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英華氣息還亂著,喘了下才道:「我也不想,可是皇上不給我機會跑……」自己怎麽那麽背,今兒個就是值了班,上司又不在,才會倒黴得被皇上拖來武校場。


    福至難得神情冷肅,狹長美眸直瞅著較勁的兩人,直覺今日的藺仲勳快沒了理智,再這樣下去,恐怕就連單厄離都會出事。幾乎沒細想的,他抓了桂英華的長劍,往場中一擲——藺仲勳原本攻向單厄離的長劍,硬是轉了個彎,將擲來的劍劈落在地,單厄離逮著機會連退幾步,調整著氣息。


    「勝負未見!」福至隨即高聲喊著,大步走進場中。「皇上,要不要先歇一會,喝杯茶再開戰?」


    藺仲勳目光還滿溢殺氣,看向福至像是看見陌生人般,教福至打從心底毛了起來,但他勉強自己站住不動。好半晌,久到冷汗從背脊滑落時,福至終於看見藺仲勳把劍一丟,他閉了閉眼,暗籲了口氣。


    「阿福,你猜猜,朕在想什麽?」藺仲勳神色不變,信步走向場邊。


    福至快步跟上,躬著身道:「是杜姑娘發生什麽事了嗎?」在皇上麵前,最好別自作聰明,但也別裝傻,明明猜得到硬是假裝猜不到就會倒大楣。當然,他是更高階的聰明,聰明一半,裝傻一半。


    藺仲勳回頭,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然後呢?」


    他像是故意找碴,不過是換了個人換了個方式。可福至是何許人也,他可是他親手調教的第一太監,這麽點小事怎麽為難得了他。福至思緒一轉,斟酌著字句道:「奴才難測皇上心思,不過朝中發生了一件事與杜姑娘有關。」


    「什麽事?」聽聞與她有關,藺仲勳神色一凜。


    「不如皇上先回廣祈殿,奴才一並告知皇上。」說著,負在身後的手不住地擺著,意指要單厄離識相點,閃遠些,省得惹禍上身。


    單厄離見狀,停下腳步,看了桂英華一眼,決定先帶桂英華療傷要緊。


    廣祈殿內,藺仲勳慵懶地斜倚在錦榻上,長腿還跨過了扶手,目光閑散地掃過矮幾上布好的菜肴,最終定在那碗霜雪米飯上。


    她長年耕作,皮膚不若宮中嬪妃白皙,透了點蜜色,然害羞時麵頰緋紅,煞是教他心旌動搖……這些日子以來,他以為他們已經心意相通,豈料卻被他撞見她被袁敦之握住了手卻沒反抗。


    牽個手,有什麽大不了的?重點是那混蛋家夥說她對他彈琴,這意味著什麽,已經不需多說!想起當初袁敦之看她的眼神透著古怪,她解釋時的不自在,他隱約已經察覺兩人之間必定不尋常,他本來沒擱在心上,可當他撞見,不滿瞬間漲滿他的心間,待他回過神時,他早已經回宮了。


    原以為一夜的時間足以讓自己冷靜,豈料他卻依舊氣憤難遏,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氣惱什麽。


    小佟早已允諾要成為他的妻,代表她早就忘了那個男人,可既然已經忘了,為何又與他糾纏不清?!


    惱火地一腳踹上長幾,長幾上的盤碟受力落地,羹肴濺了滿桌。


    「……皇上?」福至端茶進殿,瞧見這一幕,心抖了一下,杜姑娘是不是背著皇上做了見不得人的事,要不皇上今兒個的火氣怎會恁地難消。


    「阿福,你到底要說什麽,要說就快說!」話落,他又踹上一腳,讓長幾上的盤碟全都跌落到地毯上。這一幕要是教她撞見,她手肯定又要往他頭上敲,可現在的他是她敲不得的!正因為怒火難遏,他才會一直待在宮裏,不希望自己因為氣昏頭而對她說了什麽或做了什麽。


    「奴才……」福至心想要不要先給他斟杯茶消消火,但又怕茶還沒斟好,他的人頭會先落地。


    正左右為難之際,單厄離已經踏進殿內。「皇上。」


    福至瞪大眼,不敢相信好不容易把這笨蛋給打發走,眼前又自己跑來送死……他是真的很想死在皇上劍下不成?


