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賊眼溜溜地轉啊轉的,賊頭賊腦樣。


    “嘖嘖嘖!看不到呀……”


    祝君安向著樓子裏頭探啊探的,仍舊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手裏捧著蓼藍色的大袍,時不時閃躲自貴風茶樓裏走出來的客倌們,就是怕驚擾到裏頭的人。


    “唉。祝君安啊祝君安,你何時變得這麽沒膽?’咕噥幾句,她依舊不死心地拉長脖子。


    今日難得沒再降雪,可是街上的積雪未消,依舊是冷得教人牙齒打顫。


    這陣子的異象,已經讓天朝裏的大官們頗為驚慌,京畿以外的天朝土地,有不少地區已傳出糧荒,播下去的菜苗稻穀,全遭到這場寒災而凍死,損失無法估計。


    六月降雪,天下大旱!


    然而貴風茶樓裏,依舊人聲鼎沸,絲毫不見有受到影響的模樣。


    不一會兒,有道豔白色的身影跨出門檻,端著如沐春風的微笑,非常地……虛偽!


    “請問姑娘是要吃茶還是食膳啊?’富璟丹笑著問,老早就見到她鬼鬼祟祟往裏頭查探的身影。


    “啊……沒沒沒!我沒有要進去。”光是看到頭頂上那鬥大的金字招牌,祝君安嚇都嚇死了,這一步要是跨了進去,她可沒有金山銀山可揮霍哪!


    “莫非姑娘是想住店?’雖然這丫頭的容貌平淡,但那雙眼他喜歡得緊,頗有靈秀的感覺.似乎是個鬼靈精哩!


    “我沒錢。”祝君安老實地說出,這樣他應該就不會以為她是來光顧生意的。


    “哦!”富璟丹依然端起那‘誠懇”的笑容,顯得市儈得很呀!


    “我隻是……來還個東西。”捧著手裏的大袍,祝君安顯得有些別扭。


    “還誰?’眯起眼,這衣料子倒是不錯,不過……怎麽挺眼熟的。


    他這麽一問,祝君安還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我隻曉得…他人是在貴風茶樓做事的。”


    “長什麽樣?”


    “像……”祝君安頭一偏,喊了一聲。“大娘!”


    “噗”地一聲,富璟丹差點沒笑倒在地,連忙頷首道:“好好好!我這就請人出來和姑娘見一麵。”


    “欵,別了吧!”祝君安拉住富璟丹的衣袖。“請這位爺兒替我拿給他便行。這袍子我已經洗過,麻煩您替我道聲謝。’


    “唉呀,要道謝總得親自說才有誠意嘛!”富璟丹兩眼賊兮兮的,掩著嘴狂笑不已。“這天冷,姑娘想不想喝口貴風茶樓的熱花茶啊?’


    祝君安困難地咽下喉嚨裏的唾沫,聽說貴風茶樓什麽都好,吃得好、喝得好,就連用得也好。這遠近馳名的好滋味。許多老饕都慕名而來呀!


    “我沒錢。”剝了她的皮也賣不了什麽錢,犯不著為了一杯茶,她還得賣血割肉地湊錢,祝君安隨即一口回絕。


    “嘖,貴風茶樓難道連請姑娘喝杯茶都請不起嗎,快進來、快進來。”


    別無他法,祝君安讓富璟丹領進樓,入內一看,裏頭金碧輝煌,看得她目不轉睛。


    若要說這是皇帝老爺的皇宮也不為過,實在是太豪華了。祝君安不禁在心底連連讚歎。


    “咱樓子造得好不好?”


    “美極了。”祝君安抱著大袍看到兩眼發直,從前她也曾見識過幾回的氣派場麵,但貴風茶樓絕對是破了以往的例。


    “可惜過了頭,俗氣羅!”富璟丹搖頭,都怪上回刺客侵犯,搗毀樓子後.竟然修建得更加誇張。


    “不會啊,我覺得挺好看。”祝君安笑嘻嘻地說,要是能住在這裏,定是臉上有光,嗬嗬!


    “你嘴巴直嚷嚷,是在念什麽東西。”清朗的嗓音從欄櫃裏傳來,花複應手裏正在抄寫下個月茶樓要買進的茶品。


    “沒,哪敢。”富璟丹摸摸鼻,趕緊領人入內。


    “客倌啊,要吃什麽盡管點,咱們貴風茶樓絕對能教您滿意。”花複應見有客人上門,樂得眉開眼笑,對富璟丹凶惡的態度自是收了起來。


    “呃……”祝君安幹笑著,平凡的臉龐染了抹霞紅。


    “她來找華堂的。”


    “是嗎……”花複應又多看了祝君安一眼,那張臉實在是極為普通哪,見她十回,十回包準都讓人忘記。“風雲錢莊派來的人嗎?’


