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貴妃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太子肯為她這麽出頭了,兩人好起來也是指日可待,你憑什麽覺著他和素素定不會好?再說沈家現在當權的隻有你大舅父,除了素素,其他沈家女兒能頂什麽用?”


    “現在兩人關係倒可能有些和緩,不過這也不難,讓他們的關係重新跌回去不就成了?”陸澤一笑,胸有成竹:“老九看似冷清孤傲,其實是個頗多疑的人,隻要稍一挑撥,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信素素了,更何況兩人還有上輩的恩仇,別忘了先皇後和太子的親舅父是怎麽死的,太子睚眥必報,焉能忘卻殺母之仇?”


    他喝了口茶,這才繼續道:“我自有籌謀,母妃不用管了。”


    他又悠悠道:“再說沈舅父,你和沈舅父雖是親兄妹,但沈舅父和您素來意見不合,我也不能全指望他,幸好我在沈家還有旁的助力。”


    沈貴妃想到自己疼了這麽多年的侄女,心下不忍,但終歸比不過兒子能榮登大寶重要,她默了片刻:“你手腳幹淨點,別讓你舅父發現,否則你這輩子別想從沈家要來助力了。”她又靜默了會兒,才道:“你怎麽挑撥我不管,隻是別傷了素素。”


    陸澤沒回她後半句,隻笑笑:“我手腳何曾不幹淨過?看老六這事兒,沒人有半分疑到我頭上。”


    他揚唇一笑:“過幾日你就等著瞧好戲吧。”


    沈貴妃既驕傲又失落地看了他一眼:“不管用什麽手段,我自希望你能有禦極問鼎之人,你這些手段...真的能成嗎?”


    陸澤看著窗外的雲層:“父皇把素素嫁予老九不過是為了牽製我,這些小把戲無非是為了離間素素和老九,讓父皇的牽製之策不能達成,不過是幾個小手段而已,若真正想問鼎九五,權錢兵馬一樣不能少,自不能隻靠雕蟲小技成事。”


    ......


    沈辛夷聽完張媼的話,翻了個身躺在榻上,若有所思。


    要說她和太子的孽緣得從五年前說起了,五年前她爹回京述職,太後見沈侯權柄甚重,當時就有意讓她和太子結親,當然那時候沈辛夷隻是毛丫頭一個,所以她提議先定親,等她年歲大了再和太子成婚。


    不過那時候太子還未曾生病,聲望已快要越過文昌帝了,文昌帝自不願他再錦上添花,劍指帝位,沈侯也不想讓寶貝閨女嫁入宗室,曆經艱險,沒想到兩人還沒來得及開口拒絕,陸衍就先一步拒絕了,他那時候正是年少氣盛,言辭淩厲,明朝暗諷,把太後和沈侯弄的好不難堪。


    沈辛夷知道這消息後心裏頗是震怒不服,她兩輩子都是頂尖配置,容貌出眾,聰穎慧黠,家利裏也是位高權重,不誇張地說,從五歲開始對她明裏暗裏表示傾慕的人都能擠滿長安,太子她憑什麽啊!就算太子跪下來求娶她,她還不樂意嫁呢,他怎麽能,怎麽敢拒絕她?


    於是這個男人就這麽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懷揣著一定要用魅力征服太子的念頭,她到他展現了幾次魅力,想讓他也成為自己的裙下之臣,不但沒成功還碰了一鼻子灰,沈辛夷鬱悶的要死,直接跟老爹來了泉州,從此再也沒回過長安。


    當初她不知道太子和家裏嫌隙頗深,後來知道太子和她家不對付之後,她就更沒打過太子的主意了,倒是長安卻傳言她一心癡戀太子,愛的要生要死的。


    哪想到因緣際會,如今太子式微,文昌帝為了製衡老八,硬是把她嫁給了太子。


    她對太子的感覺非要形容的話,那就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假如她展現魅力成功了太子真看上她了,她還不願意委身太子呢!就因為太子對她愛答不理,這事兒反而成了她的心結,越想越鬱悶,總想著出口氣才算。


    早知道牽扯出這許多麻煩,她就是打死也不會招惹陸衍。


    她琢磨著琢磨著,太醫就已經開好了方子,張媼給她煎了藥讓她喝下。


    藥裏大概有安神的成分,沈辛夷喝完之後就睡到下午,她意識不甚清醒地揉了揉眼睛:“水...”