    「想比劃,等阿福把話說完。」他有滿肚子的火,打上一天一夜也不見得解氣。


    「不,臣隻是要稟報已經逮著了山賊亂黨共五百二十八人,眼下正在逼供是否尚有在逃黨羽。」


    藺仲勳點了下頭。「知道了。」


    「皇上,今兒個一早,奴才收到戶部補上的賬冊,而其中教奴才感覺古怪的是這兒。」福至見他的怒火稍霽,擱下茶水,攤開賬冊,指著其中一處。


    藺仲勳睨了一眼,突地撇唇哼笑了聲。「戶部是當霜雪米是金子不成?」一石兩千兩……這和他當時聽見的可是相差了千倍。


    「可不是嗎?但仔細瞧瞧,這上頭的字體塞得有點勉強,照奴才判斷,這個金額恐怕是被竄改了兩次。」


    「賬冊是誰寫的?」藺仲勳懶懶地托著腮。


    「是戶部侍郎袁敦之。」


    藺仲勳微眯起眼,低聲問:「阿福,你是打算收網了嗎?」


    「正是。」福至恭敬地走到他身旁,收回賬冊。「皇上讓奴才暫時權充首輔一職,奴才成了六部的眼中釘,想要拉攏又想要利用,更想要除之而後快,自然也從各部官員口裏聽見弊端,所以奴才利用今年設貞節牌坊,要用上等青鬥石一事,要工部向戶部請款,可戶部早就虧空,自然是吐不出這筆錢,適巧皇上又要築清河堤防,工部先動工再請款,戶部不得不給,隻好在賬麵上動手腳喊窮,一旦東窗事發,新上任的戶部侍郎就是個現成的替死鬼,所以奴才正在等著戶部侍郎來找奴才,一旦戶部內帳揭發,工部低價高報的款單可以一並處置,甚至是吏部春闈賣官之事都能要戶部侍郎出麵嫁禍,將功贖罪,至於往後他有什麽下場,就不是奴才管得著的。」


    藺仲勳閉上眼,聽至最後,濃眉緊蹙,暗罵了自己。他把這事都給忘了,昨兒個袁敦之肯定是為了戶部一事,央求小佟替他作假,可瞧他,竟會氣得把正經事都忘了!


    「皇上認為奴才處置不當嗎?」甚少見藺仲勳攢緊眉,福至不禁問得小心。


    「阿福,你走錯一步棋了。」藺仲勳微掀眼皮睨他。


    「錯了?」


    「你忘了把人性算進去。」


    「人性?」


    「如果我是戶部尚書,我會在袁敦之修改賬冊之後,直接弄死他,塞個畏罪自盡的名義給他。」見福至神色微愕,他不禁好笑道:「阿福,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懂不?」


    「這……奴才立即出手。」既是如此,就得要先發製人才成。


    藺仲勳擺了擺手。「阿福,六部舞弊瀆職早就不是什麽新鮮事,玩來玩去就是那些把戲,想要嫁禍或借刀殺人都成,但是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下手。」


    吏部賣官、戶部虧空、刑部收賄、兵部勾結、工部舞弊、禮部侵占……人隻要位高權重,就會更加貪得無厭,顛倒不了朝綱,抓不到更大的權勢,那就隻能把目光放在利上,這幾乎是千古不變的道理。這是他逼的,也是他刻意誘引的,隻是一直以來能逃過誘惑的,還真的是一個都沒有,真不知道是他造成的,還是人天性貪婪?


    「直接下手?」福至詫道。皇上已經開始藐視王法了嗎?這恐怕會引起民間百姓議論,無妨嗎?


    「阿福,通知文武百官,就說——」藺仲勳唇角揚起教人不寒而栗的笑。「朕要早朝。」


    福至聞言,不禁倒抽口氣。早朝?!登基以來不曾早朝的皇上,竟然要早朝了?難怪今年的天候這麽怪,天災人禍不斷!


    「奴才遵旨。」福至話落,飛快地退出殿外,派人通知文武百官,還得要趕緊替皇上備妥年年裁製卻年年塵封的龍袍。


    然而福至卻不知道藺仲勳心裏的盤算,這次早朝將是空前絕後的一次,因為他會順便宣布退位,要人安排後宮那些女人去路,然後舍去藺仲勳這個名字,隻當杜小佟的一兩。


    動作得快點,他一夜未歸,她肯定擔心極了。


    垂眼忖著,但卻有一道目光灼熱得教他渾身不對勁,忍不住微惱的瞪去。「單厄離,你有完沒完?!」老用那種感動他迷途知返的愚蠢眼光看他,真的是要逼他大開殺戒,再殺他一回不成?


    「臣隻是認為皇上改變了許多。」單厄離由衷道。


    「你又知道?」他哼了聲,閉目養神。「朕不過是個昏君罷了。」


    他一夜未眠,一早就和桂英華過招打得有些疲憊,得趁現在養精蓄銳,待會才能痛快地宰了那群老賊,讓他們開開眼界,知道他這個昏君可以多藐視王法。


    「光看這一次皇上讓臣活至今日,就知道皇上確實是與先前有所不同。」


    藺仲勳緩緩張眼,睨向他。「……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殺他,那已是上一世的事了,他不應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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