    富璟丹回頭,瞧了祝君安,她訥訥地答:“不是。”


    “還是你有什麽事要告訴華堂?”符華堂身旁總是有幾個專門在天朝裏探些小道消息的眼線,花複應早習以為常,但眼線今日登樓拜訪倒是頭一遭。


    “原來大娘叫華堂……嘻嘻。”祝君安小聲地說,獨自笑得很開心,殊不知這含在嘴裏的話,讓一旁內功渾厚、耳力不比尋常人的富璟丹和花複應,差點噴出笑來。


    花複應忍著笑,正色道:“我這就請人出來,請姑娘稍等。”


    富璟丹隨後領著她到一樓最裏麵的位置,他曉得符華堂的習慣,知道他沒在茶樓裏露過幾回麵,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請坐,還沒請教姑娘芳名。”富璟丹替她斟滿熱茶,抓了身邊的小跑堂交付幾句,要人上盤花茶和糕餅。


    祝君安有些疑惑的看著他,嘴裏雖沒說什麽,可富璟丹卻讀出她的戒心。


    “欵,想必姑娘也是華堂的朋友,大家認識認識,以後在街上遇見了,還可打聲招呼哩!”


    “君安.祝君安!”


    ‘好名、好名啊!人可愛,芳名也可人呀!”富璟丹就是油嘴滑舌,隻要是女人,都會讓他逗得樂不可支。


    不消多時,一壺熱茶和甜嘴的糕點上桌,祝君安看得是口水直流,但卻不敢動箸。


    “爺兒,我真的沒錢。”她阮囊羞澀,最近接連寒日,她也沒浣幾件衣,三餐都靠大酒樓接濟,要不就是隔壁鄰居照應,那來的半塊銀可吃這些東西?


    “甭客氣,既然你是華堂的朋友,就是貴風的客人。”富璟哥又倒了一杯方泡好的花茶,隻見琥珀色的茶水一人杯底,飄上來的氤氳熱氣都是撲鼻的香。“君安姑娘大可放心,隻管讓咱茶樓招待便行。”


    既然有人保證,祝君安便不再客氣,她這人天生就是皮厚肉粗,不是什麽薄臉皮,有得吃便顯得開心。


    富璟丹見茶樓門口又來了幾位嬌客左右張望,那天性風流的花癡個性,又讓他樂陶陶地向她們迎了過去,獨留祝君安吃茶食膳。


    見身旁無人,祝君安也大膽起來,接連塞了好幾塊糕餅進嘴裏,就是怕若不快吃下肚,到時大娘見到她又翻臉,將東西收了回去,那她不就虧大了?!


    她可是特別替他浣了袍子,這天冷,浣衣浣得她都快凍死了,十指也都裂傷,不多吃幾塊餅撈回本,簡直是虧死。


    “嘖,又是你……”


    頭頂傳來一聲嘲弄,祝君安猛地抬起頭來,眼裏映照一張桃花麵,幾天不見,大娘是不是又變美了些?


    “咳……咳咳咳……”她看人看到癡傻,嘴裏的餅吞得貪心,哽在喉頭差點岔了氣。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符華堂嫌惡地說,趕緊彎身拍著她的背,一掌一掌的,力道可不輕。“你要是噎死在茶樓裏.我就把你丟在大街上當無名屍。”


    祝君安用力吞下餅,喝口茶緩緩氣。“都是大娘害的。”


    “臭丫頭,你找死是不是?叫你別喊我大娘,你講不聽是不?”


    見他又要端出臭臉,祝君安趕忙雙手奉上他的袍子。“今天是來還你大袍的,上回多謝了。”


    “這種東西你隨意把它扔了便行,不必特別來這一趟。”符華堂居高臨下地瞪著她,一臉鄙夷。“我不是警告過你,下回見到準要你的命,你是耳朵聾了沒聽見嗎?’


    這幾日他為了衛泱交付的事忙得焦頭爛額,還理不出個頭緒來,這丫頭片於此刻又來作亂,惱得符華堂更是心煩。


    “既然大娘不要,那好吧!我到當鋪看看,瞧它能不能當幾錠銀給我花花。”祝君安笑嘻嘻地說,準備收下袍子。.


    “還來!”這兩字說得他咬牙切齒,長那麽大還沒見過有人比她還要厚臉皮。


    祝君安乖乖地雙手奉上。“這袍子我浣過才送來,大娘可以出門再穿。”


    “想不到這點禮數你還會做足,哼。”收下袍子,符華堂招來店內跑堂將衣服收好。“既然東西我都收下了,你沒事就趕緊走。”


    “可是……我想把這壺茶喝完。”祝君安指著桌上的花茶,這好喝的茶水讓她想帶走分給隔壁的婆婆喝呀!


    “隨便。”既然她不走,那麽換他走,眼不見為淨。


    “欵,大娘…我可不可以把喝不完的茶帶走……”


    隻見她的話還沒說完,符華堂臉色黑青地迅速轉過來,貼在她麵前,咬牙切齒地道:“我都說過幾遍了,叫你別喊我大娘,你是要我拔下你的牙是不?”


