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她做事,無論裏外,好像成了非常平常的事情。


    「為什麽花那麽多銀子?」她的手濕淋淋的,指節如玉的手並沒有因為多做家事而變得粗糙。


    梅天驕陡然靜了兩拍,手停了一下,笑得無聲,「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她沒有被魚天胄的演技哄過去,是她太過冰雪聰明,還是那個扮黑臉的演技太差了,以致破澱百出?


    「看到牛羊的時候我可以理解,可之後拿出的夜明珠不是幾兩銀子可以買到的東西,魚公子再大方,我又不是什麽絕世美女,不可能因為一麵之雅就送我那麽貴重的東西。」她在裙上擦了手,解下腰裙,離開灶間。


    外頭難得的好天氣,遠處的青山白了半個頭,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寒磣人,她拿了兩把小板凳,分一把給跟在她身後的男人。


    她在院子坐下來,享受晴朗的日子,在不遠處蜷著的小雪球瞧了他們一眼,又把頭搭回自己的爪子作一副端莊樣。


    看著她那抹靜默的微笑和如一汪碧泉的眸子,他被盛知豫的聰慧折服。


    「你還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她托著腮,嗔過來一眼。「你還看見了什麽?」


    「不多,我聽說你若未奉旨不能離開一步,可是你看起來自由得很,來去自如,誰也不能拿你怎樣。」


    「你如何知道的?!」


    「我曾幾次見你夜深時候一身夜行衣出門。」她不會問他那般遮遮掩掩的出門,是做什麽去了,他既然沒有告訴自己的意願,她也不需要追根究底。


    原來,人總是最容易忽略眼皮子底下的事物,「你這般慧黠,怎會讓自己落到今日這種地步?夫君對你不好嗎?」


    「他傾心的人不是我,他娶我入門也不是真心要我為他開枝散葉,扶持後宅,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你這般驚世駭俗……」凡事一力承擔的性子,叫人刮目相看。


    可這樣的女子在外是沒有活路的,無論是否被休,被夫家不管死活的丟在這裏,就算她不在意,旁人的唾沫星子也會淹死她,走到哪裏都會被指指點點。


    「我不在乎,我一點都不羨慕高門大戶的生活,小富安康就好,我其實是沒什麽野心的人,你笑我也罷,我隻是覺得人生在世,就是求個三餐溫飽,平安無事,我也就這麽點誌氣。」她笑了笑。


    「至於那些說我長,道我短的人又不能給我飯吃,我辛苦的時候他們隻會落井下石,不過,有可惡之人,也必有良善之人,所以對那些謗我、辱我的人,把他們當呱呱叫的鴨子就好了。」


    對於間話,她什麽都不解釋,按部就班的過生活、過日子,至於謠言什麽時候散,她一點也不關心。


    前世,她那沉寂的十幾年打磨了她的性子,想透了世情,讓她深深嚐到不能把握自己命運的無奈,重生以來,一步一腳印,即便辛苦,卻覺得自在圓滿。


    她說得暢快,梅天驕則是如獲至寶,他年少時廝混江湖,個性裏有一部分是桀傲不馴的,他最不喜那種循規道矩,用綾羅綢緞裹的木頭女子,乏味又枯燥,令人打瞌睡,今天聽得盛知豫這麽說,更覺得自己眼光獨特,沒有看錯人。


    「那醃的蕨菜,淸脆爽口,下飯得很,你煮的菜我都愛吃。」他歪著頭看她,笑得耐人尋味,突然接了這句。


    「如果有一天我隻讓你澆醬油配飯,你也會說好吃嗎?」他這是認同她的想法,在暗示她什麽嗎?


    「我不會讓你過上那種日子,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心中一蕩,熱意沿著耳根一路蔓延。


    「我從小沒有享受過家庭溫暖,沒有人為我縫衣納鞋,沒有人管我三餐,你說隻要有錢,這些東西哪裏買不到?在我以為,的確是難買,難買一份心意。」


    「我是瞧你衣服都是補丁……」


    他心忽然一軟,竟軟得沒邊了。


    「他們說你鐵血無情,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他一雙眼睛長得淩厲漂亮,不笑時,這雙眼顯得很冷情,自然帶出不凡的威儀。


    「我對打仗這種事情,一直不是特別有興趣,西戎人剽焊嗜血,戰場上,你不殺人,人就要殺你,鐵血無情的鎮壓,才能見得些許安定。」他輕輕帶過,他沒說的是,不了結亂世,人民哪來安居樂業的日子可以過?


