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蓉清懷孕又落水,沈家兄弟還沒上船就先暈了,一路提心吊膽,終於來到河間分舵,懊悔都能糊滿一麵牆了。


    「三哥都開了這口,陸某能不給麵子嗎?這裏請。」對沈容堰稱三哥,對沈容燁稱禦史大夫,這親疏遠近真夠沈家人喝一壺的。


    陸長興招呼四人進屋,直接領到廂房內,一打開門,濃濃的藥汁味撲鼻而來,沈家四子紛紛皺起眉頭。


    「蓉清,你瞧瞧誰來了。」陸長興率先入內,坐到床邊,將她扶了起來,將卷好的棉被墊在她的後腰處。


    她這陣子孕吐得厲害,已經沒幾兩肉的身子又消瘦了一圈,臉色有些蠟黃,頭發更是褪去光澤,眼睛水泡泡的,有些浮腫,看上去十分令人擔憂。


    「小清!」沈容堰看到妹妹黃花憔悴,與她離京時的模樣差了十萬八千裏,忍不住一聲驚呼,奔到她床邊來。「你怎麽變成這樣子?下巴還有些紫青,是落水時跌出來的傷嗎?」


    陸長興默默撇過頭。


    「三哥,你怎麽來了?」沈蓉清訝異極了,難道是陸長興通知他的嗎?她想撐起上身招呼,卻有些吃力。「長興,幫我一把。」


    她知道三哥提起她下顎的傷,無意間觸及了陸長興最在意的事,每天替她上藥兩回,回回都是苦著一張臉,末了就抱著她直說對不起、他混帳什麽的,聽得她直揪心,氣也沒有一開始旺盛了。


    加上懷孕後,她突然變得很愛哭,連窗外吹進來一片落葉,都能讓她感傷地掉兩滴淚水,陸長興一說他自個兒錯,她馬上紅眼眶,隻是嘴上還不饒他而已,心裏早就軟得一塌糊塗了。


    「不隻我來了。」沈容堰心疼地扶起妹妹,卻讓陸長興製止。


    「大夫說她有滑胎現象,至少要臥床半個月,你讓她靠著就好,別讓她坐起來。」陸長興草木皆兵,仿佛她腳一沾地就會見紅似的。


    沈蓉清氣呼呼地打掉他的手。「又不差這兩天,我躺到都快生病了,我要下床走路!」


    「不行!」陸長興沈了臉,看她一臉沈鬱樣,又敗下陣來,軟言相勸。「你懷孕又落水,差點一屍兩命,在大夫說你能下床前,你都得乖乖躺著。都要做娘了,你不聽話,孩子以後怎麽聽話?」


    沈蓉清撇過頭去,不想跟陸長興說話,又發現她轉錯邊,看不到沈容堰,又轉了回來,卻瞧見他身後站了三名男子,神色緊張地瞧著她。


    「大哥……」沈蓉清不自覺地往床上縮,眼眶立刻蓄淚,在沈容燁開口前掉了下來,虛弱的模樣看起來不像懷孕,反而像久病纏身。


    「小清,你……」沈容燁被沈容柏推了一把,踉蹌來到床邊,是既心疼又愧疚,偏偏他這人就是學不會道歉,隻好生硬地說:「我回京述職了。」


    「哼!」陸長興冷諷一聲,坐在床邊,溫柔地揩去沈蓉清流下的淚水。


    沈容燁額角一抽。別人覺得陸長興是門好親事,可若交給他安排,絕對不會把妹妹嫁給這頭豺狼,滿滿心眼。


    「以後這人欺負你,盡管回來跟大哥說,大哥給你作主。」沈容燁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上她清瘦的臉龐,瞧她瘦成這樣,心裏難受極了。


    「以前的事都別說了,你好好養身子,倘若陸大人錯待你,未來迎娶的正妻容不下你,盡管把孩子帶回沈家,大哥替你養老。」


    陸長興眯起眼,怒極反笑。「不勞沈大人掛心。蓉清是我心頭肉,割了我就沒命了,怎麽舍得讓她受罪?而且我已經聯係陸家宗老,等蓉清胎象穩定了,就要回宗祠上牒,將她扶正,蓉清豈會自個兒容不下自個兒?」


    眾人震驚。


    「這事你怎麽沒告訴我?」沈蓉清啞著聲問,心裏一陣暖和。


    「瞧你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說。你快把身子養好,後頭的事還多著呢。」她就算隻是亮個相、過個場,其他事情都由典儀負責,也是需要體力站著讓人擺弄的。


    「這事南國公知道嗎?」沈容柏多嘴問了句。


    「關他何事?他自己也有老婆孩子熱炕頭,我吱過什麽聲了?」提到陸隨,陸長興就沒好臉色。


    沈蓉清拍了拍震怒的陸長興,回頭向沈容柏賠罪。「二哥你別介意,最近南國公走訪得勤,長興挺不習慣的,眼下南國公世子還在河間分舵裏呢。」


    「啊?他都承世子了,還來找你做什麽?」沈容堰相當錯愕,他在陸府住過一段時間,從來沒見過陸隨、陸長興私下有什麽往來,更別提陸揚了,秦王世子還說過他對陸長興成見頗深,怎麽會跑來這小分舵?


