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熙十六年十月十三。


    這是一個在曆書上不宜出行的日子,卻成為了一位年輕君主輝煌業績的華麗開端。


    經過兩個多月的精心準備和操練,再加上戰前皇帝禦駕親臨鼓勵將士,無論是攻城主力的皇屬焰翎軍,還是用以策應的青益濟州兩軍,士氣都已高昂得快要爆發,誓言要洗雪王師數敗之恥。


    當滾動的烈火如流星直襲而下,備受天下矚目的這場攻防戰拉開了序幕。在戰事的一開始,少年天子就一身戎裝,在群將的簇擁下出現在北坡的製高點,縱然空中紛飛的流矢已射在了身前僅有數丈之遙的地方,他的神情依舊沉穩鎮定,令人平添必勝之心。


    火光、戰車、擂木、巨石,血腥的氣息混合著黑煙的味道直衝上天,在一片淩風而至的赤紅翎羽前,固若金湯的不敗雄關第一次顫栗了起來。


    這是陽洙在軍事上建立起至高威權的一戰,也是王師與檄寧軍氣勢強弱轉折的一戰。


    出生不到一年的焰翎軍在菖仙關前一戰成名,開始締造一個無敵的神話。


    ***


    當應崇優處理完後勤諸事趕到攻城現場時,焰翎軍首部已攻入城內,守方的檄寧軍撤下城牆,開始以巷戰抵抗。


    “陛下呢?”在北坡坡頂那輛明黃金飾的皇家戰車上沒有看見陽洙的身影,應崇優急忙抓住奉命留守於此地的秦冀瑛詢問。


    “我們攔不住,陛下也衝進去了!”


    “什麽?”應崇優大吃一驚,不自禁地用力掐住他的手臂,“戰事凶危,怎麽能讓陛下進去,你們怎麽護駕的?”


    “陛下發怒,誰敢抗旨啊?”秦冀瑛委屈地辯道,“沒辦法大家隻好緊跟著一起進去……單讓我留在這裏挨罵……”


    “通知鄭大將軍了嗎?”


    “皇上不許,說鄭大將軍是指揮的主帥,不能讓他分心,不過封大人派人告知了已入城的應將軍……”


    “哪些人跟著的?”


    “薑參將率羽林衛隊兩百人護駕,哦,還有楊巡檢……”


    應崇優緊緊咬住牙關,心中憂急交煎,委實忍耐不下,一撥馬首,竟也向坡下黑煙滾滾的殘破城門奔去。


    “應大人!你做什麽……應大人……”秦冀瑛驚慌失措地在後麵叫了兩聲,見他不理,隻好連聲呼喝著身邊的屬下,派了一小隊兵馬隨後追了過去。


    此時的菖仙關內,正是戰事膠著之時。檄寧軍威名數十載,果非一般州軍可比,雖退下城牆,但憑借著城內巷陌街市,依然進行著有序的對戰,並不如想像中那般兵敗如山倒。不過焰翎軍攻入城內後,氣勢正盛,又兼青益軍及時後援,一陣拚殺,已占了半個城池。


    應崇優知道陽洙少年心性,必定前往戰事最烈之處,當下繞過幾處零星戰場,向城中府衙方向奔去。誰知運氣不好,剛轉過一條窄巷,迎麵就遇到由一個校尉率領的數十人的檄寧戰隊,不得不倉促迎戰。


    雖然是浮山門下習武之人,但應崇優從小多病,盡管師門技藝爛熟於胸,實際上練的多是健體護身之術,若遇著十來個鄉村壯漢當然穩操勝券,可麵對訓練有素的勇悍兵將卻不擅勝場,與十來個護衛的士兵且戰且退,不多時便被逼入巷中。


    不過菖仙關畢竟已有大半已被攻陷,盡管這隊敵兵目前稍占上風,但如果勉力抵抗拖延,支撐到援兵來時本無問題,可惜屋漏偏逢連夜雨,正戰至酣時,小巷的另一頭突然又出現了一些檄寧殘兵,兩頭封堵,個個紅著眼兒殺了過來。


    應祟優心中暗暗叫苦,眼見著身邊的兵士越戰越少,一個閃神,左臂已被狠狠砍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踉蹌數步,背靠在牆上,眼前如雪刀光迎麵劈來,勉力回劍擋時,手腕已覺症軟,隻來得及側過身子,將要害部位避開。


    兵刃相交之聲在耳邊響起,但握劍的手卻沒感覺到任何力度,恍惚睜眼,還未看清眼前,已被一隻手臂挽了起來,護在懷中,一個低沉的聲音急切地問道:“小優,你怎麽樣?”


