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梅天驕說不用管飯,但是人家盡心盡力,她哪能貪那一點便宜,叫他們挨餓回去?她讓小米團子去傳話,請那些漢子留下來,吃一頓便飯。


    「爺,兄弟們留還是不留?」那是個極為剽悍的漢子,眉間還有一道長疤,人瘦麵冷,簡直就一張死人臉,能止嬰兒夜啼的那種。


    「她既然叫你們留就留下來。」


    死人臉意會過來。「那屬下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其實他們並不介意吃不吃得上這頓飯,給自己大哥做事哪來那麽多講究,更何況大哥也不會坑他們這些弟兄,每個人的荷包裏可都放著沉甸甸的外快呢。


    因為人多,盛知豫也不讓春芽煮那些細致菜,她先把紅薯、豌豆按比例調和,加上爆香辣椒、丁塊肉末、蔥花、醬油、芽菜、醋、芹菜……燒了一大鍋的酸辣粉讓這些漢子們墊墊肚子,這湯頭融合了麻辣鮮香酸且油而不膩,讓這群幹了一天重活的漢子們吃得淋漓盡致,豎起拇指爭相稱讚。


    接著她又讓人扛出來幾大陶盤的大盤雞,爽滑麻辣的雞肉,軟糯甜潤的土豆,再下了十幾把的寬麵條,讓男人們拌著大盤雞一起吃,隨後又一大盆獅子絞肉,幾大盆酸白菜水餃,兩大盤青菜,最後一大盆還冒滾油的砂鍋魚頭,整個是香味撲鼻,肚裏饞蟲作亂。


    沒見過男人搶食嗎?


    如螳蟲過境的埋頭苦幹,連話都不舍得說一句,梅天驕被他底下這些弟兄的吃相給唬著,等到他想到要伸出筷子,隻能揀盆子裏的渣渣,吃得是滿腹憋屈。


    也跟著坐上席麵的趙鞅還挑釁的朝他晃了晃筷子上的肉塊,接著一口吃進嘴裏。


    這個不知死活的小鬼!


    隻是飯還沒吃完,一道靈敏的身影附到他耳邊嘀咕了幾句話:「爺,來了幾撥人,已經進了白河。」


    「摸清底細,都給收拾了。」他抿住嘴唇,眼底一派洶湧的黑色。


    那影子躬身而退,轉身不見。


    吃飯的仍舊吃飯,大口咬肉的就咬肉,仿佛沒有發生過什麽,但是趙鞅水汪汪的眼睛瞄到,當那個人以為神鬼不知在梅天驕邊上耳語的時候,所有的人背脊都不自覺的凜了那麽一下。


    吃過飯,一幹人笑嗬嗬的走了。


    「你也拾掇拾掇早點休息吧!我還有點事,你自己要小心門戶。」


    「這桂花肉你帶回去吧,我知道你沒吃飽。」盛知豫拿出一個小碗公,裏麵是五花肉切成薄片,拌了雞蛋糊在油鍋一炸,色如雞油黃,形似桂花。


    這是吃獨食啊,梅天驕也不客氣,接過來,拿了一塊,一口咬下,嗯嗯,鬆脆鮮嫩,鹹甜可口,吃得口水直流。


    看他那吃相,盛知豫以為他的口味和某個孩童無異。


    梅天驕抱著那碗獨食走了。


    有條不紊的把一切都收拾了以後,盛知豫關上堂屋的門,想坐下來歇歇,不料,屁股都還沒沾上椅麵,小雪球竟瘋狂的叫囂了起來。


    她拿起油燈,一手拉開門閂,兩個手拿棍棒卻不知道如何下手的男人,和穿著看似主子卻讓小雪球壓製住的男人,三邊形成一觸即發的三角關係。


    盛知豫是從不在小雪球的脖子上套繩子的,牠機靈得很,分得了親疏遠近。


    這時它充滿領地意識的昂首立起,兩隻爪子趴在那人肩上,加上它事兒露出來的獠牙,令人望而生畏,威嚇性十足。


    男人看似被嚇破了膽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直到聽見開門聲,看到走出來的人,認出來是誰後,他不禁顫聲叫著:「知豫……娘子,趕快來把這畜生帶下去!」


    盛知豫已經走近,油燈照在那人麵上,居然是久久不見的嵇子君。


    她麵色古怪,很快收了表情,吆喝著小雪球退後,隻見牠一收爪子,嵇子君便腿軟的跌在地上了。


    「把你的主子扶起來,隨我進來吧!」她不冷不熱,絲毫沒有想要扶這名義上還是她夫君的人一把。


    但無論如何,來則是客,她還是給了他一杯冷茶。「有話就直說吧。」


    「你居然養那種怪物來咬人!」等他緩過一口氣來,嵇子君張口就罵,他就是那種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男人,這下麵子裏子都掃地了,他就想在話麵上找點場子回來。


    「家裏滿是老弱婦孺,養條狗看門還有錯了?」


    「我也不與你多說,」他有些掃了斯文的不忿。「你一無出,二不侍公婆,七出之條占了兩樣,肅寧伯府是有規矩的人家,你拿了休書就走吧!」


    「你寵妾滅妻,憑什麽由你休人?此事要傳出去,你還想做人嗎?」她字字鏗鏘。


    嵇子君嗆了一口茶,不由得心虛,他定了定心,就著油燈看著盛知豫,發現她似乎有些不同,他認知裏的這個女子沒有過與他眼對眼的時候,木訥少言,懦弱得叫人看不起,現在這般變化,也許是將她丟到別院來,鍛鏈了她吧!


