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倫的懷抱是她的避風港。


    方卿累了,也倦了;原來,一朝飛上枝頭當鳳凰的代價是高處不勝寒。


    回憶起眷村的生活、鄰居友伴;那些曾一度模糊淡忘的人、事、物,突然在寂靜的夜裏鮮明起來。


    隻是已經無法挽回了。現在她才發現,陸皓倫早已成為她的生活重心與唯一的摯愛。方卿如此執著,即使是演藝事業走下坡,她也毫無怨尤。


    公司的員工對方卿並不能諒解。


    「空有一副好容貌,卻不懂得發揮。」


    「說這些有啥用?不求上進隻急著嫁人!」


    「枉費我們一番苦心,好不容易栽培出一個偶像巨星,卻偏偏讓她自毀前程。」


    「唉!這下沉佩樺可樂壞了!不費吹灰之力,又奪回偶像女王寶座。」


    失望、埋怨的情緒,影響了他們對待方卿的態度。比較起以往的嗬護,方卿有著深深感觸,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戀情曝光後,皓倫不再避諱與方卿一起出人公眾場合,隻要時間上能配合,他一定接送方卿趕通告、上電視。


    這一天,皓倫和方卿約好共進晚餐,他將車子停放在長鴻門口附近,等候方卿。


    張玉菁冷淡客氣地交給方卿一份行事曆,指示了方卿未來兩周的行程,然後是築霓和雲靈的。原來,受人吹捧的公主現在已淪為任人擺布的棋子。


    「張姊!」小李比了個聽電話的姿勢。


    張玉菁走過去聽,不一會兒掛下話筒,望著方卿,她表情複雜。「方卿,陳大哥請妳進去談談。」


    築霓麵帶驚訝,縝密的心思開始運轉,難不成鹹魚也有翻身的機會嗎?很有可能,隻要陳景風願意……


    她略帶不快地想,陳景風未免太偏心了!


    借口有事,築霓向眾人揮手道別。雲靈則和宣傳組的同事嘻嘻哈哈地打成一片。


    築霓一出門就看見皓倫的紅色跑車,舉步往前走了一小段距離,她心念一動,折回至皓倫的車前。


    「你好!來接方卿嗎?」築霓綻開笑臉。


    「是!」皓倫認出了她。「妳好。」


    「你不進去嗎?」


    「不用了!我在這裏等就可以了。」皓倫搖頭。


    築霓的眼神清澄慧黠。「可是,我以為方卿需要你的支持才叫你來的……」


    「為什麽?」皓倫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嗯……怎麽說呢?」築霓很困惑。「我不該說的,方卿會罵我,她怕你擔心。」


    「築霓,我知道妳和方卿情同姊妹,如果她有什麽困難的話,妳該告訴我,讓我幫忙才對!」皓倫追問


    「好吧!」築霓一副豁出去的樣子,「你知道有關陳大哥和方卿之間的謠言嗎?」


    皓倫的臉色立刻變得黯淡。


    「方卿一直覺得很困擾,這是她跟我說的,可是剛才陳大哥叫她一個人進辦公室晤談,方卿很不甘願地進去了……也許是怕他大發雷霆吧!」


    皓倫著急地問:「那麽,我可以進去嗎?」


    築霓考慮了一下,「我有個想法,你當作什麽事都不知道地闖進去……從容自然些,沒人會攔你的,不過,我也怕陳大哥對我發脾氣。」


    「放心!我不會提起妳半個字!」皓倫對她保證。


    愁眉苦臉的築霓微笑了,放心地揚長而去。情同姊妹?她冷哼一聲,別笑死人了!


    方卿進入睽建已久的總經理辦公室。


    陳景風打量著她,「瘦了一點……」


    「您叫我來有什麽事嗎?」


    陳景風定定地望著她,令方卿不由自主地心慌,他歎了一口氣。


    「值得嗎?」他不勝惋惜。「為了他,將妳唾手可得的一切榮耀拋在花地上。」


    方卿遲疑片刻,「我並不認為自己有所損失。」


    「本人所指,眾目所現。」陳景風揮手道。


    方卿下巴揚起,語帶怒氣,「我有選擇的自由!」


    「選擇?」陳景風哂笑,「妳有經過選擇嗎?太輕易下決定……這是我沒預估到的失策——妳走紅得太快,得來容易就不懂得珍惜!」


    方卿疑惑了,她不知道陳景風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她沉默半晌。「魚與熊掌難以兼得。」


