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知豫緩緩站起,摸摸自己的臉,怎麽,她很像逼良為娼的壞人嗎?


    小米團子洗乾淨後,穿上盛知豫從箱底找出來,從來沒穿過的月白色裏衣,長長的袖子她幫他折了又折,將就一晚,應該沒問題。


    誰知道小趙鞅問題大著,他鄙視。「這是女人穿的衣服。」


    「還是你要這件?」攤在床上的是請石伯找出來的舊衣服。


    他也許沒什麽優點,但眼光毒辣,最終,委委屈屈的將就了女人的衣服,躺進床裏。


    「我穿了女人的衣服睡覺你要發誓一定不能說!」


    盛知豫給他掖緊被角,「說完故事,你可要乖乖睡了。」


    趙鞅兩眼亮晶晶,可愛的不得了。


    一盞茶後。


    「……講過了『奇珍會』賣的天下寶物,你聽過《臧氏兵器譜》吧?臧氏是名滿天下的鑄兵器家,江湖上有『天下兵器,盡出臧氏』的說法。」男孩子嘛,肯定不愛聽那種軟綿綿的故事。


    「姐姐去過江湖?要不怎麽可能知道那麽多?莫非是胡謅?」他的求知精神非常旺盛,有疑問就問,打破砂鍋的要問出個究竟,真不知道該稱讚他好學,還是羅唆。


    年紀小小,卻不讓人糊弄,是精明,還是聰明過頭?「姐姐以前生過很長的病,既不能繡花,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打發時間,所以隻能看一些雜書,每一本都被姐姐翻得爛爛的,腦子裏記得東西自然就多了,管他內容真的還是假的,每一本書都得來不易,你就把它當故事聽就是了……話那麽多,是不是不想聽了?」這要解釋,天會黑一半,隻好拿出長輩架子威脅恐嚇。


    「誰說不聽,我爹說人要沒信用,就是沒用的人,你答應要講故事給我聽,你是大人,大人就要守信用。」


    喲,抬出他爹爹,倒打她一耙,想她還投其所好,挑了這能讓所有男孩熱血奔騰的故事,書裏頭不都這麽說,無論男孩還是男人心裏都有一個江湖夢?


    她這是誤信傳言,誤會大了嗎?


    這不會誤人子弟吧?


    「你這小滑頭,聽好了,臧氏名器一共有一百一十三件,每一件都千金難求,臧氏曆來重劍輕刀,所鑄神器唯有五件,其中『龍吟』雙刀藏於阿銀國,『穿雲』長槍由武林盟主廉闊所有,至於短刀『穹蒼』葬於太湖底,『魚鳴』為皇室珍藏,剩下的赤紅雕弓『鳳棲』不知所蹤,吊詭的是這把神弓曾經幾度出現,又幾度消失,據說這一代的擁有者曾帶著它幹下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隻是瞬間又消失在江湖許久,實在神秘。」


    她接著又講了這些宛如神器一樣的武器的擁有者,曾經帶著它們創下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風雲迭起,禁不起成敗刹那……


    屋裏一片溫馨,夜也漸漸深了,沒有人知道那個人打什麽時候就站在盛知豫的房外,一行清淺的腳印已經被細細的雪給蓋住,了無痕跡,顯然是站了不少時候。挺立拔長的暗影本來隻是想來確定一件事,沒打算逗留這麽久的,但是被她的故事吸引,他靜靜的聽完故事,竟然生出意猶未盡的感覺。


    他冷若冰霜的表情裏出現了從來沒有過的困惑。


    屋裏的煤油燈被稍微往旁移了移,沒熄,一道窈窕影子映在紙窗上,大概是從藤籃子裏拿出布料,剪裁後,行雲流水的縫製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想起她帶著笑意的臉,臉上慢慢變了神情……然而,那張笑臉,很快便扼殺在他晦暗難明又冷情的眼裏。


    對盛知豫來說,一件普通的繡件不需要花太多時間,甚至不太需要繡樣,就能在絲綢上呈現出想要的花樣來。


    她繡的專心,穿針走線,就像禦風而行,繃子上很快出現幾根爽朗青翠的竹子,這時,披散著頭發的趙鞅揉著眼睛,一副剛睡醒的惺忪模樣,一跨進堂屋,就打了個冷顫磨牙,小胖胳臂不由得抱著自己發抖。


    盛知豫聽見聲響,看他隻穿件裏衣就跑出來,連忙放下繃子,這不讓人省心的小鬼。「怎麽穿這樣就出來,要著涼了可不是好玩的事,我把棉襖放在枕頭旁,你沒見著嗎?」竟然還赤著腳,也不管自己的小力氣抱不抱得動這圓滾滾米團子,努力將他抱回了房裏。