    應崇優定一定神,這才看清巷中情勢已然大變,一大隊赤羽將士衝進來,風卷殘雲般將敵軍殺散,護住已戰至力竭的同袍。


    提在胸間的一口氣陡然鬆懈,應崇優這才覺得左臂劇痛,身子虛軟,不由自主地向後倒下,被身旁的人一把扶住,靠坐在牆根。


    “陛下怎麽樣了?”喘過一口氣後,應崇優忍著痛問道。


    “比你好得太多,一層油皮也沒有蹭破。”那人口裏嘲諷著,但處理傷口的動作卻極為精熟,不多時便包紮得穩穩妥妥。


    “他現在哪裏?”


    “已經順利進了府衙。”


    應崇優掙紮著站起身來,點頭為禮,“承蒙相救了,三師兄,把你披風借我用一下。”


    “你想現在過去?我可是奉命去封糧庫的,沒辦法護送你哦。”


    “不用你費心,我自己去好了。”


    楊晨雙手交叉在胸間,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無奈,又有些憐惜,“小優,你怎麽永遠都是一根筋呢?我知道你掛念皇上,可他現在兵圍將繞地在府衙裏,正意氣風發地驗看戰利品,根本沒有空閑想起你,你非要趕過去看他一眼做什麽?”


    “因為我了解皇上,”應崇優淡淡地道,“他在府衙待不了多久,馬上又會想要去銀庫兵庫那些地方,戰時刀槍無眼,不可能有萬全的護衛,所以我必須攔阻住他……三師兄,你先把披風給我。”


    “你真是……”楊晨瞪著他蒼白的臉,明白他索要披風的用意,心頭不由況味雜陳,將臉一撇,伸手扯下自己的披風,再將一件淡青色的外袍脫下來遞了過去,輕聲道,“披風不一定把血跡都遮得住,先把這件外衣也罩上吧。”


    應崇優低著頭,默默無言地接了外袍,忍痛舒袖穿好,將身上所有的血跡盡數遮了起來,衣衫雖略有寬大,好在是外袍,腰上係高一些,外麵再罩上黑色披風,倒也不甚顯眼。


    楊晨轉身吩咐撥派出了二十人護衛,又留下一匹馬,叮囑他們走大道,這才將方才丟放在地上的兵器拾起,帶著手下走了。


    一名小校服色的士兵牽過戰馬,扶應崇優跨了上去,二十兵丁分散在前後左右,很快就護送他到了府衙前。


    由於改換了主人,守衛在本城最高中樞機關大門外的都是羽冠金甲的皇家羽林衛隊,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由應崇優親自挑選的,故而認得這位樞密學士,一齊躬身施禮,有個機靈的主動跑了過來,在前麵引路。


    剛進了二門,不早不晚正好撞見陽洙從裏麵出來,身邊的眾臣跟著旁邊,一路苦勸他不要外出,他是理也不理,徑自就下了台階,走到自己的禦騎旁邊,親手解著韁繩。


    “陛下,城中混亂,敵情未定,您要去哪裏?”


    陽洙回頭瞅見應崇優,嚇了一跳,脫口道:“這城裏還很危險呢,你怎麽來了?”


    “陛下既知危險,就不該如此任性,讓群臣煩憂啊。”


    “朕又沒有幹什麽,都是他們在前麵開好道,然後朕再跟在後麵一路過來得,現在不是還好好地在這府衙裏,毫發無傷嘛。”


    “那就請陛下再忍耐片刻,在這府衙之內靜候佳音吧,”應崇優溫言勸道,“陛下親擬的戰策,鄭大將軍又是不世出的帥才,戰事到這地步大局已定,如果陛下再親臨察看,倒像是不信任這三軍將士似的,一動不如一靜啊。”


    陽洙見周邊大臣環繞,而應崇優雖辭氣溫和,但擋在前麵,臉上表情嚴肅,不會輕易讓步,心知拗他不過,隻好再次回轉身,到大堂上間坐。眾臣如釋重負,紛紛跟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各處訊息紛至報來,戰況極為順利,糧庫、兵器庫都完整保存,隻有銀庫被燒了一點兒,但損傷不大。未幾,大將軍鄭嶙親自來衡,正式向皇帝稟報功成,陽洙欣喜之餘,立時便要出去,被鄭嶙以外麵正在清理戰場,不宜迎候聖駕為由,苦勸了回來。