    陳景風突然向前捉住她的雙臂搖晃。「方卿啊!方卿!妳難道看不出來,妳隻是他的踏腳石而已?他愈是往上爬妳就愈被人往下踩!妳要醒一醒,為他犧牲的還不夠嗎?」


    「住口!」方卿勃然大怒,「您做的還不夠嗎?陳大哥,我一向尊敬您,請您不要逼我出口不遜!」


    陳景風嘶啞著嗓子,語氣疑惑憤怒,他自問自答:「我做了什麽……我真的後悔自己沒有做得徹底,我錯了!我不談心存一念之仁!」


    陳景風情緒激動,雙手箝製住方卿,陰沉地說:「我應該在陸皓倫羽翼未豐前先毀了他!」


    「你……為什麽?」方卿駭然。


    方卿被他露骨的言詞驚嚇到,無法客觀地分析陳景風的動機。


    他痛苦地說:「我錯了嗎?我的本意隻是想保護妳,讓妳認清楚他的另一麵,結果卻適得其反!我傷害了任何人嗎?沒有!反而打響了陸皓倫的知名度。方卿,對我公平點吧!」陳景風不自覺地捏痛了她的手臂。「我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也沒有置他於死地的邪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妳!」


    方卿掙紮著囁嚅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你沒有理由……」


    「我愛妳!」陳景風激動地說:「不求任何回報地愛妳——我不惜一切,隻想把妳捧上天際,做一顆最亮的星!而妳卻被那個……」


    皓倫的闖入打斷了陳景風的話語。尷尬的氣氛幾乎令人窒息,空氣中有著暴風雨前的凝結滯澀。


    方卿掙脫了陳景風的箝製,奔到皓倫身旁,眼眸中有恐懼、慚愧與罪惡感。她輕觸皓倫緊繃的身軀,「皓倫……」


    皓倫的敵意與怒火集中在陳景風身上,他有種傷人的衝動。


    方卿心中一震,剛剛他聽到了多少?陳景風的辦公室應該是有隔音設備的……她的臉色陰睛不定。


    皓倫一言不發地拉著方卿往外走,臉上猶帶怒容,方卿跟不上他的速度而腳步踉蹌;看到走廊上數對驚異的眼光,她的心沉入穀底。這下子不知道又有多少流言要傳揚上一陣子。


    皓倫並沒有載她到預約好的餐廳,而是直接驅車回家。


    方卿幾度欲言又止,還是沉默地動手準備晚餐。將牛肉絲放在解凍盤上,她轉首詢問:「要吃青椒牛肉還是芥蘭牛肉……」


    他將方卿攔腰一抱,怒氣與嫉妒轉為情欲的催化劑,貪婪饑渴中有不容拒絕的霸道與蠻橫。


    他的雙手在方卿身上肆虐遊移,令她全身戰栗滾燙,皓倫從來沒有這樣粗暴過,記憶所及,他的每一個小動作都是溫柔多情而充滿愛意。


    而這一次,他扯開方卿的衣物,沒有任何愛撫與前奏便占有了她,絕對稱不上有一絲溫柔。


    方卿的震驚與排斥感在他狂亂的吻下消失,她像暴風雨中的小舟,隨著洶湧波濤擺蕩。席卷而來的情欲刺激令她失去理智尖叫出聲。


    明亮的落日餘暉照在兩人糾纏的身影上,寂靜的室內,兩個人的喘息心跳聲清晰可聞。


    良久,皓倫才翻滾在方卿左側地板上,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失控,將襯衫塞進牛仔褲內,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後他選擇逃避。


    皓倫開門複又關上的聲響,驚醒了仍處於迷離思緒的方卿。


    她仍然一動也不動,望著天花板上的燈飾發呆……她的身體依然處於亢奮狀態,她剛才也經曆高潮。她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現在是多麽不堪而下賤,前襟被扯至兩側,裙子掀至腰部,皓倫第一次在她身上留下紅紫瘀痕,身體下的樺木地板溫暖堅硬地提醒她——剛剛在廚房門口就地做愛的事實。


    做愛……不!那不是!


    方卿蜷縮著身體嗚咽,雖然她的身體從中獲得樂趣,卻讓她的心覺得骯髒而齷齪,充其量那不過是動物間的性交。


    方卿顫聲哭泣,接受日光照拂的身軀依然熾熱滾燙,心底的寒意卻不斷湧起。


    皓倫開車直上高速公路,南下桃園麗都夜總會,將近四個籃球場大的舞池號稱可讓千人共舞,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可以算是奇跡,在桃園則不足為奇。


