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夫人看看可好?」她起身,有幾分竊喜,喜的是她的手不抖,腦袋很清楚,拿著針便知道該如何轉折來去。


    她沒有生疏了祖母手把手交給她的繡技,原來這種繡技烙在記憶裏,便能珞成一種本能,她喜出望外,看著自己的手久久不敢相信。


    「不知道小嫂子怎麽稱呼,師承何派?」貴夫人語氣多了幾分客氣。


    「小婦人姓盛,沒有師承任何派別,就隻是當閨女的時候,祖母教著便跟著學了點皮毛,不過是鄉下人,這點活兒,姑娘家都懂的。」


    貴夫人聽著不信,但是時間緊迫,想想也就隻是個繡娘罷了,示意讓人拿了澱銀子來,當作謝禮。


    「隻是舉手之勞,小婦人不能拿夫人的錢。」一錠銀子,白花花的銀子,好闊綽的手筆,她缺錢,但不能拿。


    貴夫人挑起一道眉。「嫌少?」


    「隻是幾針起落不值那些錢,夫人給太多了。」她罵自己偽善,白花花的銀子隻要接過手就是她的了,有那一錠十兩的銀子,大家就有一個好年可以過……她努力的唾棄自己,但手始終沒有伸出去。


    貴夫人看她一眼,把銀子收回去。


    【第五章】


    離開白露的店以後,盛知豫看天色還早,不過也快到晌午了,便尋了一家老字號的茶堂坐下來,萬事當頭,吃飯最大。


    茶堂叫「茶山房」,大堂中設花架,安排奇槐異鬆,不同時間有說書先生說小書或大書,所謂的大書,相當於北方的說書,小書指的是蘇州評彈,招攬顧客;並按不同季節賣應時茶湯,茶客多得是自己帶茶葉,手提鳥籠,入座吃茶點的人。


    像她們這樣空手而入的客人,店小二很快拿了銅造的鴨嘴壺,給她們衝上茶館裏免費待客的茶湯,水柱從銅壺長嘴中注入茶杯內,技巧高超又帶著華麗的功夫,讓人驚豔不已。


    「小嫂子和這位姑娘想吃點什麽?」


    盛知豫看了眼茶牌,「給我們來四份點心,蒸粉果和雞紮,如果有管飽的貓耳朵也給我們來兩碗。」


    別院一天隻有兩食,她這習慣了要吃早午晚的人,來了這些天還是不太能習慣,再說早晨吃進肚子的兩碗粥經過這幾個時辰的消耗,已經空空如也,不吃點什麽,她可能會暈在路上,隻能讓春芽把她背回去,嗯……還是不要吧,春芽可能沒那閑手。


    「有。」店小二脆聲應道,茶堂隔壁就是麵館子,客人喝了茶,想吃點別的,他們也能供應。


    這兩相幫櫬,兩家生意各增加了好幾成。「再來兩份片兒川麵。」她追加。


    「您稍待。」敢情這位小嫂子叫這麽多,可都是替那胖胖的丫頭點的?店小二瞧了春芽一眼,臉色不變,自忙去了。


    沒人知道他這誤會大了,春芽無辜的背了黑鍋。


    她們坐下的時候說書先生已經講了幾副佐茶段子,但見茶客都不怎麽買帳,於是喝茶潤喉後,驚堂木一拍,茶客鴉雀無聲,鬧烘烘的茶館頓時安靜下來。


    「諸位鄉親,話說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小的今天特別準備的段子,是我朝堂堂驃騎將軍梅天驕的傳奇。驃騎將軍是什麽人?」拖長著聲音的開場白是每個說書人必備,吊人胃口的開始。


    接下來便有聲有色的開說,不時還比劃動作,真是說唱倶佳,引人入勝。


    盛知豫不是很專心的聽著說書先生繪聲繪影的說書,她對這些憑空捏造多過事實的劇情本來挺有興趣的,不過現下祭五髒廟比較重要,她呼嚕呼嚕的吃著片兒川麵,一麵呼燙,一邊大口大口的吃,耳朵不時飄來那麽一兩句——


    「……說起這位大將軍,年輕從戎,十三歲開始便立下係縈戰功,二十五歲那年平西夷,又率軍北進,將狄戎番邦驅逐五百裏,皇上封了五品的驃騎武將,傳說如今朝堂上的滿朝文武,都跟過他打過仗。」


    台上說書先生口水亂噴,也不知真的占幾分,假的摻水多少,他扯他的皮,盛知豫已經吃了兩盞茶,一大碗片兒川麵,吞了兩碟糕點,剝了一地的瓜子皮,成果不可謂不豐碩。


    「驃騎將軍是誰啊?」她撥空小小聲的問,希望春芽替她解惑。


    不怪盛知豫沒眼力沒見識,她一個當家主母,關心的是家中用度開銷、關心相公有沒有可能拿點錢回來貼補她些許——雖然純粹癡人說夢、關心她的嫁妝鋪子什麽時候可以回到她手裏——這作夢的大餅越畫越大、關心四季衣裳、關心宅裏哪些人又不想讓她好過了……就是對朝中大局不關心。


