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橘色的燈光照在床榻上。


    氣哼哼的小姑娘愣了半晌,眼睛裏漾開星星點點的笑意。


    她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而是歪頭看了他一會兒,隨即慢吞吞地將身子往裏麵挪了半分。


    略微破舊的小木床上,床空出了能躺下一人的位置。


    沒有意料之中的叫嚷,也沒有像小時候那樣胡鬧。隻睜著一雙水霧氤氳的大眼睛,輕輕扯了下他袖子。


    似乎並不排斥他的存在。


    容珣眸光微動:“嬈嬈?”


    孟嬈耳朵上冒出一抹紅尖兒,悄悄別過身子,沒有看他。


    容珣俯身湊近她,長長的羽睫垂下,輕緩的語聲帶著幾絲微不可察的氣音,低低在她耳旁問:“要和小叔叔睡啊?”


    “……”


    似乎一點兒也不理解女兒家的羞澀。又像是在故意逼迫她,說出那些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


    控製欲又強又討厭。


    先前積累的好感瞬間消失無蹤,孟嬈嘴巴裏全是討厭的苦味兒,她將臉埋進被子裏,氣哼哼道:“不要!”


    容珣笑,輕輕對著她耳垂吹了口氣:“不要啊?”


    孟嬈捂住耳朵:“不要。”


    容珣低低笑了聲。就在孟嬈以為他要像以前一樣,霸王硬上弓的時候,耳旁的氣息忽然散去,容珣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說:“睡吧。”


    腦中的聲音鼓噪而動,容珣漆黑的眸底,卻多了幾分這幾日未曾見到的愉悅。他垂眸凝視著小姑娘紅彤彤的耳朵,瞧了好一會兒,才將被子掩到她身上。


    案上的燭火燃到了盡頭。


    房間內的光線驟然熄滅。


    不知過了多久,待小姑娘呼吸漸漸平緩了,他才從床邊起身。


    窗外天空中亮著幾顆星星。


    一隻綿軟的小手忽然扯了他一下。


    容珣腳步一頓,回頭看她。


    “還沒睡?”


    暗光下,小姑娘依舊背著身子,將頭埋在被子裏,過了好半晌,才悶悶地“嗯”了一聲。


    容珣挑了挑眉,抬手要將她小臉轉過來。下一秒,就聽到床上傳來小小的聲音。


    “叫聲小心肝就讓你睡。”


    “……”


    -


    總算圓了童年的夢,孟嬈縮在容珣懷裏睡得異常安穩。


    迷迷糊糊中,神識海裏的小柒叫醒了她:“宿主、宿主……我發現一個好消息!”


    睡得昏昏沉沉的孟嬈並不想理他。


    她睫毛動了動,正準備按下神識裏的閉麥鍵,小柒忽然扯著嗓子道:“好感度到百分之七十了!”


    孟嬈:“別煩我,到就……”


    嗯?什麽?


    孟嬈猛地睜開眼睛:“你說好感度到百分之七十了?”


    小柒一臉興奮:“是的!”


    孟嬈不可思議:“我難道又見到陳玨了?”


    小柒:“沒有。”


    孟嬈:“那是什麽時候漲的?這也太奇怪了吧。”


    小柒結巴了下,一時間沒法兒回答。


    他也覺得奇怪,畢竟孟嬈最近一直沒見陳玨。


    所以他也沒怎麽關注好感度的問題,隻是今天整理資料的時候無意中查了一下。忽然發覺好感度一路暴漲,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提升了百分之三十!


    連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漲的。


    麵對孟嬈的疑惑,小柒嚐試性地解釋道:“可能是最近宿主不在,葉白柔那又出了什麽狀況,小侯爺忽然回憶起宿主的好,就……移情別戀了?”


    “……”


    這理由實在太牽強,孟嬈嘴角抽了抽:“現在男頻文流行這種套路?”


    小柒:“也不是沒有……”


    孟嬈是偷偷跟來的,外人並不知道容珣還帶著個姑娘,但是身為容珣好友的陳玨,卻是知道的。


    如今朝野上下都傳著容珣遇刺的消息。葉白柔當初是為了容珣才進宮,知道此事後定會十分激動,說不定還會央求陳玨去尋。陳玨一方麵擔心容珣,一方麵又為情傷所困,雙重壓力下,心態產生變化也不是沒有可能……


    孟嬈和小柒在神識裏討論了良久,半天也想不出別的理由,心煩意亂之下,索性就不想了。


    反正當初小柒說過,要想攻略陳玨就離不開容珣。


    她這個係統這麽蠢,任務完成後也沒什麽福利,說不定是上天看她太可憐,給她減輕了難度呢!


