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辛夷提防著陸衍時刻會過來,大略把這封信掃了一眼,信上其實也沒說什麽,大概就是講這陳遠新去南方做的一些事,還有南方如今的形勢。


    她卻越看臉越陰沉,雖然信上說的模糊,但她基本可以斷定,最近父親受阻就是這個人所為。這是他自己做的,還是陸衍授意的?


    她想不出源頭,索性不再去想,總之隻要這個人出事,任陸衍有什麽目的也無法達成。


    她一邊想,一邊隨手把書信放回原處,自己拿了一本《山海經》假作看著。


    過了會兒,陸衍走出來:“我等會兒要出去一趟,你不是挺喜歡吃永樂坊那家櫻桃畢羅嗎?我回來帶一份給你。”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自然地調開,不敢看她,腦海裏不由得又浮現出昨晚的一幕幕。


    所以說沒有被侍寢宮女服侍過,自己胡亂看了幾本避火圖的壞處就在這了,他也沒顧得上什麽前.戲不前.戲,當時就要橫衝直闖,把她疼的眼淚差點飆出來,說什麽都不肯讓他動一動,兩人糾纏一時,他就這麽...完事了,末了末了誰都沒大展雄風成。他現在簡直沒臉見人!


    還有個問題,他昨晚上那樣到底算不算圓.房,可書上說的,行完周工之禮了不都會有落紅嗎?若是沒有,他明明又...到底算不算圓成了呢?


    陸衍現在瞧見她就想到昨晚的尷尬,恨不得擋著臉離去,偏偏還要維持風度,故作鎮定地站在遠處。昨晚上雖說十分烏龍,但那短短幾瞬的滋味有極其美妙,他一邊尷尬,一邊又忍不住回味。


    沈辛夷心思壓根沒在吃上,隨口道:“行啊,早去早回。”


    陸衍竭力繃著臉嗯了聲,悶頭出了書房,沈辛夷也不好留這兒了,跟在他身後出去。


    她一回到屋裏便坐立難安,從衣櫃裏取出一隻塵封已久的箱子,上麵的鎖盤是數列,她先按了三下,再把數字調整到正確的位置,再往左擰兩下,往右擰三下,終於把箱子打開。箱子上麵放著的是一些珍本古籍,她直接伸手到最下層,把一遝信紙和琉璃瓶子裝著的濃墨取出來。


    信紙和濃墨都是特製的,信紙底部還有小小暗記,她拿出自己常用的狼嚎筆,在信紙上寫了三字‘戒備陳遠’。


    她把這四個字左右看了看,又覺著不妥,幹脆把這張信紙燒了,重新寫下‘誅殺陳遠,提防太子’八個大字,命人取來了一盆冰塊,她隔上一層托盤,把信紙往其上一鎮,等到字跡漸漸消失,她才把信紙疊好,小心放到一個看起來,其實卻加密過的荷包裏。


    做完這一切,她長出了口氣,她喚來張媼,神色鄭重:“阿姆,你把這個交給大哥,這上麵有極重要的事,你讓他先不要看,直接轉交給。”不管是她出府還是她哥進府都十分不便,要是平白把人叫來,徒惹人生疑,隻得把信兒先傳出去,由沈桂旗代為轉交到家裏。


    張媼問也不問,當即點了點頭:“是。”


    沈辛夷心裏難免忐忑,陸衍黃昏才歸,表情已經比上午正常許多,他一手拎著油紙包的櫻桃畢羅,一手拿了隻錦匣,漫不經心:“宮裏做了新樣子的宮花,太後讓我拿給你。”其實這些宮花主要是給公主們的,他覺著她應該會喜歡,硬是頂著公主們的白眼,搶了幾隻最好看的過來。因此話雖說的漫不經心,眼底卻帶了幾分期待。


    自從他祭拜過母親之後,他已經明了了自己的心意,昨晚上雖然烏龍,但兩人也算肌膚相親過了,他待她自然更為不同,畢竟她已經是自己的人了。


    沈辛夷打開盒子看了眼,裏麵裝了好幾朵,雨過天晴色,朱槿色,丁香色等等,每個都十分別致漂亮。她又瞅瞅那櫻桃畢羅,心裏不由得有些複雜。


    她寫信的時候真沒感覺有什麽,於公兩家各成一派,她這也說不上背叛什麽的,難道陸衍就沒有坑過她了嗎,要是沒有,幹嘛派人去給她爹下絆子?於私她上回救了齊王妃,按說陸衍還欠她個人情呢,現在也是該還人情的時候了。於公於私,她都覺得自己十分占理,不知道突然冒起的慚愧是從何而來。


    她心不在焉地瞧著宮花,陸衍不由問道:“你覺著如何?”


