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豎都已經被賣過一回,眼前再賣一回,也不是不成,就不知道姑娘意下如何?」說著,他走近她一步,高大的身形擁有絕對的壓迫感。


    「我還知道其它倌館,爺兒要是有興趣,我可以找人帶你去。」


    「我看起來像是隻能幹那種活嗎?」他天生是個被伺候的人,誰也不能未經他的允許碰觸他。


    「我實在看不出爺兒還能幹什麽活。」她神色平淡,話語損人。


    他是個異常俊美妖冶的男人,俊白臉皮上雕琢出立體深邃的五官,一身錦衣華服襯出他高大的身形,長指骨節分明又白皙,怎麽看都像是個不事生產的公子哥,能冀望他做什麽?留下他,不過白蝕米罷了。


    「看來姑娘忘了我剛剛是怎麽把你和這一車的東西帶回來的。」他不著痕跡地再靠近一步,更仔細地打量著她。


    秀眉杏眼,小巧鼻子配了張略薄的唇,搭在這張巴掌大的尖細小臉上,隻能堪稱秀雅,但被雨水打濕的發就黏貼在她飽滿的額上,略痩削的頰,硬是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風情。可惜,水眸太過明亮,沒有半絲迷蒙,反倒像是在盤算什麽。


    杜小佟垂斂長睫思索。留下他是個麻煩,但趕他走,恐怕他也不會走,再者他看似瘦弱,但畢竟是個男人,田裏確實有些粗活需要男人幫忙,她也曾經招過幾個長工,但見一屋子的小孩姑娘,不是心裏不願就是心術不正。


    如果他願意留下,如是春忙之際,有他在,確實可以省下不少事。


    「杜姑娘考慮得如何?」藺仲勳開口打斷她的思緒。


    「你怎知道我姓杜?」她驀地抬眼,懷疑他識得自己,又懷疑真是誰派他來的。


    藺仲勳湊近她,低聲道:「杜姑娘把我賣到倌館時,賣契上頭……」


    「一兩!」她冷聲打斷他未竟的話。她想起她在賣契上頭簽上了名字,他會知道她的姓名,並無不尋常之處,如此應可暫且將他留下,與其老是與他周旋,倒不如留下他,摸清他的意圖。


    但,也要他願意。


    「什麽?」藺仲勳一頭霧水。


    「一兩買你三年契。」


    「……一兩三年契?」他垂眼想了下。「是指用一兩買下我三年的時間?」


    他聽錯了吧,這天底下有這般廉價的事?據他所知,阿福一個月的餉銀可是高達十兩,私下收的賄賂可還沒算進去。


    「你如果不願意,大可以離開,我不強求。」杜小佟說得風輕雲淡,把一切都交由他決定,毫不勉強。


    藺仲勳瞅著她半晌,緩緩揚笑。真是個帶種的姑娘!拿賣了他的一兩再買他三年契,簡直是將他羞辱到底。但是,無妨,有一天,他會讓她知道她錯得有多離譜,膽敢要一國之君當她的奴才,他會讓她知道,犯錯的人該受什麽懲罰。


    「供膳宿。」他沉聲道。


    「……成交。」這兩個字,她說得有些勉強。


    她心情有點複雜,畢竟她是故意開出如此苛刻的價格,多少是有意想逼退他,沒想到他竟答應了。但……也好,這時節正缺人手。


    「小佟姊,那是要讓這位爺留下來幫忙了?」


    「他哪裏是個爺?不過是個長工罷了。」杜小佟一聽見銀喜那喜出望外的聲音,頓時覺得留下他是個再糟不過的打算。「銀喜,帶他到孩子們隔壁的房待下。」


    「可是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


    「我叫藺——」


    「叫他一兩。」杜小佟趕在他開口之前,已經替他取好名。


    藺仲勳不敢相信地睨向她。一兩?這種鬼名字真虧她說得出口!


    「既然準備賣身,自然是由我另取名字。」杜小佟踏進廳內時,突地朝他一笑。


    「是不是,一兩?」


    藺仲勳閉了閉眼,揚開冷進骨子裏的笑。「甚好。」這法子確實好,為何他以往都沒想到能以此羞辱人?他得想想,日後他該要怎麽稱呼她才好。


    「下去吧。」杜小佟高高在上地道。


    藺仲勳將她的身影鏤印在眸底,她的訕笑、她的倨傲,他全都記下了。


    「小佟姊,可是家裏沒有他能換穿的衣衫。」銀喜見他渾身濕透,心想待會替小佟姊煮好熱水後,也得替他備點熱水,要不不染上風寒才怪。


    「弄個火盆讓他烘幹就是。」


    「可是……我知道了。」銀喜暗自決定待會先和鄰人借套衣衫應急,總不能要他赤裸著身子烘衣裳吧。「一兩,跟我來吧。」


    藺仲勳唇角抽搐了下,瞪著那消失在廳堂裏的身影一眼,隨即跟著銀喜往西耳房的方向走去。


    羞辱……他竟然被羞辱了,他得要合計合計,這筆帳要怎麽討!