    “嗬嗬。順口嘛!”這張好看的臉麵,突然貼得那麽近,再美也是猙獰哪!


    “那我也順手拔出你的舌,請你莫見怪了。”他冷笑,一臉說到做到的狠樣。


    祝君安立刻掩住自個兒的嘴巴。“不不不!”


    “茶喝完就趕緊滾!你在這裏多占個位子,就是擋了茶樓的財道。”


    “這茶要慢慢品味嘛!”祝君安捧著杯子,滿足地聞著。“大娘天天都能喝,真好!這是春茶吧?”


    符華堂眯起眼,真想剪掉這死丫頭的舌。“算你識趣,就憑你這小丫頭,還能一口喝出是春茶。”


    “味道特別嘛,春茶滋味最好了,尤其是泡了芙蓉在裏頭,清香呀!”祝君安又多喝了幾口,怕是離開這茶樓就沒機會再飲。“怪了,貴風茶樓怎會有當令的芙蓉?外頭都降雪,芙蓉也早就枯盡了。”


    “你也小瞧咱貴風了。”符華堂一屁股坐下,這小丫頭看起來平庸沒啥腦筋,但懂得似乎也不少,事實上他對茶是沒有研究的,大多是聽滕罡或是花複應講解,她光是喝幾口就澆得氣味,不知是蒙對還是真懂。‘你怎知這花茶泡了芙蓉辦?’


    ‘我還知道這芙蓉不是天朝栽的,應當是天竺來的,對吧?’


    符華堂揚高眉,瞧祝君安笑得一臉很賊的模樣……怎樣都讓他看了頗不順眼。


    “你倒是很喜歡賣弄小聰明,找死啊!”符華堂一掌拍上桌,眉角抽動。“喝完就給我滾!”


    “嘖,又生氣了!大娘就是大娘,說沒兩句話就翻臉……誒呀呀!”祝君安話沒說完,就被符華堂一掌給按趴在桌上,臉上還印著底下的小杯,疼死她了。


    郊道上,白雪未褪,綠枝底壓了層霜,仍是雪景一片。


    符華堂獨自走在這片杳無人煙的坡道上,方出了熱鬧繁華的城門口,此處靜得可聽聞遠處林底鳥獸的嗚叫。


    若不是為了尋琉璃金鎖的來曆,符華堂斷不可能會離開京城,出這一趟門。


    這些日子他找人查探了當初鍛造金鎖的人,可惜這條線索至今尚未明朗,用這法子追寶圖的走向實在不高明。況且殷孤波先前吃了刺客們的虧,差點命赴黃泉的這事兒符華堂依舊是記憶猶新,便得更加小心。


    雖然他身上沒有帶著寶器,但如今金鎖到他手中,是唯一能追查天朝寶圖的線察.要是落入刺客手中,他也隻能提頭見衛泱了。


    天女已醒,就不知道皇宮是否知曉,這消息六神們嚴密戒護,就怕提早走漏,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至於衛泱要寶圖有何作用,大夥也不得而知,裏頭是鎖著什麽樣的秘密,又甚是藏著什麽樣的金銀財寶,符華堂也實在猜不透。


    他和其他六神不同,看模樣也沒有什麽令人過於警戒的,平日他也難得發什麽性子,就是怕毀了自身美好的形象。


    唉,他也想要瀟灑地在人間走蕩,最好留個美名在江湖上,偏衛泱給了他邪神的封號……說的也應當是他的皮相,若指的是脾性,符華堂可就絕對不服了。


    六神裏,哪有人比他隨和可親?每個都是出了名的怪!這點符華堂倒是很自以為是。


    如今,金鎖還尋不著是被誰所造出,然而這幾日底下的探子找到城外有個專造奇鎖的老翁,各式各樣的怪鎖煆鑄得相當講究,符華堂抱持著姑且一試的心態。


    若是運氣好,教他瞎蒙上,這差事他早早脫手便能輕鬆。


    他歎息,嘴邊冒出霧白的霜氣,究竟這場雪要下到何時才能盡?


    拉攏大袍,符華堂低首朝前頭趕路,早知道就騎馬出門,強過踩在這雪地上的泥濘,況且這初雪已化,陷落在徑道的黃土泥地裏,都會留下每一個足印。即便他的印子比尋常人還淺,但要是有人眼尖仍是一眼便會盯上。


    “要是遭人跟蹤就倒楣了。”他話音剛落,不遠處一股猛烈的鬥氣迎風而來,符華堂暗叫一聲慘。


    搖搖頭,飄搖的黑發遭冷風吹得老高,略顯張狂,卻又憑添陰柔的氣息,就連皺個眉頭也能風采萬分。


    此刻,他得展身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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