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柏閉目不語,癱坐在椅子上,痛苦萬分。


    「父親追封,是皇上恩典不錯,可是要我官複原職,我實在坐不上那個位置,一想到那是我妹妹賣身換來的,我就想吐!」


    「住口!」陸長興踹門而入,憤恨地盯著沈容燁。「你說夠了沒有?」


    「陸大人?」沈容燁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沈容柏與沈容銓也轉過身來,不過他們率先注意到的,是在陸長興庇護之下,不斷掉淚的沈蓉清。


    「小清!」沈容柏心疼地喊了一聲,趕忙迎上去,想好好看看他受苦的妹妹。


    沈蓉清看到二哥接近,花容慘白,抗拒地往後退了一大步,像受到驚嚇似地搖頭,眼淚掉得又急又凶,眼神空洞得嚇人,像不認得眼前的人是誰了。


    「小清?」沈容柏著急地想接近她,沈容銓也是,卻把沈蓉清逼得節節退後,撞進了陸長興的懷裏。


    「你還好嗎?」他覺得不對勁,低下頭來看,她像三魂去了七魄,不由得一驚。


    「蓉清,你看著我!別哭,先看著我。」


    叫了好久,沈蓉清才從渾沌中醒過來,怔怔地望著陸長興,還有他身後,滿臉擔憂的二哥跟四哥。


    沒有大哥……以往疼愛她的大哥,已經視她為恥辱,即便父仇得報,也無法修補他們之間的裂縫。


    一想到那是我妹妹賣身換來的,我就想吐!


    原來大哥是這麽看她的!


    沈蓉清瞪大了眼,連帶著沈容柏與沈容銓看她的眼神,仿佛都有幾分鄙視的味道,她已經回不來了,回不了這個家了!


    她承受不住,轉身就跑,灑下幾顆溫熱的淚珠,燙了陸長興的手背。


    他瞪向站在窗邊、雙手握拳的沈容燁,氣得渾身發顫,恨不得衝上前揍他幾拳。他話說得大聲,怎麽不想想沈蓉清背後的苦?若是有人支持她,她何必出此下策?她才是最難過的人,結果她的哥哥居然又當胸給她一刀!


    「你最好一輩子都別後悔今天說過的話!」他揮袍離去,快步追上沈蓉清。


    南方的雨季來得比北方早且時節長,雨量也較多,每年雨季,鎮江南分總舵轉梢公河段,東南三百裏處的河間分舵,因地勢較低,幾乎年年發大水。


    水位一旦溢滿,船隻容易走出河道,梢公河段從六年前就在開挖疏洪用的渠道,共七條,目前僅有兩條開通,其餘的不是還在規劃,就是進行到一半。


    因為發大水,水要導向何處也是個大問題,總不好為了漕運,把農人賴以維生的田地衝毀吧?所以每年陸長興都得撥空到此巡視,正式進入雨季前,隻要水位高了一尺,馬上讓工人搬麻沙袋囤在地勢最低的河道兩旁,暫時增高河麵的容載量。


    陸長興帶沈蓉清離開祖宅後,便登船直奔河間分舵。


    每年固定巡視,自然少不了駱雨、駱冰兩兄弟,他們一塊兒離京,隻是中途分道,駱家兄弟先過來了解分洪渠道開拓的情形。


    隻是兩人來時,情況有些不對,陸長興餘怒難消,沈蓉清則鬱鬱寡歡。


    原以為兩人起了口角,但看陸長興處處嗬護的態度又不像。駱冰幾次想問,都讓駱雨擋了回來,加上河間分舵水位連三漲,午後又有積雲,下了幾場大雨,更讓所有人嚴陣以待,這種無關緊要的心思當然要收回來。


    「這場雨下得久了點。」陸長興看著窗外斜飛而下、如箭陣般的雨勢,烏雲層厚,朝黑如傍晚,不由得皺了眉心。


    這場雨從昨天半夜開始打下,整晚沒有消停。


    他匆匆用完早膳,卻發現沈蓉清根本沒吃幾口,不由得歎了口氣。外麵雨勢水位拚命增長,她的食量跟精神卻不斷下修。


    「來,再吃一點。」陸長興端起她那碗粥,撒了幾顆花生米進去,舀了一小口,喂到她唇邊。「乖,別讓我擔心,張嘴。」


    沈蓉清聽話,咽下了這一口,愁眉不展。


    「你這樣叫本大人如何是好?是要逼著你吃?逼著你吃?還是逼著你吃呢?」他正色地看著她。


    「噗哧。」沈蓉清掩嘴一笑。「這有什麽不同?」


    陸長興鬆了口氣,捏了她臉蛋一把。「還是笑起來好看。」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握住他的手,沈蓉清一臉歉意,眼眶紅紅的像小白兔。