    坐立不安的陽洙又耐著性子坐了半個時辰,外間終於來報,城中已清理完畢布置好了安防,鄭嶙這才放下心來,請皇帝起駕出衙,檢閱軍容。


    自此,這座曾經萬難逾越的巍巍城池終於正式易了主人。


    從年初歐血誓師起,王師鋒芒不越險關,皇命詔令難出嶺南,均都是被這座菖仙關所阻,如今一旦功成,眼見南征的路線已打通,可以奮師南下,踏上收服嶺南三十一州的征途,陽洙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既高興,又激動,對攻城有功的將領,更是親自逐一嘉獎誇讚,使得城關內歡呼萬歲之聲,此伏彼起,不絕於耳。


    論功、行賞、獻俘、賀詞,破城慶功的諸項儀式雖多,但君臣的興致都高,無人覺得不耐,兵士們因為這麽快就分得了賞錢酒食,更是歡喜,吵嚷的半個城都不得安生,幸好鄭嶙是個穩重的大將軍,把持得住,約束了手下,各項事宜安排得妥貼,加之應崇優最是留心城內治安和軍紀風範等事,專門叮囑了應霖四處巡查,總算維持住了城內的正常秩序,沒發生什麽太出格兒的事。


    至晚,陽洙準備親自寫下書信,令人星夜送至平城,向留守的魏王等重臣府侯們報喜,先草擬了一封,自己讀了讀,感覺似乎過於炫耀自得,少了帝王家的氣度,不滿意地幾把撕了,但提筆再三構思潤色,都覺得到底措辭不妥,想了想,便命內侍去請應崇優過來商量,誰知內侍去了半晌,回來稟說應學士不在宿處,亦不知到哪裏去了,陽洙這才想起從府衙出來之後好像就沒再看見過應崇優,不知他在這座剛收複的城池中出了什麽意外,突然覺得心慌意亂,忙派出羽林侍衛們到他可能去的地方查問,都回報說沒有蹤影,頓時嚇出一身冷汙,急召鄭嶙與應霖前來。


    聽到樞密學士在城裏失蹤,兩個將軍都吃驚不小。應霖隻知道下午時堂弟來叮囑過軍紀之事,之後一直以為他回宿處休息去了,而鄭嶙身為攻城主帥,事務繁多,更是沒有留心。兩人都與應崇優感情甚好,加之見陽洙已急得赤眉白眼,腦門兒幾乎迸出火花來,怎敢怠慢,立即安排人馬,全城搜查,鬧了個天翻地覆。


    ***


    “外麵馬嘶人叫的,在幹什麽?”應崇優湊近窗前,側耳聽了聽,“不像是在慶功的樣子啊,難不成又出了什麽事?”


    “大局已定,能出什麽事?”楊晨將帶血的布巾丟在門邊,自己向盆內洗了洗手,“你的傷不輕,要真想一直瞞著皇上不讓他知道,就別操這些閑心了。今兒下午閱兵完後,你都那副臉色了,還想勉強撐著,要不是我看你不妙硬拖著回來換藥,早暈在皇上麵前了,到時候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應崇優垂下頭,半晌後方輕聲道:“巷戰時蒙你相救,我還沒有好好謝過你呢……”


    “倒也用不著太認真地謝我,”楊晨自嘲地笑了笑,“當時一整隊焰翎軍士都看見你了,我要真敢見死不救,一定被皇上剁成肉泥。隻可惜你一直瞞著受傷的事,害我白白丟了一個請功的機會……”他話語雖在調侃,但彎下腰幫應祟優拉平衣袖的動作卻十分輕柔,輕抬輕放,仿佛生怕弄疼了他一般,讓人不自禁地回想起當年那個最是溫柔體貼的三師兄。


    “說真的,你受傷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為什麽不想讓皇上知道?”楊晨端起涼在炕桌上的藥碗,一邊淺淺抿了一口試探溫度,一邊仿佛是隨口般地問了一句。


    應崇優笑了笑,語氣平淡地道:“這一點小傷,悄悄地也就養好了。攻下菖仙關後,雜事自然更多,魏王也會立即提出操辦合婚大典的事,何必在此時讓陛下分心煩憂呢。”


    “還有些燙,再涼一會吧。”楊晨放下藥碗,淡淡瞟了應崇優一眼,“……要是知道你受傷,皇上會很煩憂嗎?”


