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來來回回活了幾百回,早已不在乎那些,他想要的其實隻是一份自在……


    突地一道靈光乍現,他不禁猜想,難道就是她了?隻要在她身旁,他就能找到內心的渴望,也許如此一來,他就再也不需要曆經無止境的重生。


    許是他的懲罰已夠,所以老天派她前來,就是為了終止重生,那麽接下來,他該如何和她在一起?將她帶進宮,封她為後,還是幹脆把宮中丟下,和她在啟德鎮裏生活?


    思忖著,唇角不由浮起笑意,摘起野菜更加的帶勁。


    正掘著竹筍的杜小佟睨了他的背影一眼,半晌才轉開眼,眸底卻滿是哀愁。


    兩人在山腳下忙了一個下午,眼見日頭西斜,杜小佟便要他背起竹簍趕緊回村,然而循著原先的路回去,卻發現便橋竟然不見了。


    「怎會這樣?」杜小伶喃喃問著。


    藺仲勳朝下遊望去,在遠處瞧見了木製便橋的殘塊,再仔細觀察水流,發現水流變急了,似乎水位也高了些。他不禁朝上遊方向望去,懷疑工部的人在河裏塞了什麽,怎會教河水上漲?


    「往下遊再走一段,那裏的水勢較緩而且也比較淺,其中還有一些突出水麵的岩石可以踩,不比便橋難走。」


    「是嗎?」她總是走相同路線,不隨便走遠的。


    「先前我不是來捕過魚?早就把這河給摸透了。」


    「那就好。」她稍稍寬心,但卻不敢直睇著河水,彷佛多看一眼,那河水就會將她卷進冰冷河底。


    察覺她的不對勁,藺仲勳口吻輕鬆地道:「那時我捕魚時,神速得教包子都看直了眼,燒餅和油條在河畔又跳又叫的,招來不少人注目。」


    「嗯。」她魂不守舍地應著。


    「就可惜了你沒瞧見我的英姿。」


    「嗯。」


    藺仲勳睨著她。「其實你很想再看一回我半裸的軀體,對不?」


    「嗯。」她心惶惶,打一開始就沒仔細聽他在說什麽。


    「你在怕什麽?」藺仲勳幹脆往她麵前一擋。


    陰影襲來,教她停下腳步,不解的抬眼。「不是說要一直往下走?」幹麽擋在她麵前?她恨不得趕緊離水遠一點。


    藺仲勳揚了揚眉,指著前方。「就在那裏。」


    杜小佟加快腳步,然一到他指的河段,那河水是淺了些,卻也衝到了河岸上,而且河水看起來很急,打上礁岩時還會打出陣陣漩渦,她不禁望而卻步。


    「這段河水是最淺最窄的一段了,最深處大概到膝蓋,而你大概就腿部了,但不打緊,我拉著你,河麵不寬,多走幾步就到對岸了。」藺仲勳已經開始卷褲管,待他一切準備就緒,就見她死死地瞪著河麵,動也不動。「怎麽了?」


    「我們再想想法子吧,也許找些木材就可以走過去。」這段河水估算約莫四五丈寬,也許找些木材排置在礁岩上頭亦可行。


    「隻有一把鋤頭,想要伐木恐怕有困難。」藺仲勳可不認為有那麽容易。


    「那不然……」


    「小佟姊,有我在,你不用怕。」


    杜小佟雙手扭得指節泛白,低聲喃著,「我怕水。」她很怕很怕,怕到盡其可能的不靠近水源。


    藺仲勳輕點著頭,和他猜想的相去不遠。「是嗎?那就沒辦法了。」話落,他解下背上的竹簍,蹲身在她麵前。「上來吧。」


    杜小佟瞪著他,抿了抿嘴。「不成,咱們再想想其它辦法。」


    「沒有其它辦法,再想下去天都暗了,屆時就算是我也不見得能安然無恙地帶你過河。」他哄騙著。「上來吧,這兒四下無人,沒人能對咱們說三道四。」


    憑他的能耐,就算天色全黑,他也能輕鬆的帶她過河,但早過晚過都是過,天色一暗,恐怕她會更怕水。


    杜小佟左右為難著,眼見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下,她咬了咬牙。「我……就麻煩你了。」