    「那你意欲如何?」


    「我這人眼睛裏很容不下沙子,你想與香姨娘比翼雙飛,我不是不肯,但必須是在和離的條件下。」她已經不會傻得誰來挑釁就鬥回去,而是以那種細密棉柔,將人拐到坑裏還不自覺的方式說話。


    「和離嗎?也不是不成。」他喜心翻倒,沒想到她這麽好說話。但是,她要和離,是想再嫁嗎?


    這一想,心裏不知為什麽起了一股酸勁。「至於嫁妝……」


    嵇子君的眼裏閃過一抹不自在。


    盛知豫冷笑,瞧著他衣服上麵兩個偌大的狗爪印。「春芽是我的陪嫁,自然跟我,至於黃嬸、石伯,你作主把他們的賣身契給我,還有這間破房子,你們偌大的肅寧伯府也沒看在眼裏,就一並給我,用這些來換我的嫁妝,值吧?!」


    她私下曾問過這對夫妻,他們都表明願意跟隨她,既然他們不負她,她也不能辜負他們。


    她一直知道周氏垂涎她的嫁妝。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本朝爵位遞減製,爵位每傳一代就減一級,如果後代沒有建樹,隻能世襲爵位,如果有作為,也能慢慢升上去,替自己掙來榮華富貴,如果其子一直沒有作為,幾代以後,這個家族就自動退出貴族行列。


    伯府看似根枝脈絡幾百年累積在那,可惜子孫沒一個能撐得起門麵的,一個那麽大的伯爵府,每天要有多少開銷,隻出不進,周氏能不著急嗎?


    「沒有別的了嗎?」嵇子君何嚐不知道自己對不住這個八人大轎迎娶進門的女子,但事已至此,他也沒什麽好說的。


    他突然有些迷惑,難道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好好看過她的原因嗎?許久不見,她膚色細膩白皙,神色自若,更襯得那眉眼越發精致。


    「如果你同意,就先寫一份和離協議書。」


    「成。」


    盛知豫拿來文房四寶,倒了茶水在硯台上,仔細磨起墨來,然後拿了一枝小羊毫筆,細細蘸了墨,一氣嗬成的在宣紙上麵把和離書寫了,其中注明和離,盛知豫全部嫁妝換取黃嬸和石伯的賣身契以及紫霞山別院的房契,此後各自婚嫁,生死不複相見,兩無瓜葛。


    吹乾後,再讓嵇子君畫了押。


    他眼神震動,從來不知道她寫起字來自有一股清新灑脫的韻味,那是他在香兒身上從來沒有發現過的。


    他有些舉棋不定,卻見盛知豫靜立如遠山般平淡。


    「明日再麻煩嵇公子跑一趟,找裏正公證,這件事便算了了。」


    「哦,是。」


    盛知豫拿著那張協議書坐在堂屋的門檻上,萬籟寂靜的夜,天空滿天星鬥,在這之前,石伯夫妻和春芽躲在後頭聽「半天的壁腳,嵇子君走後,三個人才出來,一個哭她命苦,一個猛抽旱煙袋,一個卻是捏緊了拳頭,管不了尊卑的直罵嵇子君不是個東西。


    「夫人,你用嫁妝換我們兩個老的和這破屋,不值得啊!」


    「錢再賺就有了。」


    「我們這嘴笨的,隻要夫人用得著我們夫妻倆,火裏來水裏去,我們絕不推卸。」石伯開口了。


    黃嬸擦著眼角不住的點頭。


    要不是盛知豫不喜歡人家跪來跪去,夫妻倆恐怕是早就跪在她跟前了。「石伯,我要的不是你們表忠心,隻要不覺得跟了我以後沒前途,往後日子還長得很,我們就照常過日子就是了。」


    「我們夫妻在這裏,有一頓沒一頓的,直到夫人來,我們才知道過上好日子是什麽樣子,夫人要不是為了顧著我們……」


    「沒這回事,別往心裏去,好了,今天也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下去歇著吧。」她不想表露任何情感,無論她說什麽隻會讓這對樸實的夫妻更加歉疚,那不是她想要的,也沒必要,看顧著伺候她的人,隻是她的義務,說穿了,不值一文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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