    「知道我擔心還繼續讓我擔心?你這小沒良心的當真記吃不記打。」


    陸長興又喂了她一口粥,以拇指揩去她唇邊沾到的粥未,溫柔地看著她,跟他說出來的話完全不一樣。「別以為我忙就可以混過去了,飯要吃,覺要睡,藥一定要喝,少一頓我就打你十下屁股,還打給孫嬤嬤看。」


    沈蓉清低下頭,愧疚不已。


    她吃不下,睡不好,夜裏輾轉反側,總會把他驚醒,抱著她哄了老半天,她睡不著他便不敢睡。他每天事情多如牛毛,還得巡視碼頭河堤這等危險的地方,怎能不養足精神?所以她開始裝睡,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雖把人哄過去了,可是擋不住人憔悴,他還是擔足了心。


    「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不濟,不是還有銀花在嗎?」這次出行,他們沒帶任何人伺候,要不是陸長興擔心她,也不會臨時在河間分舵找來了銀花,要她隨伴在側,看管她的一舉一動。


    「是呀,大人,我會好好看著姨娘的。」銀花往前站了一步,笑著表態。


    陸長興默然地看了她一眼,忘了她是哪個下屬的女兒,雖非奴籍,但小門小戶,也不懂高門裏的規矩,他跟沈蓉清說話,哪裏有她插嘴的分?


    「以後稱呼夫人,別讓我聽見姨娘什麽的。」他目光收了回來,看沈蓉清神色低落,卻拿不出辦法讓她開心,一股氣堵在心間實在難受,他還記得從京城出發時,她臉上的笑容有多美好。


    「別為難銀花,也別亂了規矩,姨娘就是姨娘。」她知道陸長興不想讓她難過,但她更不希望他難做人。


    「我的女人我說了算。」他將她的發絲攏至耳後,抬起她的臉,笑著說:「太子太傅的女兒,算起來還是我高攀了。」


    沈蓉清苦笑,不過是虛名罷了。


    「漕務正忙,你且忍忍,我說過不會委屈你的。」有外人在場,陸長興不想說得太明白,尤其銀花還拉長耳朵聽。


    他們最久在河間不過待半個月,換人沒有太大意義,隻要銀花能看好沈蓉清,讓她三餐正常,續服湯藥,其他的多作苛求也是枉然。


    叩叩——門上傳來聲響,駱雨難得不等陸長興發話,就在門外通報。


    「幫主,河床水位暴漲兩尺十寸,舵主說幫主在此,沒有命令,不敢擅開閘門。」


    「什麽榆木腦袋!」陸長興震怒,站了起來。


    「傳令下去,閘門開三。河麵船隻如何?有靠岸縛穩嗎?」


    「河麵船隻已陸續靠岸,但有一艘黃船粗繩斷了,險些流出河段,纖夫正在往回拉。」駱雨聲音聽起來有些著急,看起來情況不是很樂觀。


    「我去看看,順便讓河間舵主滾過來,不想擔責是不是?叫他過來拉船,黃船沒拉回來,他人也不用回來了!」陸長興冷笑一聲,他底下分舵舵主的位置不是拿來養老用的。


    「蓉清,我先忙去,你累了就休息,把腦袋放空,別想些有的沒的。」他附在她耳邊低語。


    「要想就想我。」


    「去吧,外麵雨勢大,你千萬小心。」沈蓉清推著他,這人怎麽什麽情況都遊刃有餘,沒見他徹底慌過。她定定地望著他,還是不免為他受怕。


    「你要平安回來。」


    「會的,等我。」陸長興笑了笑,臨行前對銀花囑咐了句,語氣驟冷。


    「好好照顧夫人。」


    「是。」銀花應了聲,有說不出來的憋屈。


    陸長興領著路雨離去,一步一步,踩得又重又急。沈蓉清收回目光,看著窗外大雨如注,雷電交加,天色昏暗如夜,暗暗祈禱這波風雨不會帶來嚴重的災害,陸長興能平平安安。


    「大人如此疼你,夫人真是好命。」銀花語氣滿是欽羨,沈蓉清早膳還沒用完,卻在陸長興離去後,動手收拾。


    「聽說夫人入府前是京中色藝雙全的瘦馬,不知夫人最擅長什麽才藝,能讓大人為你神魂顛倒,許你夫人之位,夫人能教教銀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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