    旁邊立刻遞來一盞白水,沈辛夷咕嘟咕嘟喝了兩口,才發現給她遞水的是陸衍,她訝異道:“殿下回來了?”


    陸衍在不遠處坐下,神色淡淡地‘嗯’了聲。


    她抬頭看了眼天色:“都下午了,殿下怎麽和六殿下談的?居然談了這麽久。”


    陸衍瞧她不鹹不淡的樣子,眼皮又耷拉下來,心裏升起一股憋悶:“被父皇叫去訓斥了一番。”


    沈辛夷這才轉過頭來看他:“父皇訓斥你做什麽?”


    她終於轉過頭看著自己,陸衍心裏的憋悶散了些許,淡淡道:“今兒為了給你出氣,把老六收拾了一頓,把他打了個半死扔在水池子裏,險些沒把他淹死,父皇知道後頗為震怒。”語調雖淡然,話間總帶了幾分邀功的意味。


    沈辛夷顯然沒聽出來,狐疑道:“父皇既然震怒,殿下能這般輕易脫身?”


    陸衍一窒,很快鎮定道:“我跟父皇把老六昨日劫持的事兒說了一遍,父皇知他大錯在先,便沒再多言了。”


    沈辛夷‘哦’了聲,她身上還是不大舒服,渾身酸疼頭重腳輕,便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


    陸衍瞧她沒事人一般,心下又煩悶起來:“你就沒什麽想說的?”


    難道知道自己為她出頭的事,她就不會羞喜感動,然後拉著自己的手不鬆開嗎?


    沈辛夷怔了下轉過頭,覺著他今日頗為奇怪,試探道:“多謝殿下?”大姨媽來了啊這是!


    敷衍了事。


    哼。


    她見陸衍沒反應,又道:“不過殿下既然問我,我還真有件事想同殿下商議。”


    她想找個地方坐下跟他細說,沒想到坐在榻上的陸衍竟然主動挪了個位置,她本來是想坐在他對麵的,見他讓了也隻好坐在他身邊,誠懇道:“宮裏的每個人行事自有規矩,每個宮也有專人打理,殿下的少陽宮一直有皇後捎帶著派人來管,皇後自然是好的,可她一人要照管整個後宮,難免勞累,咱們做晚輩的,總得替她分憂...”


    陸衍懶怠聽內宅這些雜七雜八的瑣事:“別廢話,直說。”


    沈辛夷微微一笑:“所以我想替皇後分憂,把打理太子宮掖的事兒接過來。”按照慣例,太子未成婚前東宮的事兒是走宮裏的規矩,成婚後就該是太子妃料理瑣事了,為以後打理後宮提前練手。


    陸衍眯起眼:“你是在跟我討要管家權?”


    沈辛夷覺著他說話不好聽,不過也大抵是這個意思,她掩唇一笑:“別說是在宮裏了,就是在尋常公侯府邸,也是女主人管家的。”


    她住在完全陌生的皇宮裏,倘連自己的身邊事都不能親手打理,心裏實在不太踏實,這個管家的差事她早就該要了,隻是最近一直病著沒顧得上,如今得趁著清醒趕緊料理了。


    陸衍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微冷:“你膽子不小。”明知道他防著沈家人還敢問他討要打理東宮的差事。


    他說完目光定在她臉上,覺著她膚白如玉,肌膚極是細膩,不知不覺就走了神,拇指不自覺地在她下巴上摩挲了一下。


    沈辛夷下意識地推開他的手,推完之後才發覺他麵色不悅,這脾氣還真夠陰晴不定的。


    她想了想,用食指勾住他的小指,調戲他一遭,嬌聲道:“太子哥哥,難道我說的不對?還是你覺著我不是這東宮的女君?”她發現調戲陸衍這法子還挺管用的。


    陸衍原本不悅的心情因著她的動作居然稍好了些,不過他還是冷著臉抽回手:“隨你。”他頓了下又道:“廚房你不能插手。”