    沈辛夷這才回過神,隨口道:“好看著呢。”她為了顯得自己很清白,胡亂往頭上插了幾朵:“好看不?”


    陸衍:“...”


    他看著她滿頭五顏六色的花,眼睛險些沒辣瞎了,頓了下才默然道:“你嚐嚐那櫻桃畢羅吧。”


    沈辛夷兩輩子頭一次幹間諜的差事,聽他這麽一說,拿起桌上的櫻桃畢羅就吃了起來,到最後險沒把自己噎死。


    陸衍給她遞了一盞清茶,順手幫她拍著背,麵露狐疑:“你今晚上究竟怎麽了?”


    沈辛夷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痛定思痛:“咱們今晚上分房睡吧。”她都擔心自己說夢話露出些什麽。


    陸衍先是一怔,繼而恍然,而然思維往邪路上岔了,她這是在...害羞?做完那事之後覺著無法麵對他?他硬生把自己腦補出滿心的柔情蜜意來,緩和了神色:“好。”


    他又想了想:“其實也沒有什麽,你...放寬心。”


    沈辛夷給他這話說的更要胡思亂想了,他幹嘛勸自己放寬心?難道他知道了?她點了點頭,含糊道:“好,我這就放。”


    兩人又跨服聊了一會天,實在聊不下去了,這才各自安置睡下。


    ......


    陸衍最近早出晚歸的,什麽時候出入都不定,譬如今日,他趕了個大早出門,邊往外走邊和手下將士魏毅說話:“魏將軍最近和嫂夫人如何啊?”


    魏毅被問的摸不著頭腦,不過他是個實在人,便笑道:“挺好的,她一向賢惠,又給我生兒育女的,哪都挑不出錯兒來。”


    陸衍又跟他東拉西扯了幾句,又拿出萬年當年牌‘我有個朋友’:“我有一位友人,他馬上就要成婚,隻是他婚前沒受用過通房妾侍,對周公之禮不算太熟,又不好問長輩,隻好托了人來私下問我,我婚事如何將軍你也清楚,所以我隻好把這個難題交給你了。”


    這事兒永遠是男人最感興趣的事情之一,魏毅嘿嘿一笑,低聲跟他這樣那樣,那樣這樣說了一番,最後道:“這樣才算真的成了,您讓你朋友別信避火圖上畫的,都不靠譜,哪有女子第一次會痛快的?”


    陸衍仿佛被打開了新世紀的大門,麵色不動聲色:“哦?”


    魏毅說到這個有些歉疚:“我第一次沒摸到門路,壓根沒進去,後麵找到關竅了,發性弄了幾回,她...”第二天早上就沒下的來床,他差點把這話說出來,幸好發覺跟太子說這個不合適,及時管住了自己。


    陸衍神色變幻,他,他跟魏毅第一次的情況差不多,沈辛夷也沒什麽異狀,看來這房...還真沒圓成。


    魏毅又嘿嘿道:“不過殿下天賦異稟,以後肯定能大展雄風。”


    陸衍:“...”感覺自己心口被紮了一刀,他生怕魏毅還要再說,忙轉了話頭,淡淡道:“將軍和嫂夫人和睦就好,隻是公事上也勞你多上心,別懈怠了。”他難道還不如魏毅?


    兩人出來辦事,不想驚動其他人,因此走的是側邊角門,身後也沒跟著仆從。陸衍正在懷疑人生的時候,忽的角門一開,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險些撞上二人。


    這人就是幫沈辛夷傳話的,他一大早就接著采買的由頭,盡職盡責地幫沈辛夷去給沈桂旗傳話,本以為天衣無縫,沒想到才出門就遇見正主了,他慌得臉忙跪下。


    魏毅還以為是手腳不幹淨的小賊,一把把他拽起來拎到陸衍麵前:“跪下!”


    陸衍借著淺薄的晨光看清了他的臉,他隱約記著這人好像是沈家帶來的仆從——他能記得是因為這人跑腿幫她買了根玉釵,那釵子她戴起來特別好看。


    他眯起眼:“你是做什麽的?見著我慌什麽?”


    那人努力鎮定下來,可還是被他的威儀嚇得輕顫,他咽了口吐沫:“奴才是負責采買的,得趕早去買東西,您...奴才是第一次見您,慌了手腳,是在該死。”說完就砰砰磕頭。


    陸衍保持著不緊不慢地語調:“負責采買的?那你就去忙吧。”


    那人定力跟陸衍這種千年狐狸沒法比,盡管努力繃著,眼底還是放鬆了一下,顯然是鬆了口氣。陸衍沒放過他這個細微的表情,對著魏毅使了個眼色。


    那人轉身要走,被魏毅一把拎起來,他是搜查的老手,上下一搜就摸出來一隻荷包,他呈上來給陸衍:“殿下,這...”