    【第三章】


    一兩等於兩貫錢,等於兩千文,換算後,他一年大約攢了六百六十六文錢,一個月約莫是五十五文五毛,一天連兩文錢都不到……連兩個包子都買不起!


    坐在硬板床上,藺仲勳望著隻能以家徒四壁來形容的房間。


    這間房,比他暖閣裏的一處小書室都還要小上十倍,但他倒不以為意。雖說貴為天之驕子,但他也曾經禦駕親征,在野外紮營過夜,風吹雨淋也不是沒有過,他的身分嬌貴,但他的身體並不嬌貴,所以昨天用一桶熱水隨意抹過,換上一襲粗糙綻線的舊衣,他也無所謂。


    畢競重要的是,他要接近她。如今是成功地接近她了,然後呢?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解開謎團?思忖著,不遠處有腳步聲逼近,藺仲勳動也不動,就坐在床板上,等著來者大駕光臨。


    「一兩。」來人就停在門外,隔著門板喊著。


    藺仲勳唇角顫了下,來個相應不理。一兩……誰啊?!


    「天都亮了,你還不起來,敢情是等著人來伺候你?」


    「那就有勞杜姑娘了。」他也不客氣,皮笑肉不笑地應著。


    門板突地被推開,杜小佟見他就坐在床上,盡管是粗布衣衫,穿在這人身上,依舊有種莫名氣勢,彷佛那股從骨子裏威懾人的氣質是與生倶來,和他的穿著打扮壓根不相幹。


    「咱們這兒不養蝕米人,你要是無心幹活,趁早離開吧。」杜小佟打量著長發披肩的他,那烏緞般的發,黑得發亮,襯得那出色麵容益發魔魅,彷佛隻要與他對上眼,魂就會被他勾走。睡了一覺醒來,她還是為留下他這件事感到處置不妥,畢竟不清楚他的底細,留下他就怕惹出亂子。


    「要幹活總得先讓人吃點東西吧。」藺仲勳沒好氣地道。


    「在這裏,沒先幹活是沒東西吃的。」她口吻冷淡,轉身欲離開。「這個家,向來是我說了算,你要是不服氣,那就——」


    「知道了。」他起來總成了吧。


    不梳洗也無妨,是男人就不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藺仲勳踏出門外,外頭天色尚未大亮,但微溫的氣息拂去了昨天雨後殘留的寒意。


    廊外就是一片他叫不出名的雜草,走過長廊,就見她停在一間小房前,往裏頭一指——「把裏頭一簍簍的紅薯搬到後院曬。」


    他走近往裏頭一瞧,裏頭像是一間儲藏間,地上擱了一簍簍她說的紅薯,他輕而易舉地抬起一簍,問:「後院在哪?」


    杜小佟沒回答,徑自往回走。


    藺仲勳呿了聲,搬著竹簍跟上,繞過他房旁的小徑,就是後院,一小座鋪上青石板的院子,在竹籬邊上栽種了幾棵他叫不出名堂的樹,而院子一頭有口井,就見銀喜在井口邊洗衣,手上洗的正是他換下的那套錦袍。


    「鋪在這兒,把全部都搬過來。」杜小佟纖指又是一指。


    藺仲勳睨她一眼,將紅薯倒出,耳邊隨即響起杜小佟的低斥聲。


    「我叫你鋪,有要你倒嗎?」


    藺仲勳眼角抽顫著。「既是要鋪,不倒出怎麽鋪?」她是在整他嗎?


    「這是吃的食物,你當然得從簍子一一拿出,平整鋪好。」杜小佟將紅薯一個個排放好,微帶慍色地瞪著他。「你這般對待能食用的紅薯,不怕遭天譴?」


    藺仲勳聞言,微眯起魅眸,暗忖道,難道真是如此?


    可……不就是一丁點不起眼的東西,她要是沒說,他連這能吃都不知道。


    「也對,像你這種出身富貴的人,說不準就連紅薯都沒見過,又怎會知道這是能食用的東西。」彷佛讀出他的思緒,杜小佟皮笑肉不笑地損著他。


    藺仲勳閉了閉眼,沉著氣道:「如果這是能吃的,你該早點說。」


    「是,都是我的錯,是我忘了你這種人應該不知道紅薯是能吃的。」杜小佟說著,還煞有其事地朝他欠了欠身。


    藺仲勳眯眼瞪著,有股衝動想要掐死她。這女人可真有惹惱人的本事……開口損人,閉口嘲諷,真是他見過最不同凡響的女人!她最好就別落在他這種人的手中,否則他絕對要她——


    「還杵在這兒幹麽,難不成是要我把你當成佛供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稻香太上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綠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綠光並收藏稻香太上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