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仲勳撇了撇唇。他得要幹四年活才攢一兩,送個禦匾憑什麽收一兩?


    待宮人離去後,村裏的鄰人不住地到杜家門前仰望禦匾,有人向杜小佟祝賀,亦有人不鹹不淡地招呼了兩聲就走。


    然而對杜小佟來說,鄰人的反應一點都不重要,等震撼驚喜過後,她開始惴惴不安。


    晚上,銀喜特地弄了一桌豐盛的菜,更是破例每個人都吃白米飯,大夥說說笑笑,談的都是收到禦匾時鄰人的反應,更開心自家的米受到皇上青睞,那是無上的光榮,但杜小佟卻異常的沉默安靜。


    「小佟姊,身子不適?」藺仲勳低聲問著。


    杜小佟睨他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


    藺仲勳見狀,不再追問,因為他知道當她不說時,他是問不出所以然的,所以在用過晚膳之後,他托了銀喜探問。


    「小佟姊,收到禦匾,得到賞賜,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銀喜進了她的房,就見她坐在床畔,擰著眉像是遇到什麽棘手麻煩。


    杜小佟看她一眼,重重地歎了口氣。「是好事。」得到禦匾對她而言,無庸置疑是種肯定,但是接踵而至的怕有數不清的麻煩。


    「既是好事,為何你愁眉苦臉的?」銀喜拿起梳子輕梳著她放下的長發。


    「人怕出名豬怕肥。」


    銀喜皺起眉想了下。「會有什麽不好的事嗎?可我覺得咱們有了這塊禦匾,從今以後鄰人也不敢再欺負咱們,在咱們背後說閑話。」這段時日鄰人的態度丕變,她都看在眼裏,隻可惜她無力改變什麽。


    「那也不過是表麵上。」杜小佟托著腮歎道。


    「表麵上也好,至少往後可以相安無事,不怕他們又在背後耍手段。」


    「那些還不是教人頭痛的。」


    「不然還有什麽?」


    杜小佟歎了口氣,接下她手中的梳子。「早點歇息吧。」


    「喔……好吧,小佟姊也早點歇著。」銀喜心知打探不到什麽,也不再問,省得被她看出端倪。


    一走出房門外,銀喜就見藺仲勳站在外頭,他朝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回房歇息,他隨即返回自個兒的房間。


    他給禦匾,多少是有抵製一些蜚短流長的目的,至少讓那些長舌的人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挖苦諷刺,至於其它麻煩……大不了是遠房的親戚聞訊趕來想分一杯羹,要不然還有什麽?他也想知道,一塊禦匾到底鎮得住多少麻煩,或是招來多少。


    幾日之後,答案揭曉。


    一輛馬車在杜家大門停下,正在整理紅薯田的杜小佟側眼望去,隨即站起身,雙手胡亂的在腰裙上抹了抹便迎上前去。


    走到門外,杜小佟才發現原來後頭還停了輛馬車。


    村落裏少見馬車走動,上一次來了輛馬車,送來的是禦匾,這一回又有馬車,一些忙著農活的村人隨即又好奇圍觀。


    立在馬車後頭的兩個丫鬟,隨即走到第一輛馬車旁,將一位貴婦人給牽下馬車。


    「小佟見過夫人。」杜小佟溫婉地朝貴婦人欠了欠身。


    王夫人年紀四十開外,但是錦衣華服,將一張豔容妝點得猶如二十來歲的姑娘。


    「小侈,多年不見,你倒是出落得更美了。」


    「夫人過獎了,夫人才是真的美豔如昔。」杜小佟笑睇著她。


    一如她記憶中的夫人,一如她記憶中欲置她於死地的夫人,盡管她已經改變了命運,提早離開王家,但是深鏤在體內的恐懼依舊難以消散。


    這些日子她一直擔心,就是怕這塊禦匾會將王夫人給引來。她怕的是王夫人是否是別有用心,她怕的是會將原本改變的命運又係回一樣的結局。


    如果可以,這一輩子她都不想再見到王夫人,不想回憶王夫人殺她時的猙獰麵容。


    「小佟。」


    突地,一把熟悉又陌生的嗓音響起,教她渾身爆開陣陣惡寒。


    她緩緩側過眼,另一輛馬車上下來一個男子。沒想到夫人竟會把袁敦之給一並帶來……他生得眉清目秀,尤其那雙眼極為有神,凝睇著人時,彷佛在訴說萬般柔情,但如今看在她的眼裏,隻覺得那眼神太輕佻太放肆,她真不懂當初自己怎會傻得不顧一切跟他走,卻也沒見他赴約。


    說到底,他高中狀元,攀上了恩師千金,壓根就沒打算迎娶她……說不準私奔的戲碼還是他編造的,就為了置她於死地。因為隻要她不在,他就可以俯仰無愧地迎娶恩師千金;隻要她死,就能替王家攢一座貞節牌坊,保住王家的聲勢。


    一群自私自利又無情無義的人,為何她好不容易逃出王家了,命運卻又將他們兜在一塊?