    藺仲勳滿意地漾笑。「一點都不麻煩。」待她一趴上背,他隨即起身,單手抄起裝滿野菜和竹筍的竹簍,跨步踏入河水裏。


    然而每走一步,勒在他頸上的力道就重一分,她的雙手冰冷得可怕。


    「小佟姊,方才來時我瞧田已經幹了,真的不灌點水?」他口吻輕鬆地問。


    杜小佟死命壓抑著恐懼,她彷佛置身河底,被四麵八方的河水困住,封住了雙耳,根本聽不清他到底問了什麽。


    「要是不灌水,那些秧苗不會死嗎?」沒回應也罷,就當是他一個人自言自語好了。


    她不住地顫著,感覺有細微的聲音由遠而近地響著,在寒冷的河裏,給予她些許的曖意,慢慢的,她聽見了耳邊的低柔嗓音。


    「我瞧別人的田,裏頭都還挺有水的,你確定真的不用灌水?」藺仲勳注視著前方,每一步都踏穩了,才會再踏出下一步,絕不允許有任何的意外加深她對河水的恐懼。


    「……我比別人提早了近一個月先播種,你沒發現我的秧苗比別人的高嗎?」


    盡管聲音有點虛,但至少她開口了。藺仲勳笑眯眼又繼續問:「原來是這樣,那你說過兩日要澆肥,可咱們今天才找到這些野菜,到時來得及澆肥嗎?」


    「過兩日要用的肥是竹棚裏那一甕,今兒個要做的肥是下個月要用的。」


    「所以得要澆兩次肥?」


    「嗯,分檗結束就是要開始結穗,除了要灌水外當然還要澆肥,等到穗花要抽長時,還要再澆一次,可以結更多稻穀,而且每顆稻穀會更飽滿。」說到種田,她整個精神都來了,幾乎忘了自己在哪。


    「這該不會是你的獨門做法,才讓霜雪米那般好吃吧。」


    「計算分檗,灌水澆肥,每個步驟聽似簡單,但都需要靠經驗,用手去觸摸稻秧,去觸摸田土,注意天候的日曬和雨量,最重要的是收割的前幾天,何時要開始斷水,是非常重要也攸關著稻穀是否飽滿剔透的關鍵。」


    「喔。」他噙著濃濃笑意。「看來種田真的是門學問。」


    「談不上學問,不過是從小就踩著田裏的爛泥、摸著田裏的秧苗得來的經驗,我喜歡待在田裏的感覺,經由我的手,讓田裏鋪上了一層綠絨,風吹過,如浪般層迭,等到長出穗花,等到稻穀黃澄一片,在烈日之下,就像是閃動的黃金,那景致你到時候看就知道了。」


    藺仲勳靜靜地聆聽,彷佛透過她的敘述,瞧見了一畝畝的黃金稻田,隨風搖曳著,那般恬適的農村時光,不知怎地竟教他生出向往。不過——


    「小佟姊,你打算讓我背著你回家嗎?」


    「嗄?」她愣了下,這才發現早已經過河了。


    她呆愣地往後看,河岸離她已經有段距離,她是恁地恐懼,每每接近河邊都教她渾身緊繃,但是她剛剛卻忘了恐懼。


    他……該不會是故意和她聊農作耕耘,教她忘了害怕吧?


    「隻要你願意,要我背著你回家也不是什麽問題。」他略帶輕佻地道。事實上,他說的是肺腑之言,但是如她所說人言可畏,他並不希望因為自己,而讓她的處境更加艱難。


    杜小佟聞言,二話不說地從他背上跳下。


    「快點走吧,天色快暗了。」她有些羞窘,頭也不回地道。


    藺仲勳笑了笑,舍不得太快背上竹簍,掩去了她殘留的餘溫。


    兩人維持兩步的距離行走,走回村落,杜小佟習慣地繞到田邊,卻發現原本已經曬得半幹的田地,水竟然淹過三分。


    她本來要先開排水,但餘光卻瞥見水門竟半開著,而隔壁胡大叔正在巡田,田裏的水淹了五分高,比她要出門前高上許多,看得出這水是才剛經由水門淹入田裏而已。


    未免太巧合了!杜小佟瞪著隔壁的田地,幾乎認為是鄰人故意引水灌她的田。兩家的田地耕作時間不一樣,隔壁的田需要引水,因為根本還沒到分檗時候,可是胡大叔好歹是耕作了一輩子,他會不知道她已經在曬田了嗎?


    她出門前巡過水門排水,全都關得死緊,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半開的狀況,要不是有人故意打開,那還真是有鬼了。


    「小佟姊,不是說這田還要繼續曬,怎麽淹了水?」藺仲勳走近她問著。


    杜小佟緊抿著唇,現在這狀況,她毫無證據隻能吃悶虧,可這麽一來,這畝田會分檗過頭,到時候分了養分,稻穀就容易變成空殼。看來,隻能先排水,看狀況再決定要不要下田把多餘的稻秧拔除了。


    「小佟姊?」她的沉默落實了藺仲勳心底的猜測。這水根本是有心人故意引入,惡意要破壞她的田,可偏偏她又不能發作,對不?


    「欸,你的田怎麽淹水了?」


    正忖著,身後傳來一道嗓音,這聲音對藺仲勳而言並不算太陌生,畢竟幾天前才打過照麵而已,隻是他記不得對方姓啥就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稻香太上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綠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綠光並收藏稻香太上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