    被他這樣一問,應崇優才突然發覺自己方才的解釋似乎有些不妥,怔了一下方道:“其實也不一定,不過是因為皇上素日待臣下都很仁厚,前一陣子濟州侯小恙,他不就很擔心嗎?所以我們為人臣子的,也隻有盡量不添君憂了……”


    楊晨深深地看著他,表情雖有些不以為然,但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拿了一根湯匙,輕輕攪動著碗中的藥汁,以加速它的冷卻。


    “嗯……應該好了,來喝藥吧。”


    “三師兄,我自己端著好了。”


    “別動那隻傷臂,小心傷口又裂開。”楊晨柔聲道,“我來喂你吧,這不算太苦,不用一口氣灌下去。”


    應崇優不禁微笑了一下,道:“倒也是,三師兄的藥,好像總是不太苦的。”


    “你怕苦嘛,我當然要好好研究研究了。”楊晨也跟著笑了笑,用湯匙舀起藥汁,一口口喂他喝了,又端來清水給他漱口,最後小心地用手巾為他擦了擦嘴角,將擺放在牆角的火盆移到他的腳邊。


    數年來一直在照顧那個小孩,突然之間又重新嚐到被人照顧的滋味,應崇優的感覺有些異樣,側頭避開了三師兄伸過來試探額頭溫度的手,輕聲道:“巳經打擾了你半日,我也該回去了。”


    “咱們至少也是同門,何必說‘打擾’這麽生分的話呢?”楊晨的目光描過他如羽般舒展輕靈的眉,前塵舊事突然間湧上心頭,神情不禁有些迷蒙,歎息著道:“你以前也總是這種不愛麻煩人的脾性,其實以你我之間的情份……”


    “三師兄。”應崇優立即打斷了他的話,“無關的話就不必再說,我真的應該告辭了。”


    “再等等,”楊晨伸手輕柔地按在他肩上,“我看你傷口的狀況,恐怕很快就要發燒,在這裏再坐半個時辰,我好確診。”


    “沒關係,發燒也沒有什麽,睡一夜就好了,再說我那裏也還有師父的藥……”


    “你急什麽呢,難道這麽晚還有人會找你不成?城裏都亂哄哄的,你的宿處也不安寧,這裏是銀庫值房,重兵圍繞之下反而最是清靜,多休息一下吧。”


    “不行啊,從平城那邊每天都有文書過來,今天的還沒看呢,我必須要回去了。”


    楊晨素來了解他的性情,無奈之下也不相強,從衣架上摘了鬥篷給他披好,陪著相送。誰知剛一推開大門,兩個人都齊齊嚇了一跳。


    盡管剛才在室內時就已聽到外麵嘈雜,但因為知道今夜不可能寧靜。所以也不大放在心上,可出門一看,情形竟不是一般的混亂,隻見一隊隊的人馬執著火杖,鬧嚷嚷地奔來跑去,將街道照得明晃晃如同白晝一般,每一處巷尾暗角都細細查找。


    “廖飛盞不是已經捉住了嗎?這又是在抓誰?”楊晨心下疑惑,瞥見一個年輕校尉是相熟的,忙叫了過來,問道:“都快二更天了,你們在做什麽?”


    “回楊大人的話,小的們奉了上峰的鈞令,正在……”話剛到這兒,那校尉一眼瞅見站在一旁的應崇優,頓時“啊”的一聲怪叫,張口結舌。


    “你怎麽了?”


    “皇上……皇上……”小校尉兩眼瞪著,因為驚詫過度,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急得應崇優一把抓住他,問道:“皇上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沒……皇上……在找應大人……”小校尉吞了口口水,“找不著……我們才……”


    應崇優愣一陣,這才會過意來,不由叫了聲苦:“不好,沒人想到要來這裏找我……恐怕是皇上要召見鬧的……”


    “那也用不著這麽慌吧?難道你這麽大個人會丟了不成?”楊晨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卻見應崇優二話不說就急匆匆命人牽馬來,立即趕往皇帝駐駕的府衙,連一聲道別都顧不得丟給他,不禁怔在當地,心中微感酸意之餘,也泛起一絲疑雲。


    府衙這邊,陽洙等了半夜,一絲兒回音也無,早就焦燥成一片,在廳堂上走來走去,幾番要親自出門去找,又怕剛好錯過消息,急得坐立不安,廳上的陳設,已被打爛了大半,周圍服侍的人都屏息靜氣,不敢出一點聲響。


    好容易二更鼓後,鄭嶙奔了進來,跪地稟道:“應學士找著了,沒什麽事,馬上就到。”


    短短一句話,陽洙頓時一塊石頭落了地,回身向椅上一坐,大口吐氣。


    不多時,應霖陪著堂弟上廳,還未及行禮,陽洙已奔了過去一把將他拉起,咬著牙罵道:“你跑到哪裏去了?朕差點被你嚇死你知不知道?”