    他雖然簡短帶過,盛知豫卻明了戰爭的凶險,他能勝戰連連,絕不像他說得這般簡單,這梅天驕不驕不傲,十分了得。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我實在不怎麽相信你會因為頂撞當今聖上,就被眨到這小城來。」


    「你為什麽覺得不可能?」他定定看著盛知豫,目光像兩蓬被點燃的烈火。


    「皇上能在幾個皇子之間勝出,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他豈是這般心胸狹窄之人?皇上當年的藩地遠在西北,與京城相隔迢迢,若是沒有你們這些臣子拿血肉相搏,用義氣忠誠換來他的青雲路,何來今日?你是把身家性命全押在他身上的,這樣的人不叫心腹,還能叫什麽?何況皇上才登基沒多久,正是需要你們這些人替他辦事的時候,你此時被眨,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


    那個中如何波折她不清楚,但稍稍推想便能明白每個皇子背後的水都深得很,沒有盤根錯節的勢力如何成事,幾方較勁的厲害,這一路上的血腥……這皇位絕不是那麽容易就坐上去的。


    梅天驕滿目深沉,倏地站起高大的身子,在院子走了一圈,然後停在盛知豫麵前:「這些話,你千萬不可對外說起。」


    好個玲瓏的心竅,居然說得八九不離十。


    「我明白其中的輕重。」對上他黑黝黝的眼神,盛知豫明白的點點頭,這等大事不是她一個小女子能談論的。


    過了片刻,又道:「你還看見了什麽?」


    「就幾個看起來功夫很好的黑衣人,除此之外沒有了……我坦白相告,會不會一下子被滅了口?」她瞠大眼問。


    梅天驕欲笑,連忙扯直嘴。「他們都是我的弟兄,我年少時混過街頭江湖,打架……打得很有出息,你也知道市井潑皮多,惹到我頭上來,我自然將他們一一收拾了,但是這些小角色等級雖低,上麵也是有人罩著,罩著小角色的魔頭覺得麵子被拂了,便來找我晦氣,我自然又收拾一番,一路收拾過去,不知不覺便將四海八荒最大的魔頭給收拾成手下了。」


    他大爺與人打架,講得一個坦蕩,一個光明正大,盛知豫鼻翼微張,半晌說不出話來。


    「後來我厭倦了那樣有勇無謀的打殺,心想沒有家世後盾的人想成功隻有從軍一條路,我就帶著那些弟兄去投軍。」從軍後屢得戰功,因緣際會認識當時還是皇子的新皇。


    「那西北是當今聖上仍是皇子時的藩地,他慧眼識我,我便跟著那一位一路走了過來。」


    這是要誇獎他有眼光,撿著了明主嗎?


    「所以,你這是替那位來辦差的?」她指了指京城那方。


    「是。」


    「欽差嗎?有尚方寶劍的那種?」


    「你話本子看太多了。」


    「到底是不是?」她咬死了不肯放手。


    她實在是氣不過,認識他這些日子,他大氣不吭一下,害她誤以為他真的落魄至此,一張熱臉直貼人家的冷屁股,想起來就嘔!


    「你要這麽認為便是。」


    「小女子失敬了。」她行了個萬福。


    「你生氣了?」


    「哪敢。」


    「這乃機密大事。」


    「既然不可對人言,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她挪開目光,不想搭理他。


    「因為這些日子相處,我相信你的人,」他眼中有十分的鄭重,緩緩說道:「我有要事托付你……」


    「不幫!」


    「我還沒說要你幫什麽?!」她聰明、識大體,他又發現她的可愛,她橫眉豎眼,卻橫得那麽雅致,倒豎的眉毛豎得那麽讓人心癢,要不是他現在要托付的事件重大,他真想把她摟進懷裏,告訴她,他要她。


    「你說,我聽。」


    梅天驕牽著她的手坐在門檻上,將他要托付的事情說了一遍。


    她聽完,應得爽快。「我曉得了。」


    「能嗎?」這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恐怕要費些時間。」


    「最慢春分時節我就得返回京裏,那時我就必須把東西帶走。」


    這麽快?冬天一過就要離開了?也就兩個月左右。


    「成。」


    「你繡那些東西要用眼睛,那兩顆夜明珠比灰蒙蒙的煤油燈要好用多了。」把她拉進這趟渾水裏不知道對不對,他的心像被拽住般,陡然緊了下,可就那麽一下,他告訴自己要成大事豈能軟弱,便將這感覺拋到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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