    她的房間亮敞,是做針線最好的地方,她卻怕自己拿刀剪,挑繡線的動靜會吵醒這位大少爺,所以改到堂屋,至於本來被她安置在床尾的小雪球則被春芽堅持的帶到別處。


    春芽以為,小姐和一個小孩睡她能理解,這屋子就那麽幾間房,壓根騰不出一間空房給趙鞅睡,要是還搭上一隻動物,小姐實在太可憐了,義不容辭,小雪球隻好歸她了。


    長這麽大個兒還被人抱,趙鞅的自尊心難免有些不自在,以前誰要敢不經過他同意碰他,絕對有苦頭吃,但是他不太甘願的小身軀被摟進盛知豫帶著馨香和軟馥的懷抱裏時,他有些別扭的發問:「昨晚,和我睡一張床的人是姐姐?」


    「那是我的炕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幾乎一懂事就自己睡一張床,就算生病發熱,娘親也不曾這樣摟著他睡,他現在長大了,也不需要人陪睡,可不知道為什麽,昨晚那一覺睡得非常放心。


    盛知豫把他放在猶有餘溫的炕上,拿起連夜為他做的棉襖給他穿上,「果然合。」


    趙鞅左右一看,非常不滿意,斜紋布的棉襖、棉褲,隻有一個土字可以形容。


    「這襖子你哪來的?」這個家一個小孩也沒有。


    「很暖吧,我可是裁了細棉給你做的內裏,這樣就算出門也夠暖的了。」也許是她上輩子沒有孩子,母愛無處發揮,對待起趙鞅這小魔頭,特別有耐性。


    「昨兒個熬夜幫我做的?」他說不出那個謝字,眼角兒眄著她看。


    「是啊,你看我眼下的黑青。」她逗他。


    在她以為,既然是個孩子就該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過日子,這小米團子卻不然,有時老成得像個小老頭,有時候又蠻橫到近乎無禮。


    他唔了聲,讓盛知豫按坐在小板凳上,然後端出梳頭匣子,她坐在椅子上,從匣子拿出牛角梳子,把他油光水滑的頭發攏過來,再慢慢梳開,接著給他綁了兩個羊角辮。


    小米團子就夾在她兩腿中間,他的兩隻胳臂就正好架在她的兩腿上,手摸著她的兩個膝蓋。


    背著她的趙鞅覺得自己一定是哪裏不對勁了,隻是一個尋常到不行的梳頭,他居然眼眶有些發熱。


    一定是她編辮子編得太緊,拉痛他的頭皮所致。


    將趙鞅打理妥當,盛知豫便把他打發到廚房,看看黃嬸和春芽的早飯是不是做好了,要是做好就可以開飯了。


    揉揉他的腦袋,隨手從袖袋裏掏出塊糖來,堵了他的嘴。


    她回到堂屋卻聽見一聲柔膩婉轉的「喵——」,一隻三花玳瑁大貓,雙眼碧綠,慵懶的用爪子撥弄著蜷縮在小窩裏的小雪球玩。


    梅天驕站在方桌旁正彎腰把地上一張張被盛知豫反覆勾勒,扔掉,再勾,再扔的紙團撿起來,一張張打開攤平。


    他看了盛知豫隨手放在桌上的繃子一眼,雖然就那麽幾筆,但那竹子的幾片葉子仿佛散發著綠瑩瑩的光暈。


    此時他聽見貓叫還有小雪球的稚嫩反擊,一個箭步過來,把三花貓隨手撈起,「不可以大欺小。」


    三花貓蹭上去舔一舔他的手背,梅天驕揉了揉牠的軟毛。


    看著這抱貓的男人,盛知豫有些混亂,有什麽混沌輕而緩的浸潤著心肺,他一身足以讓人為之瘋狂,濃烈又冷酷的風情,表明了是生人勿近,但是他抱著那有張土匪臉的三花貓時,卻神情迥然,讓人不禁覺得他是個好男人。


    踟躕了下,她故意弄出聲響。「梅大哥。」欠身施禮。


    梅天驕很自然的還禮。


    「這是你養的貓?」


    「自己來的,來了就不走了。」既然不走,他便養著了。


    「我前幾天也撿了一隻小雪球,剛出生沒多久,我對動物沒經驗,牠又小,也看不出來牠到底是什麽?」盛知豫小心的抱起了小雪球,每天一兩個時辰就喂食擦藥,合該說牠生命力旺盛,也才幾天,雖說身軀依然軟小,但是已經精神多了。


    梅天騎放下大貓,接過小雪球,從頭摸到尾巴還摸了牠的肚皮,也不知道是不是認人,牠居然用還沒有長牙的嘴啃了他的大拇指一口。「你撿到了不起的東西了。」他笑,沒生氣。


    他接過小雪球的時候,手指不經意碰到她的左手,神情平和,舉止有度,這般神態與日前的冷漠凜冽,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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