    黑蒙蒙的夜色裏,孟嬈眼睛裏亮起星星點點的光。


    以前她從未真正把任務放在心上,她隻是單純地不想死,想活下去。


    可是現在,她縮在容珣懷裏,腦袋枕著他的胸膛,耳旁是他輕緩地呼吸。這樣平靜的夜裏,她心中忽然生出幾分之前沒有的情緒。


    她問小柒:“是不是任務完成,我就可以選擇留下來了?”


    小柒說:“是的,宿主可以選擇留下,也可以選擇回去。”


    孟嬈不想回去。


    那個世界冷冰冰的。這裏哪怕是風雪交加的夜,也有人為她執著一盞明燈。


    她轉過頭,借著暗淡的光,看著男人眉眼微闔的樣子。輕聲問小柒:“陳玨他來找容珣了嗎?”


    小柒查了一下:“現在還在路上,大概明天就到餘縣了。宿主要加快任務進度嗎?”


    孟嬈彎起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她想快點完成任務。


    她想永遠留在這裏。


    -


    老板娘的湯藥效果確實不錯,孟嬈的燒第二天就褪了大半。


    因為昨晚被小柒吵到的緣故,孟嬈快到晌午才醒,睜開眼睛時,容珣已經不見了。


    老板娘又送了些滋補的湯羹過來。孟嬈一邊喝,一邊問:“我小叔叔在外麵嗎?”


    “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老板娘笑了笑,道,“不過他走之前留了口信,說晌午就回來,可能是去處理事情了。”


    孟嬈點點頭,想起今天陳玨會來餘縣的事兒。起身換了身漂亮的衣服,正準備去城門口撞撞大運時,容珣就從外麵回來了。


    不知是不是外麵風雪太大的緣故,她發現容珣的麵色比之前又白了幾分。羽睫低垂時,落下一片撲簌簌的霜花,黑白之間,映得那張臉精致又奪目,整個人漂亮得帶著幾分病氣。


    她腳步一頓,沒好再往外走。踮起腳尖拍了拍他身上的雪,輕聲問:“小叔叔去哪裏了啊?是不是早上出去沒吃東西,臉色這麽差的。”


    容珣沒回話,隻是抬手試了下她額頭的溫度,見她燒退了,才低聲說了句:“收拾一下,待會兒啟程去平陽。”


    這就去平陽?


    那陳玨還怎麽攻略!


    孟嬈沒想到容珣居然走的這麽急,心裏一萬個不情願,剛要說自己身體沒養好,想再休息幾天時。就見容珣一雙漆黑的眸,幽幽地盯著她看。


    從她粉團團的小臉,慢條斯理地掃過她的襦裙,最後停在了她發間的珠花上。


    玉蝶樣的小珠花,翅膀邊沿嵌著一圈兒金絲,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顯得小巧又精致。


    她麵上敷了珠粉,就連唇上也塗了口脂,不難看出是精心打扮過的。


    就好像是要去見什麽重要的人。


    容珣薄唇彎起,指尖緩緩擦過她的唇瓣,看著指腹上那一點兒嫣紅,慢條斯理地問:“嬈嬈要去哪啊?”


    “……”


    沒想到被容珣抓了個現行,孟嬈頭上的珠花一陣輕顫,映得那雙大眼睛也撲閃撲閃的。


    “沒、沒有呀……”她揚起一個虛假的笑容,訕訕笑道,“嬈嬈是準備去找小叔叔噠!”


    容珣眸底深色漸濃,唇邊卻勾起一抹極其淺淡的笑,垂眸對上她的眼睛,輕輕地問:“找小叔叔啊?”


    “……是的。”


    想著自己知道陳玨在餘縣的事,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孟嬈忙穩住心神,仰起小臉,笑道,“嬈嬈好幾天沒打扮過啦,今天就想換換心情。沒想到小叔叔剛好要去平陽,也省得嬈嬈再梳妝啦!”