    應崇優臂傷被他一拉,疼痛異常,忍不住變了臉色,鄭嶙、應霖以為他是因為被斥責而尷尬,對視了一眼。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這深更半夜的,你不好好在屋裏休息,到底去了哪裏?快說!”陽洙這次是真的動了肝火,捉著應崇優的肩膀,就把他甩在椅子上。


    “臣實在抱歉,因為破城之後,想到陛下大業有望,心裏有些感慨,在外麵胡亂走了走,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停下坐了一會兒,聽到動靜有異,出來一問才知道……”


    “你有什麽感慨不會跟朕說嗎?”陽洙被他氣得無力,“隨從呢?為什麽不隨口知會他們一聲?”


    “是臣思慮不周,以為聖上今夜必定忙碌,應該沒有什麽事情要召見,故而一時疏忽,給皇上平添了許多麻煩。”應崇優垂著頭,低聲道歉。


    “你覺得隻是添了麻煩?”陽洙怒衝衝地吼道,“你知不知道朕以為你出了事,簡直嚇得魂都要飛了……結果你……你……”叫罵到這裏,看到應崇優一言不答地隻管垂首認錯,額頭臉頰蒼白如紙,心頭不由地一軟,便再也罵不下去,伸手將他拉起來,摟進懷裏。應崇優見室內無人,加之臂傷疼痛,無力掙紮,也就沒有拒絕,難得乖順地把頭靠上陽洙的肩頭。


    “既然你沒事,那這次就算了……下次不許這樣了,聽見沒?”


    “是……”


    “對了,朕找你本來是起草書信的,一急全忘了,還沒寫呢,”陽洙靜靜地抱了他一會兒,想起正事,又把手放開,回身到書案旁,提起筆剛看了他一眼,不禁一怔,“你怎麽一頭的冷汗?”


    “剛才跑得急了些。”應崇優後退一步,想躲進燭光的陰影處去,卻被陽洙一把拉住,強行用手背貼上額頭,“怎麽這麽燙?你發燒了!”


    “沒有……”


    “明明就是發燒了,來人!快召太醫來!”


    廳門外有人應了一聲,應崇優心中著急,這時再想主動招認已經晚了,一時又沒有別的解釋,被按坐在椅上沒多久,應霖便引著一個老軍醫走了進來,行罷禮禮開始診脈。


    “怎麽樣?”陽洙緊張地問道。


    老軍醫皺著眉想了想,又抬頭看了看應崇優的臉,神情有些迷惑。


    “很嚴重麽?”見了這副神色,連應霖都著急起來,“你快說啊?”


    “回皇上,回將軍,這脈象……還有這症狀……”老軍醫遲疑地道,“竟像是外傷所致……”


    “外傷?”陽洙與應霖都是一驚,看向應崇優時,隻見他神色慌張,果然是一副心虛的樣子。


    “你快給朕老實說,傷到哪裏了!?”陽洙勃然大怒,氣得聲音都變了。


    “手……手臂而已……”


    “而什麽已,難道手臂就不要緊?”陽洙又怒又急,命那老軍醫,“你快看看傷勢如何?”


    “不用……臣已經拜托別人包紮上藥……”


    “誰知道你讓哪隻三腳貓來處理的?快給朕檢查一下。”


    當下應霖動手按住堂弟,老軍醫小心拆開繃帶,隻見深可見骨的一條八分長的傷口,斜斜砍在右手臂上側,肌肉皆紅紅地外翻出來,看著甚為可怖。


    “你……你真是……”陽洙心疼得渾身亂顫,直想罵人,又不忍心現在謾罵,跳了幾下腳,最終也沒說出半句話來。


    “皇上請勿憂心,應大人的傷口,止血上藥,都處理得很好。隻不討傷口又深又長,所以才會發燒,小心調養,當無大礙。”老軍醫叩頭稟道。


    “那你快去寫方子熬藥。高成,寢室的床鋪收拾好了嗎?”


    “陛下,臣還是回自己……”


    “閉嘴!”陽洙轉頭瞪了應崇優一眼,“你今晚哪兒都別想去,等明天燒退了,再老老實實給朕說是怎麽受的傷!”


    應崇優跟他朝夕相伴這些年,一看到他此時的眼神,便知道沒什麽餘地周轉,隻好乖乖閉口不言,被扶到內室休養。


    幸好楊晨的醫術不差,老軍醫隨後呈上的湯藥也不錯,過了一夜,應崇優的燒就退了。但陽洙還是因為他的傷,覺得心緒全無,命應霖率五千兵馬留守菖仙關後,匆匆班師回了平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帝台春(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維並收藏帝台春(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