    皓倫來這裏找琪琪尋求慰藉。成熟豔麗的女經理笑盈盈地詢問他有沒有相熟的小姐,皓倫略一思索便說出琪琪改換的花名「仙緹」。


    仙緹看到他時,驚喜不已。「你怎麽來了?」紅色縐紗禮服裹住穩殲合度的身材,前一陣子的臘黃病容在精心妝飾下神采奕奕。


    「來看你啊!」


    「哇!我會被嫉妒死。」仙提興奮地說,眼神瞟向一旁花枝招展的小姐們。


    點酒開番(桌),皓倫將白蘭地當開水喝,仙緹皺著眉說:「別喝了!會醉的。」


    「妳不了解……」


    「我是一知半解。」仙緹反駁說:「少來這套了!前一陣子我被人打得半死,差點進了鬼門關時,是誰教我想開一點的?」


    事不關己時,慰語人人會說。皓倫理清思緒,將原委簡扼道來。


    「我在嫉妒!」他痛苦地說:「也猜忌她和陳景風之間的噯昧——我不敢問,她也從不解釋;我盡量表現得悠然自在,心中卻如同火焚。」


    想到他和方卿的「初夜」,她並沒有落紅,心中的疑慮更深。


    他暴躁道:「我甚至不敢確定她是否欺騙我!」


    「怎麽?你不是說她從未解釋過……又怎會欺騙你?」仙緹不解。


    皓倫大口飲盡半杯白蘭地,幾經考慮,終將憋在心中已久的話吐出。「我們第一次做愛時,她告訴我她沒有經驗。」


    「啊?那不是很好嗎?你又端什麽醋桶?」仙緹不以為意,她曾和皓倫共度一段黯淡時期,分享過歡喜悲愁,彼此了解對方,雖不能成為一對愛侶,卻有一種哥兒們的默契在。


    「可是,沒有證據。」皓倫緩緩吐出。


    「沒證據?」仙緹愣住,「什麽意思?」


    「她沒有痛苦,床單上也沒有落紅,什麽都沒有,而我從未碰過處女,所以我相信了她。」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我以為你不是那種有處女情結的大男人。」仙緹不自然地說。


    皓倫渾然未覺,繼續道:「我自己也不是什麽青年才俊,有什麽資格要求對方如何如何,隻是,我不願去想她和陳景風之間的糾葛……」


    方卿和陳景風爭執時的景象浮在眼前,即使兩人都處在憤怒狀況,皓倫仍能察覺到兩人之間的親昵。


    他不知不覺地喃喃泄漏出自己的恐懼。「如果一開始就是善意的謊言……天啊!我真的不敢想象。」


    這對仙緹來說是個傷神的難題,她唯一能幫皓倫的隻有傾聽,並耐心地勸他少喝幾杯。


    方卿坐在客廳中,聽著時鍾滴答聲響,感覺著時間不停地流逝。


    她的心思一分為二,一個是癡癡等待,茫然空白的冰冷;另一個是擔心皓倫安危的心急火熱。


    她幾乎懷疑這屋子裏有兩個自我——嗬!不然怎麽可能同時在屋內踱步,在沙發上生根?


    大門的鎖「喀啦」輕響,然後是轉動鑰匙的聲音。她專注而安靜,強烈地感受到皓倫的波動,釋然與哀怨的情緒同時浮現。她有好多話想說。


    皓倫的步伐還算正常,酒精麻痹了他難以啟齒的思慮,也使他遲鈍得沒有看見坐在黑暗中的方卿。


    聞到皓倫身上的酒氣、煙味,以及……濃濃的香水味,方卿忍不住開口,「你到哪裏去了?現在才回家?」原本是一句溫柔的詢問,方卿的語氣中卻多了一絲非難。


    皓倫停下腳步,輕聲道:「還沒睡?」醉態可掬。


    方卿重複了她的問題,然後猛然住口。這算什麽?她成了連續劇中興師問罪的潑婦?


    「去喝酒。」皓倫輕描淡寫,說了等於沒說。


    方卿又累又餓,忍住了怨言卻掩不住臉上的怒容,黑暗中僵持著緊繃的氣氛。


    「睡吧!」皓倫突然開口打破沉默。「就如同我選擇信任妳,妳也該相信我吧?!」


    清風朗月,夜涼如水,原本應該是夢甜的良宵,方卿卻輾轉難以成眠。


    「天使的羽翼」這張專輯的宣傳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銷售量也有停滯,甚至下滑的趨勢。「薔薇公主」尹方卿已經不再是炙手可熱聲勢絕倫的偶像人物,為了安排她上節目,張玉菁傷透腦筋,開銷費用是小問題,難處是以方卿目前的處境,上黃金檔的綜藝節目時,製作人有微詞,說觀眾想看的是造型多變的築霓;牙尖嘴利的主持人則多加油添醋地拿方卿開玩笑,百無禁忌。連張玉菁也看不過去,不上這種大牌主持人的節目。剩下的隻有一些嬉笑耍寶的胡鬧遊戲,教方卿去過關斬將又太過委屈。


    方卿卡在進退維穀的尷尬處境,宣傳告一段落,方卿得到一個長假。


    賦閑閉居的生活令她鬥誌全消,而皓倫則剛好相反,在他的音樂王國裏忙著開疆辟土。


    築霓和雲靈的連袂拜訪令方卿又驚又喜。


    「嘿!貴客臨門羅,有啥好吃、好喝的趕快端出來!」雲靈活潑地吆喝著。


    築霓打量一番才從容開口,「方卿,妳們家布置得真好——我猜,是妳親手布置的吧?