    她話說得半真半假,容珣彎了彎唇,一句話也沒說,就這麽淡淡地瞧著她。


    就在孟嬈忍不住要將目光挪開時,容珣忽然輕笑了聲,沒再說什麽,隻是幽幽丟下一句:“那嬈嬈就……快些收拾東西吧。”


    說完,他未再看她,轉身出了房間。


    得知他們要走,老板娘又幫孟嬈縫製了兩條可供換洗的月事帶,又裝了些自己做的點心,才將他們二人送到了院外。


    容珣來的時候是騎馬過來的,走的時候卻不知從哪弄了輛馬車。


    雖不及淩華院的華貴,但孟嬈到底不用像之前那樣吹冷風了,抬眸看見車夫有些麵熟,忍不住趴在容珣耳旁,輕聲問:“小叔叔的手下找來了。”


    容珣“嗯”了聲,將她抱到了車上。


    孟嬈有些奇怪,為什麽屬下找來了,還要去平陽。她張了張口正準備問,可容珣卻輕闔上了眼睛,神色疲憊又倦怠。


    孟嬈睫毛顫了顫,輕輕將羽緞蓋在他身上,看著他淡而無色的唇,隻覺得他這兩天,虛弱得有些過分了。


    沒忍心再問,孟嬈靠著容珣的肩膀,不一會兒也睡了過去。


    平陽離餘縣不算太遠,馬車路上也未再耽擱,他們二人在第二天清晨到了平陽。


    孟嬈迷迷糊糊地被容珣叫了起來。抬眸時,發現容珣唇色又比之前淡了幾分。


    雪花落在他發間,他光影下的皮膚幾近透明,隻有眉眼間帶著一點顏色,仿佛隨時都會隨著冰雪化掉。


    孟嬈指尖顫了顫,輕輕捧上他的臉:“小叔叔,你怎麽了?”


    “沒休息好,”容珣垂著長睫,輕輕地說,“過幾日就沒事了。”


    孟嬈不大放心:“我們先在客棧住下,嬈嬈去找個大夫給你瞧瞧。”


    “不用。”他抱著孟嬈下馬車,低聲說,“有地方住。”


    孟嬈將信將疑,轉頭看到馬車停靠的府門時,忽然愣在了原地。


    緗平白氏。


    這裏還有緗平白氏?


    她用手指了指朱紅色的大門,小聲問容珣:“小叔叔是來投奔親戚的嗎?”


    容珣眉眼輕垂,羽睫遮掩下的眸底沉得發暗,微彎著唇角,輕輕地說:“嗯,是我舅舅。”


    莫名地,孟嬈覺得他這眼神有些瘮人。


    白氏是平陽最大的府邸,門前佇立著兩排侍衛,瞧著倒一點兒也不像小柒所說的沒落世家,比京城很多府邸還要氣派得多。


    孟嬈心裏覺得奇怪,容珣卻沒再解釋,隻是拉著她進了府門。


    像是早知道容珣要來,府門全家老少全都候在了門前,見到容珣的一瞬,全都齊刷刷跪了下來。


    為首的男人年過半百,揚聲道:“晚輩白文遠,見過少主。”


    容珣神色淡淡,將手中玉牌遞了過去。


    青綠色的玉牌,在陽光下流轉出淺淺清潤的光,上麵隱隱可見雕刻精致的紋。


    ……是那天在棺材裏挑出來的那塊兒。


    也不知容珣洗了沒。


    孟嬈心裏一陣惡心,那個叫白文遠的卻絲毫不嫌棄,連忙用手捧過,放在陽光下細細察看了一會兒,才又畢恭畢敬地將玉佩還了回去,對著容珣道:“聽聞少主來訪,晚輩特設了宴席,請少主移步花廳。”


    容珣輕抬指尖,將玉牌收回了袖中,嗓音淡淡道:“不用,直接去客房。”


    白文遠麵色有些難看,卻絲毫不敢反駁,忙道:“是晚輩考慮得不周。”


    說著,便吩咐小廝,將二人帶去了東院的客房。


    白府規模宏大,雖然不能和容珣的淩華院相提並論,卻也比之前住的客棧要好得多。


    孟嬈躺在軟塌塌的床上,心情大好。想著容珣剛才的舉動,心裏覺得有些奇怪,仰著臉問:“小叔叔,剛才那些人為什麽叫你少主啊?”


    容珣擦拭著指尖,輕聲說:“他們以為我是白氏嫡係的人。”


    孟嬈一愣:“他們不知道你是九殿下嗎?”


    “不知道。”


    陽光從窗口折射進來,站在窗前的容珣微微側眸,冷白的膚色襯得他眼瞳又幽又暗,輕扯著唇角:“嬈嬈可別說漏嘴啊。”


    手中的絲帕悠悠落在地上,他看著天邊飄落的雪,漫不經心道:“不然,他們會殺了小叔叔呢。”


    “……”


    -


    深怕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孟嬈絲毫不敢多問。接下來的幾天裏,容珣忽然忙了起來,白日裏大多是孟嬈一個人東院。


    丫鬟小廝雖不知道她身份,可看她是和容珣同行的人,也絲毫不敢怠慢,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待。


    一閑下來,孟嬈心裏又琢磨著攻略陳玨的事兒。連忙詢問小柒,陳玨會不會尋到平陽來。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孟嬈心裏樂開了花兒,匆匆梳洗了一下,正打算出門去踩個點兒,卻被兩個小廝攔住了。


    “少主離開前吩咐過,姑娘不可出東院。”


    孟嬈眉毛一跳:“為什麽?”