    「我也不曉得他們父子倆在發什麽瘋,鬼話連篇又趕不走。」陸長興實在不想多談,臉臭得跟什麽似的。「一筆寫不出兩個陸字,我不會多寫幾筆嗎?」


    眾人想笑又不敢笑,大抵是南國公想認回兒子,陸長興卻不想認這個爹吧w而南國公世子在朝堂人脈尚淺,一有動靜就全散了,不如傍棵大樹好乘涼,陸長興這棵樹就挺穩的。


    連他們都看得出來,陸長興豈會不知?


    「幫主。」房外傳來消息,是駱雨的聲音。「縣太爺前來拜見諸位大人,正在議事廳候著,請問是否接見?」


    「請縣太爺候著,我隨後就到。」陸長興朝門外吩咐了句,隨後對沈家四個兄弟笑了笑。「縣太爺可是衝著四位妻舅來的,不如你們先請?」


    「你呢?」相較於其他兄弟被陸長興一句「妻舅」定了魂,已經受過三哥之稱的沈容堰還能自在開口。


    「蓉清該喝藥了,算算時間也該送過來。」陸長興皺眉望向門外,故意大聲地說:「銀花還沒來嗎?」


    「來了來了!」銀花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知道裏麵都是京官,每個都是沈蓉清的哥哥,嚇得不敢進去,就怕被人知道她曾輕視過沈蓉清。


    銀花把藥端了進去,交給陸長興後,一刻也不敢多待就退了出來,縮得像隻耗子似的。


    沈蓉清歎了口氣,責怪地看了陸長興一眼。「跟個女流之輩計較,你羞不羞?」


    「人貴自知,我隻是幫她認清自己斤兩。」見她真的生氣,陸長興隻好求饒。


    「我也沒多刁難她,隻要她安分,我何必時時敲打?來,你先喝藥,別多想。」


    沈蓉清接過藥碗,皺著眉頭,邊喝邊吐舌,見他從懷裏拿出用油紙包裹的蜜餞,撚了一塊含進嘴裏,就瞪著眼警告他。


    「這藥看起來苦,蓉清喝不快的。大哥,我看我們先出去吧,別讓縣太爺久等,以為我們沈家人眼睛長在頭頂上。」沈容堰搭著兄弟的肩膀往外走。他就算沒見過陸長興的把戲,也聽過沈蓉清院子裏的丫鬟碎嘴大人是怎麽消藥汁苦味的。


    「多謝三哥。」陸長興對沈容堰的上道滿意極了,笑著目送他們四人步出廂房,又眼巴巴地回來盯著沈蓉清喝藥。「乖,快喝,藥汁冷了更苦。」


    「你真的是——都不知道怎麽說你才好。」沈蓉清捧著藥碗,低下了紅撲撲的臉龐,藥汁雖苦,她心卻是甜的。


    她喝完藥汁,籲出一口氣,見陸長興湊過來就要索吻,連忙抬手製止他,巧笑情兮。


    「再過兩天,我就躺足半個月了,等大夫說我胎象穩定,敢問陸大人何時可摘?」陸長興差點一咕嚕就把含在嘴裏的蜜餞核吞下去。


    「一定得摘?」


    「我還問過你才摘呢。」表示他沒過問就辣手摧花,她本人算客氣的。


    「……唉。」陸長興歎了口氣,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就、就大夫說你胎象穩定的那天,我自綑雙手送你床上,你愛怎麽玩就怎麽玩吧。」


    「真的?」沈蓉清雙眼晶亮,看著他猶如壯士斷腕的神色,笑得更開心了。


    她當然不可能對他做什麽過分的事,如果他真的自綑雙手,不用送到床上,她就會原諒他了,以後也不會再提這件事。


    也不曉得是不是跟他處久了,她居然對這件事情頗為期待。


    「那我等著了。」沈蓉清招手要他靠近,捧著他苦苦的一張臉,笑著把自個兒充滿苦藥味的唇親了上去。


    苦盡甘來就是這等滋味吧,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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