    方卿笑盈盈地露一手泡荼工夫,不忘調侃築霓,「我們來喝築霓茶。」


    雲靈不解,「哪來的築霓茶?」


    「白毫烏龍茶,馳名海內外的「東方美人』。」


    「妙呀!」雲靈拍手而笑,「就不知道有什麽配得上東方美人的茶點?」


    方卿獻寶的是烤蘋果派。


    「白毫烏龍和蘋果派?不倫不類!」築霓掩嘴而笑。


    「不然,去買點魷魚絲、鹽酥雞好了!」雲靈擠眉弄眼地說。


    「嘩!快把這個俗人亂棒打出去!」築霓嚷道。


    寬敞的廚房窗明幾淨,當雲靈、築霓知道,這個廚房並不止是裝飾,方卿對各式烹任用具確實頗有心得時,不禁嘖嘖稱奇。


    參觀過主臥室、起居室和書房,三個人的話題繞著裝湄打轉,茶香派脆,中西合壁的口味倒也爽口宜人;築霓、雲靈紛紛發出讚美。


    「皓倫是上輩子燒了好香才娶到好老婆,德色兼備。」雲靈開玩笑。


    方卿臉色微黯。


    築霓的關懷如銀鈴般悅耳。「妳覺得幸福嗎?方卿。」


    她勉強笑道:「幸不幸福不都是這樣?這問題太深奧了吧!


    雲靈口中的蘋果派還來不及吞下,便含糊地插嘴道:「有人說幸福是精神感受,而非外在物質所左右的。」


    築霓噓她,「啐!誰跟妳討論人生哲學了?我隻關心方卿過得好不好!」


    方卿一笑而不語,雲靈以歌代答,唱道:「我依然笑著說,沒有什麽煩惱,隻是偶爾要求太高……」


    方卿心中微微一顫,自己是不是要求得太高、期望得太多?


    聽到築霓最近春風得意,拍攝了好幾支廣告,荷包飽滿,雲靈則有意朝廣播人行列進軍,方卿真心為她們高興。


    築霓直言無諱。「我會盡力衝刺,進人演藝圈是我從小的夢想,我不會輕易放棄的。」她粲然一笑,「雖很羨慕妳爭取愛情的勇氣,可是我還是做不來。」


    三個小時的聚會,讓方卿的心情開朗不少,也令她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辜負了上天曾賜與她的良機。如果,她有築霓一半的野心,現在不仍是熠熠閃亮的明星嗎?


    向方卿告辭後,築霓搭雲靈的便車離開。


    雲靈頗為感傷。「方卿變了。」


    神采黯淡、花容不再。


    築霓在座椅上挪動,換了一個舒適、慵懶的坐姿,她不在意地說:「每個人都會變的——玉女紅星不做,要做平凡的家庭主婦也是她自己選的路。」


    雲靈悠然歎息。「好傻!妳記得方卿剛出道的時候嗎?她一炮而紅,而我們卻一直苦苦奮鬥。那時方卿好耀眼,彷拂是一個發光體,令人又羨又妒,而現在……」


    築霓打斷了她。「別提了!三年一運,好壞照輪——沒有誰是永遠獨領風騷的,也沒有誰是一直落在人後的,隻能怪方卿不懂得珍惜機會罷了。」


    雲靈沉默,專注地看著前方的岔路燈號。


    築霓閉目養神,若有似無的微笑浮現在她美麗細致的臉龐上。


    她終於看見了自己所盼望的事情發生。「薔薇公主」已經成為昨日黃花,再也激不起她半點競爭欲。


    在喜悅快意中,築霓對方卿產生一絲憐憫與同情。失去了光彩、掌聲,由公主寶座被打落凡塵……嗬!妳還能吸引直上青雲的飛鷹多久?


    心念轉換如飛絮遊絲,築霓很快地將方卿拋諸腦後。從現在開始,她的競爭對手將是一批又一批年輕俏麗的新人們。


    尹方卿已經不足掛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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