    廚房是緊要之地,這是防著她呢。不過沈辛夷沒料到他會答應的這麽輕易,還以為經過一番唇槍舌劍呢,既然陸衍應允,她忙道:“自然,我知曉分寸。”


    陸衍嗯了聲,便沒再說什麽。


    兩人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用過晚飯之後,沈辛夷散了會兒步,又看了幾頁書,就上床準備睡覺了,陸衍比她晚,現在人還不知在哪兒。


    她下午已經美美地睡了一覺,現在怎麽都睡不著,正琢磨著要不要點安神香,忽的床幔被撩起,有人在她身邊躺了下來,又伸出雙臂摟著她的腰。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忙轉過頭來看,就見陸衍躺在她身邊還伸手摟著她,這個發現也沒有讓她表情好到哪兒去,她瞧見陸衍都渾身不自在,更別提跟他摟著睡了。


    她擰身想躲,卻沒能躲開,隻好對陸衍道:“殿下,我昨日受了風寒,現在還沒見好,你身子本來就弱,我怕過給你...”


    陸衍睡覺一直不穩,偏偏摟著她睡覺卻難得安生,在沈辛夷還是傲天的時候,他已經習慣了這項福利,冷不丁被她拒絕,長眉一擰:“哦?”


    有用的時候就一口一個太子哥哥,等沒用了轉眼就變成殿下了。


    沈辛夷堆出一臉誠懇:“我要是把病氣過給殿下就不好了,未免殿下病上加病,我去別處睡吧。”


    陸衍焉能看不出來她這是托詞?沈五是否明白自己的身份,她現在是他的人,他可以隨時要了她,她這麽拒絕到底是誰給的膽子?還是她在欲擒故縱?


    他心下頗是不快,怎麽說沈五當初也追求過他,看著一個曾經傾慕過自己的人對自己這般冷待,誰都會有些不愉。沈辛夷還是龍傲天的時候,他每天都琢磨著她什麽時候清醒過來,現在當真清醒了,他又覺著還不如龍傲天呢。


    不過他也沒到非賴著她的地步,冷冷地嗤了聲,扯過廣袖中衣披在身上下了床。


    這個點兒了,他隻要一出東殿的門,明天宮裏不知會傳出多少流言蜚語,於是沈辛夷很貼心地讓下人在自己的羅漢床邊兒放了張寬大的榻,請他睡在榻上。


    ——一般妾侍通房什麽的都睡這個位置。


    陸衍漠然看了她一眼,居然沒說話,直接展開被子睡了。


    沈辛夷暫時不用和他同床,也開開心心地睡了。


    中藥雖治本但是療效太慢,她在屋裏修養了快十天,等到感冒徹底好了才出門,準備整理一番庶務,好讓自己住的能舒服點兒。


    這其實也不費什麽事,她在家的時候自有一套規矩,隻需把規矩列出來讓他們照做就是,做的好了就賞,不好了就罰,簡直不能更容易,再說宮裏的規矩已經夠嚴謹了,她隻需要稍作調整就行。


    便是這樣簡單的事,還是有人不滿意的,那個皇後送來的品如怯怯提問:“可是...殿下您定下的規矩,和我們在皇後宮裏學的不一樣,若是衝了可怎麽辦?是按照皇後的來,還是按照您的來呢?”這位品如女士長得可不像劇裏的溫婉多情,反而走的是艾莉那種款的。


    沈辛夷:“...”你為什麽穿著品如的衣服,還用了人家的名字?


    品如女士問的話不好回答,若是回答按照皇後的來,那她訂的規矩就成了笑話,若是按照她的來,就是不敬長輩。


    不過沈辛夷聽到她的名字就想笑,也沒怎麽生氣,於是撐著下巴笑吟吟道:“你猜啊?”


    品如:“...”


