論點毫無關聯都能被她寫得言之鑿鑿還切題,真是人才啊!


    唐果把自己周記本拖了回來,倔強地輕哼了聲以示抗議,隻是聲音小,聽起來跟撒嬌一樣。


    季峋低聲笑了下。


    兩個人小動作不斷,於公公吧啦吧啦著,突然停了聲音,目光凶神惡煞地盯著兩個人的方向,兩個人還毫無知覺……最後成功地達成了罰站成就。


    “你倆這麽能說,站外頭單獨說去。”於公公忍無可忍。


    季峋“哦”了聲,唐果抬頭,震驚地瞪大眼睛,她這麽乖的同學,從小到大都是老師的寵兒,第一次受這麽大的責怪,心裏一咯噔,整個人都不好了。


    季峋掂了本雜誌已經出去了,唐果欲言又止了片刻,不敢爭辯,垂頭喪氣地跟著季峋出去了。


    別人都在上課,從來不會出風頭的唐果,第一次眾目睽睽之下出了教室,感覺渾身都是不自在的,仿佛有一千萬隻眼睛在身上。


    她站得特別乖巧,一動不敢動,生怕二次挨罵,態度特別端正。季峋就不一樣了,上前兩步趴在欄杆上看雜誌,絲毫沒因為挪了地兒影響心情,明明站得還算端正,硬生生給人一種囂張跋扈的感覺,渾身上下都仿佛寫著:老子最拽!


    氣質張揚,沒救了。


    於公公幾次眼神瞥過來,都想翻白眼,最後眼不見為淨地不看他了。


    一直到下課鈴響,唐果都不敢動,目視前方,眼睛裏隻有季峋的背影,她其實不太想看他,可不看前頭,總覺得態度不端正,於是隻好盯著正前方季峋的背,季峋上衣塞到褲腰裏一點,唐果強迫症都快犯了,特別想給他拽一下。


    於公公夾著課本走了出來,路過季峋的時候,季峋回頭打了個招呼,“老師好,老師再見!”


    於公公看見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哼了他一聲,“但凡你聽點兒話,我都能多活幾年。”


    季峋笑著,指尖輕觸額頭,飛出去,“得嘞!”


    季峋的嘴,騙人的鬼,反正於公公是不信的,嘖了聲,走了。默念五字真經:眼不見為靜,眼不見為淨……


    扭頭的時候又看見唐果這個被殃及的池魚,頓感愧疚,語重心長叮囑了句,“以後離季峋遠點兒。”


    唐果深以為然,不過當著季峋的麵兒,她可不敢點頭,矜持地對著於公公笑了笑。


    於公公走了,季峋靠在窗戶邊兒和唐果並排,唐果還站得筆直,因為季峋突然靠過來心虛僵住了,季峋歪歪斜斜倚著,偏過頭看她,“哎”了聲,問她,“周末你媽來接你麽?”


    唐果不知道他想幹嘛,警惕地點了點頭。季峋笑了,咧出一口白牙,“把我捎回去唄!”


    唐果非常想說不,但鑒於……算了,唐果點點頭。再抬頭看季峋的眼神,飽含母愛般的關懷。季峋得到想要的答案,已經轉身走了。


    鄭思涵上廁所路過,走到隔壁班才反應過來,倒退回來,一臉震驚地拉住唐果,也不管季峋還沒走遠,逼問,“你和季峋以前就認識?”


    唐果眨了眨眼睛,點點頭。


    幼兒園就認識,剛認識第一天,季峋就把唐果的辮子解了,氣得唐果餘光瞥見他就哭,把他哭得都怕了,後來每天去幼兒園先帶一顆大白兔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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