    這實在不能怪傳信這人,他實在是時運不濟,也不是專門搞情報工作的,正好就撞到陸衍手裏了。


    陸衍心頭掠過一絲極不祥的預感,也不準備出門,麵色更加淡漠:“拖下去,審問。”


    ......


    沈辛夷晚上也沒睡安穩,早早就起來等著消息,約莫等了一兩個時辰,她聽見一陣極重的腳步聲,還有張媼的驚呼和阻攔之聲。


    她轉過頭,陸衍已經踹開門走了進來,雙目微紅,飽含怒意,麵色卻出奇的冷,幾乎要把人凍結。


    沈辛夷心下一沉,陸衍一向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她還是頭一回看見他這麽憤怒。她此時反而鎮定下來,問他:“你回來幹什麽?”


    陸衍把手裏的荷包重重砸在她腳邊:“自然是來還你的好東西。”


    沈辛夷其實從他進來的那刻起就有預感,現在果然開始成真了,她隨手撿起來,拍了拍上麵的土:“你就算不高興,也沒必要拿東西撒氣。”


    陸衍已經把信紙上的文字驗了出來,他一指把信紙按在桌上,無聲迫近,聲音裏帶著戾氣:“誅殺陳遠,提防太子?這是你親手寫的?”


    他審問那人,查驗字條的時候,其實心裏一直是十分抗拒的,他甚至想燒毀字條,放了這人,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然而他不能這麽做。


    看到上麵的字的一刻,他驀然覺著心裏一涼,這種涼無法抗拒,很快就傳到了四肢百骸,身上竟無有一處不難受的。


    沈辛夷本來還挺慚愧,被他這樣質問,竟也無端升起一股火氣:“我哪個字寫錯了?陳遠不是你派去的,那些絆子不是你用的?難道我們不該提防你!或者隻要你一出手,我們一家就該坐以待斃,束手等死?”


    陸衍的眼神能把人生生凍死,他忽的一笑,笑意帶了自嘲,未達眼底就收了回去:“多謝你提醒我了,我這就提醒陳遠,讓他跟你父親好生鬥上一鬥。”他本就不該看在沈辛夷的麵上,吩咐陳遠按兵不動,現在看來,果真是他的不是。


    其實陳遠的死活他並不在乎,他在乎的隻有她一人而已。他本想把沈辛夷和沈家徹底分開來看,畢竟害了他母後的不是她,跟他明爭暗鬥十餘年的不是她,她隻是他的妻子而已。


    他忽然想起不知是誰說的一句話了,不管沈女再怎麽得你喜歡,她畢竟還是姓沈。


    果然,還是姓沈。


    他心頭一堵,像是有無數根針紮了下來。


    沈辛夷臉色微變,隨即又抿了抿唇:“隨便你。”她還不信她阿爺鬥不過一個陳遠了,她臉色略沉,又緩和了神色,換了個勸慰的口吻:“如今你身染重疾,就算拿下了江南又能如何?再說我父親和你也並非敵對關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又何必胡亂折騰呢?”


    她說完又補了句:“況且我救下齊王妃的時候,你親口說過你欠我一個人情,咱們不妨各退一步,這信我也不去了,你修書一封,讓陳遠不得輕舉妄動,如何?”


    陸衍目中帶了涼意,神色卻出奇和緩下來,他甚至微微揚了揚唇,帶了她熟悉的譏誚:“我當真是娶了一位足智多謀的賢妻啊。”


    沈辛夷這回終於感覺到他生氣了,可是為什麽啊?沒道理啊?兩人本來就是敵對的兩邊,被皇上拉郎配湊到一起的,她幹這事兒難道不是情理之中,他這麽氣憤幹嘛?


    要是這封信真的送出去了,陸衍還有理由生氣,可是完全沒送出,他明明是得勝的那個,按照正常套路,不該是他把信扔到她麵前,然後對她的智商進行一番全方位嘲諷,最後要打要罰給個處置方式,他有什麽氣可生的?這不按正常的流程來啊!


    沈辛夷搞不懂他這架勢,隻好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啊,我也覺著我挺賢惠的。”


    陸衍閉了閉眼,似要掩去眼底的怒意:“你知道後,直接就給沈修遠去信了?”沒有半分想到他?


    沈辛夷隱約感覺到這是個陷阱題,但她卻不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麽,而且說不是他也不會相信。她頓了下才道:“是。”


    她瞧他滿麵怒色,心裏莫名地也有點不大舒服,她皺眉想了想,突然心裏一動,轉過頭雙目直視著他:“你我本分彼此良配,成婚半載未有子嗣,你我二人不但無甚情意,反而平添嫌隙,不如你出具和離書一封,從此天南海北,各不相幹,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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