    沈辛夷喝了口茶,才止住滿麵笑意,懶洋洋地把問題拋回給她:“什麽問題都要我來回答,那還要你幹什麽?你自己回去琢磨該按皇後的規矩來還是我的規矩來,不過...”她又是一笑:“若是做錯了,掌刑女官的板子可不認人。”


    品如再送過來之前就被齊皇後叮囑要搞事,搞事,搞事!這幾個月太子妃一直沒怎麽搭理她們,她還以為這位是個不管事的,沒想到這般厲害,一句話既沒踩坑,還順帶把她警告了。


    她麵色一警,低下頭不敢妄言了。


    沈辛夷琢磨著要不要從品如她們三個裏挑出一個來敲一頓板子,好讓她們別想著搞事,她心裏有了計較,也沒多留這些人,便讓眾人散了。


    她掩嘴打了個哈欠,接過玉煙遞來的藥吃了,轉向張媼問道:“阿姆,怎麽有好幾個人沒來?點名的時候我就想問你了,零零散散缺崗的竟有快十個了。”


    張媼苦笑:“行宮不比皇宮規矩大,他們不是報了生病,就是報了假出宮探親去了,還有幾個是您帶來的人,他們拿著您的名字說事,尚宮局那邊也不敢攔著。”


    沈辛夷麵色微沉:“我不過少管了幾天,他們竟敢如此懈怠,這是要翻天啊?”她看向張媼:“阿姆你怎麽也不告訴我啊?”


    張媼麵色更苦:“他們都是在您病中提前告知了的,那時候我告訴您,你說您掌控著大魏朝的經濟命脈,一刻的功夫就能賺十萬兩銀子,讓我別拿小事耽誤您的大事。”


    沈辛夷:“...”


    ......


    陸衍被沈辛夷擠兌的,幾日都睡在榻上,因此每天都陰沉著一張臉,他手底下的人都不敢大聲說話。


    太史捷神色如常地稟報:“回鶻前日又騷擾了朝廷邊境,劫掠了不少錢糧女子。”


    陸衍聽到被自己按在地上摩擦的回鶻也敢這般張狂,麵色一戾,眼底竟有些嗜血的味道:“馮晨不知駐守北邊嗎?他幹什麽吃的?”


    太史捷歎氣:“馮晨也是為難,左有節度使,右有朝廷的嚴命,他不敢輕舉妄動...”他又重新起了話頭,笑問:“您最近和太子妃相處的不錯,頗是投契啊。”


    陸衍冷哼了聲:“太史公你老了眼花了。”


    太史捷:“...其實太子妃蘭心蕙質,聰穎過人,不失為您的良人,而且您對太子妃多有忍讓。”


    陸衍神色微動,隨即淡了下來:“她姓沈。”


    太史捷一歎,這時內侍就把陸衍的藥端上來:“殿下,到點了,您該喝藥了。”


    太史捷住了嘴,他擅長醫術,陸衍每次的藥都是他負責檢查的,他把藥接過,先拿銀筷子試了毒,又聞了半天,眉頭一皺,又搗鼓了半天,沉聲道:“這藥有問題,雖然暫不能確定是哪種毒,但肯定不幹淨。“


    陸衍握著狼毫筆的手一頓,內侍慌忙就跪下了:“奴,奴不知此事啊。”


    端藥的和負責廚下的所有人都是自小跟著他的,忠心耿耿,況且他們真要下毒,也沒必要等到現在,這些人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完全沒理由對他下手。


    陸衍這時反倒神色如常,指尖點了點桌麵:“除了你們之外,還有誰碰過這藥?”


    內侍先有些迷茫,思索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是...太子妃身邊的人。”


    陸衍眉毛猛的一挑:“哦?”


    內侍歎了口氣:“太子妃帶來的人裏,有幾個不知道您的廚房不讓進的規矩,經常東遊西晃的,我們隻要一說,他們幾個就說我家太子妃如何如何,沈府如何如何,我們也不敢過分攔著,今兒一個沒攔住,他們就鑽到廚房裏了,雖然我們立刻把人拉了出來,但...畢竟是進來了...


    ‘啪’陸衍手裏的狼毫筆斷了:“繼續。”


    他隻讓人盯著沈辛夷,卻忘了她身邊這些使喚的。


    太史捷皺眉問道:“這些人跟什麽可疑的人接觸過?”


    內侍又歎了口氣:“他們輪著告假出了宮,所以...”


    所以跟什麽人接觸都有可能。


    太史捷聽出了他未盡之意,麵有為難地轉向陸衍:“殿下。”


    陸衍手指交疊,半晌不語,隻臉上慢慢結了一層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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