    「小佟,還不趕緊對大人行禮。」王夫人見她失神,沉聲啟口。


    杜小佟愣了下,對了,春闈、殿試已過,他應該依舊高中狀元吧?「民女杜小佟見過狀元郎。」


    袁敦之聞言,麵子有些掛不住,正欲開口之際,身後傳來冷言嘲諷——


    「小佟姊,哪來的狀元郎?今年殿試可是三鼎甲從缺,殿試上的貢士全都打進了三甲了。」


    杜小佟抬眼望去,瞧見正好挑著一擔柴薪回來的藺仲勳,趕忙製止,「一兩,不得無禮。」


    王夫人和袁敦之同時望去,王夫人先聲奪人的斥道:「你又是誰?可知道在你麵前的人可是戶部侍郎袁敦之,一介草民膽敢放肆!」


    「我是誰不重要,我隻知道在這塊禦匾前,除了皇帝,誰都得先對匾額行禮。」藺仲勳皮笑肉不笑地道。


    戶部侍郎?一個三甲進士會擱到戶部,甚至拔擢為侍郎,看在他眼裏,那適巧是個很微妙又很危險的位置呀。袁敦之……這名字他有印象,因為在上一世時,他是豐成二十四年的狀元——


    一道靈光閃過,他想起剛剛杜小佟喚他狀元郎……隨即他打消這想法,他自個兒重生幾百回,以為別人都同自己一樣了。


    每個應試的貢士都喜歡別人這般稱呼的,她應也是這麽想才喊他狀元郎,不過適巧今年狀元從缺,才教他胡思亂想了起來。可說來也巧,來的竟是她識得的人。


    「一兩!」杜小佟惱聲喊道,又趕忙向王夫人解釋:「夫人,他是奴婢所聘的長工,在這兒做些打雜的活兒。」真不知道他今兒個是怎麽了,連對方是誰都不曉得,竟拿禦匾壓人,這豈不是要多惹事端。而且一大早出門,都已經晌午了才回來,還這麽巧的挑王夫人到來的時候,簡直是嫌她頭不夠痛。


    袁敦之望著門上頭的禦匾。「小佟以前將王家的園子照顧得極好,沒想到竟連種米都能種出一品米……」他收回目光,朝她一笑。「今兒個我厚著臉皮,跟著姨母前來拜訪,就是為了一品米。」


    「這……」


    「小佟,讓大人站在這兒說話,太不懂規矩了吧。」王夫人神色不快地道。


    「請到屋裏坐,我先去泡壺茶。」杜小佟趕忙領著兩人踏進廳裏。銀喜帶著孩子們在田裏忙著除雜草,這些小事她得自個兒張羅,然才走了幾步,她又忙喚著,「一兩,過來幫忙。」


    藺仲勳朝廳裏睨了眼,挑著柴薪快步跟上她。


    一到廚房,杜小佟快手燒著熱水,一邊耳提麵命地道:「一兩,待會你就待在這裏,別到前頭去。」


    「為什麽?」他將柴薪擱在大灶邊上,不動聲色地問。


    「照做就是。」


    藺仲勳沒吭聲,但不代表他會照做。「他們是誰?」


    「他們……夫人是王家夫人,算是我以前的婆婆,而大人則是夫人的外甥,如今是戶部侍郎,那可是官,你招惹不起的。」


    藺仲勳將福至曾說過的和她所說的一塊連結,大致上理解。「不過我瞧那個官,看你的眼神極不尋常。」


    鏗啷一聲,杜小佟手中的瓷壺沒拿妥,落地碎了一片,一把茶葉還握在手中。


    藺仲勳睨她一眼,有些了然於心,蹲下收拾著碎片,再起身時,她已經找出了另一把瓷壺,將手中茶葉丟入,注入滾燙熱水。


    「你想太多了,他可是戶部侍郎,正準備要迎娶他恩師的千金。」她不甚自然地解釋著。「他看我的眼神怎會不尋常。」


    「……喔。」他不過是認為不尋常,她就解釋這麽多,顯得欲蓋彌彰了。


    「反正,你待在這兒就是。」她將瓷壺和兩隻茶杯往木盤一擱,神色再認真不過地重申一次。「把柴火擱好,別隨便丟在大灶邊,要是燒起來可怎麽辦?」


    藺仲勳點了點頭,目送著她離去,直到站在廚房口已看不見她的身影,他隨即蹬上屋頂,幾個箭步就來到廳堂的正上方。


    他挑了個好位置,見她快步踏進廳裏,豎起耳朵,準備聆聽底下交談。戶部侍郎前來所為何事,他連想都不用想,他想知道的是,她這段時日的魂不守舍,到底是因為戶部侍郎還是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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