    小廝道:“少主沒說,等他回來您可以自己問他,還望姑娘不要為難我們做奴才的。”


    “……”


    小廝語聲客客氣氣,態度卻很是強硬,看來是怕極了容珣如今這個“少主”的身份。


    孟嬈撇了撇嘴,也沒好說什麽,隻能哼哼著回到了房間裏。


    後天是三年一度的花燈節,孟嬈本想借著看花燈的緣由,和容珣談談出去的事兒。


    卻不知今天怎麽了,平日裏酉時就會回府的容珣,直到亥時也沒回來。


    天空中又飄起了小雪,桌案上的燈火被風熄滅。


    孟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就要睡著時,一雙冰涼的手,輕輕觸上了她的麵頰。


    卷翹的睫毛顫了顫,她微睜開眼,正對上容珣漆黑的眸子。


    他墨發微散,上麵沾染著些許融化的雪珠。黑袍上帶著夜露的寒氣,襯得他膚色蒼白如雪,一雙眸子卻黑得發沉。


    借著暗淡的夜色,孟嬈甚至能看清他微微泛紅的眼尾,帶著一抹不自然的妖紅,在窗外凜凜寒風中,顯得病態又詭異。


    “小、小叔叔……”孟嬈輕輕叫了他一聲。


    容珣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蒼白的指尖,順著她的臉頰一直撫摸到了脖頸上,慢條斯理地摩挲著。冰涼黏膩的觸感緊貼著自己肌膚,孟嬈隻覺得像是被什麽冷血動物爬過似的,冷得連四肢百骸都漫上了一股涼意。


    孟嬈抑製住體內的顫栗,又喚了她一聲:“小叔叔……你怎麽了?”


    “……”


    寒風吹開窗子,大片大片的雪花灌了進來,吱呀吱呀的聲音鼓噪得人耳膜微微發疼。


    容珣眉心跳了跳,忽然閉上了眼:“嬈嬈。”


    他輕聲問:“倘若小叔叔要選一個人幫忙傳信,你覺得誰可以信任?”


    沒想到容珣忽然問這樣一句話,孟嬈呆愣了一瞬,才道:“小叔叔遇到麻煩了嗎?”


    容珣“嗯”了聲,夜風中的嗓音沉得發啞,帶著細微的顫音,輕輕問,“你覺得,選誰好?”


    寒風寂寂的夜裏。


    床上的小姑娘,異常清晰地吐出兩個字:“陳玨。”


    “……”


    孟嬈說這句話並非私心,可容珣卻再無任何回應。


    “小叔叔,小叔叔你怎麽了?”


    良久良久的沉默。


    容珣輕笑了聲,起身離開了房間。


    -


    大雪覆蓋小院。


    容珣站在廊前,耳旁回響起剛才侍衛說的話。


    ——“最近大雪封路,狄元路上耽擱了些腳程,可能要晚幾日才能過來。”


    ——“小侯爺已經離開餘縣了,不日就會到達平陽,殿下真的不打算見他嗎?”


    “……”


    呼嘯寒風撕扯著長袍,腦海裏的聲音驀然大笑起來。


    “瘋吧瘋吧。”


    “你本來就是個瘋子,又有什麽好忍的呢。”


    “你瞧瞧,小姑娘多麽信任陳玨啊,你不過試探他兩句,她就毫不猶豫地引薦了他。”


    “噢……對,小姑娘那天在餘縣的時候,打扮的那麽漂亮,是要去見誰呢?”


    “那天可剛好是陳玨到餘縣的日子啊。”


    “……”


    “陳玨現在不喜歡葉白柔了,到時候他們見麵,隻要陳玨願意,小姑娘絕對會跟他走的。”


    “不想讓他們見麵吧?”


    “……”


    “要不……就殺了陳玨吧。”


    “他一路跟到這裏,甩都甩不掉,多令人討厭啊。”


    “你也很想殺他吧?”


    雪花落在容珣發間,他輕闔上眼,蒼白的唇角,流出一行鮮血。


    嗯,


    很想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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