    她就是眼皮子淺,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她不否認。


    「驃騎將軍不去打仗,隻管上窯子也能當將軍?」春芽毫無心機的應和,並且十分不解,要這樣也能當上將軍,那當將軍不難嘛。


    盛知豫嘴裏的湯差點噴出來,飛快擦了嘴,這要讓人誤會還得了,被哪個多嘴的人隨便傳出去就不得了了。


    「驃是剽焊的驃,不是嫖……那個的嫖,叫你多認字讀書你就不要,說什麽認那麽多字又不能當飯吃。」她義正詞嚴,簡直想把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的氣質塞進春芽腦子裏。


    這葷素不拘的性子,到底是跟誰學的?


    人家說有什麽性子的主子,就會有什麽樣的仆從……慢著,她幹麽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春芽不好學,完全是她自己的問題……


    接著,說書先生的聲音又傳來:「這梅天驕軍戈鐵馬,奔於戰場上,傳聞他出身低微,是個私生子,幼年過得不像話,孤孤單單生在大家族裏,沒有親族家人庇佑,常受同年紀的人欺負,離家後,一身本事全靠自己的拳頭悟來,半生戰名也是靠一場又一場實實在在的拚搏得來的,」說書先生話一頓,語調突然高昂了起來。


    「南荒的野地不知道染紅了多少回,這身穿銀白盔甲,披黑色戰袍的青年,踏著累累枯骨,替他爭來了五品官位。」


    他情緒高昂,唾沫四飛,茶客中卻有人悄悄咬起耳朵,和他們隔著一道座席的恰是盛知豫主仆。


    「我有從京裏來的朋友說這梅天驕性情極難捉摸,因其寡言冷情,從來不賣老臣麵子,朝中新貴也不敢與他往來,拉攏排斥都油鹽不進,是以被忠臣、貪官都視為眼中釘,新帝聽政以後,一日早朝他當著諸大臣的麵頂撞陛下,出言不遜。因言詞多有不當,頓時,朝中一幹舊臣抓住機會,紛紛遞奏摺表示,梅天驕治人手段殘酷,功高震主,趾高氣昂舉止失儀,應與懲處,以為資監。新帝本著愛才之心,對他屢屢提點,誰知道,他冥頑不靈,最後還是激怒了皇帝陛下,近幾個月,這樁傳聞傳得沸沸揚揚,不曉得你聽說了沒有,皇上將他扔到白河來。」中年男子側身靠近那和他年紀相當的漢子低聲說道。


    那漢子興致勃勃的往上湊。「像他這樣被扔到這裏來,還被停了俸祿,皇上也沒說怎麽處置,這豈不等於變相監禁,如果皇上一日不下旨,不就一輩子不能出去了?」


    「不隻如此,還有傳聞說他來到白河,在山腳小村窩著,這一待好幾個月,卻遍尋不到蝴口的工作,很是落魄。」不是唏噓感歎,風涼的意味濃厚到有耳朵的人都聽得出來。


    「誰敢用這樣的人?往好處說,搞不好有起複之日,往壞的說,過個幾年皇上不知道還記不記得這個人?這種人燙手之至,別說用他,就連打招呼我看都能避就避得好。」


    盛知豫放下了茶盞。


    這些好事之人,說起八卦,簡直就是樂在其中。


    說什麽治人手段殘酷,功高震主,趾高氣昂?不過就尋個由頭,扣上雞毛蒜皮的帽子找他麻煩,那個驃騎將軍也真是晦氣,既沒有通敵賣國,又不是謀反,一個將軍,連貪墨腐敗個幾下,采買幾個俊童小倌,縱馬踐踏民田……


    這些個小事都沒有,居然被遠遠扔到白河這地界,從某個角度來說這是看人端菜碟,什麽用兵如神,鏖戰數年,幾乎從未吃過敗仗又如何?


    隻能說這將軍的人緣奇差無比。


    「在山腳小村窩著?小姐,這老頭說的不就是住在咱們家對門的那個人?」春芽的分析能力十分強焊。


    盛知豫一副噎著的樣子。是他嗎?


    「你瞧,這不是說人人到……」


    順著春芽白白胖胖的手指頭看去,她眼珠子瞪得差點快掉地上……一襲淡青衫子,還洗得褪白,他們口中的八卦人物,是正從茶堂門口經過的那個人嗎?梅嘉護?


    「說到那個入山口,今年也不知道是不是風水不好,除了一個將軍,近幾日,有樁趣聞,不曉得兄弟你聽說了沒?」那個穿得花裏胡哨的中年男子意猶未盡。


    「你姑且一講,我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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