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熙十五年十二月初三。


    一封急報飛馳人京。


    急報的內容,是一件與陽洙的生死極為相關的大事。


    以謀逆罪被迫拿的前大將軍沈榮,在潛逃近兩個月後,被部下出賣就擒。孟釋青將此消息秘而不宣,派出最善於逼供的手下,日夜拷問他陽洙的去向。


    當應博察覺到此巨變並作出反應時,已經遲了對手近十天的時間。


    “孫大人,前麵再行二十裏,就是菖仙關了。”吳領隊拍馬趕到隊伍正中的馬車旁車內的特使孫中稟告路程。    “嗯。”體態有些發福的孫中應了一聲,道,“菖仙關已是最後一個地方了,回程時大家著些緊,能在年關前趕回京裏是最好的。”


    “是啊,”吳領隊陪笑道,“大人這一路上已勘審了三個地方,著實辛苦了。”


    “為朝廷效力嘛,何敢言辛苦。可惜的是這三個地方所擒獲的都是些小毛賊,並無國帥追捕的要犯。恐怕要讓他老人家失望了。”  吳領隊趕緊道:“菖仙關季總兵是多能幹細心的人啊,連國師都曾誇獎過他,他報上來的嫌犯定不會有差池,請大人放心。”


    “但願如此。”孫中縮了縮脖子,覺得寒意浸浸,便把支開的車窗又扣了下來,結束了對話。


    吳領隊撥馬來到隊伍的最前方,喝令道:“天色陰沉,怕是要下雪了,大家加快點!”接著又奔到隊尾,掃視了一眼後怒道:“李城!你的精神都到哪去了?沒聽到我的話?快跟上!”


    聽到領隊的呼叱,應崇優有些擔心地轉過頭。看了陽洙一眼。後者倒是沒有  什麽特別的表情,隻是將嘴角用力一抿,雙腿朝馬腹上用力一夾,一陣風似地加  速衝到前麵去了。


    “李城!我讓你快點沒讓你到前麵去,你和小虎是殿後的!”吳領隊氣呼呼地  大喊道。


    應崇優慌忙隨後趕了上去,叫道:“阿城,快停下,回到後麵來!”


    陽洙恨恨地一勒馬韁,斜了應崇優一眼:“你昨晚不是不想理我嗎?”


    此時吳領隊已衝了過來,二話不說朝著陽洙就是一鞭子,應崇優一驚之下  不及多想,幾乎是本能反應般地抬手替他擋了下來,一時間不僅吳領隊愣住,旁  邊幾個正朝這邊看的官兵也呆住了。


    雖然吳領隊不是那種苛待下屬的長官,但軍營裏等級森嚴,對上司的處罰進行任何形式的反抗都是大逆不道的行為。應崇優一向給人的印象是很溫順的,突然做出如此膽大的動作,大家全都嚇了一跳。


    “啊,對不起……我……李城他……他剛才是因為馬有些驚了……請您息怒……”應崇優自己也立即意識到不妥,急忙開口道歉,可是按軍中慣例,就算是長官無緣無故打你,也隻能咬牙忍住,膽敢躲避或抵抗就成了大罪,就算有再強有力的理由也不行,所以應崇優的解釋基本上於事無補。


    其實平心而論,吳領隊對這兩隻萊鳥新兵一向還不錯,剛才才那一鞭子不過是一個軍官常用的管教手段,若是對方默默無語地挨下來,事情也就完了,可應崇優這一擋,頓時掃了他身為長官的麵子,在幾名屑下的視線中,他紫漲了臉,掄起鞭子劈頭蓋臉又朝著應崇優打了下來。


    “阿城,你不要動!”鞭影淩空時,應崇優快速地用自己最嚴厲的語調朝陽洙喊了一句,希望能挽回這無意中造成的糟糕局麵。


    可惜事情並不如他所願。吳領隊高高揚起的鞭梢再次被擋了下來,這次出手的人,當然是陽洙。


    應崇優心中暗暗叫苦,腦子裏頓時飛速地轉動了起來,拚命想找出一個化解這場危機的辦法,正急得額角冒汗之際,整個護衛隊伍中官職僅次於吳領隊的一名校尉已經趕了過來。


    “怎麽了,吳領隊?聽見鬧哄哄的。”年輕的校尉朝現場掃了一眼,“兩個不懂事的新兵,等到了驛所再管教也不遲,現在正趕路呢,小心驚動了特使大人。”


    吳領隊皺了皺眉,看整個隊伍的確又慢了下來,隻好氣呼呼地把手臂放下來,哼了一聲道:“你們兩個把皮給我收緊一點,晚間再好好收拾你們!齊校尉,麻煩你壓後,我到前麵去催催這群慢吞吞的家夥!”


    “是!”齊校尉行禮領命,轉頭又吩咐陽、應二人道,“你們兩個到最後麵去!”


    應崇優如蒙大赦,急忙拉了陽洙退回到隊伍的尾端,兩人調整著盲行的速度,不遠不近地吊在後頭。等到大家的注意力已經移開之後,應崇優才找到機會責備地看了陽洙一眼。


    “看什麽?今天明明是你先魯莽行事的!”陽洙將下巴一揚。


    “我是因為不能眼看著他打你,可是你……”


    陽洙奇怪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能眼看著他打我,難道我就能眼看著他打你了?真是莫名其妙!”


    “唉,不知道今晚怎麽收場啊……”


    “隻好一起挨打啦。”陽洙低低地說了一聲,看向應崇優的目光突然變得柔和了起來。“一開始是我錯,沒能控製住自己的煩躁,真不像個做大事的人。小虎哥,你失望嗎?”


    應崇優鼻頭莫名地一酸,忙吸了一口氣,搖搖頭:“是我弄糟的……”


    “其實你心裏,對我還是跟以前一樣的親,對嗎?”陽洙的口氣淡淡,可遊移著瞟過來的眼神卻帶著一種迷離的寂寞感,紮得應崇優的心一陣陣揪心的疼。


    陽洙默然了一小會兒,又道,“讓我挨挨打,也許沒什麽壞處,將來可有好多比挨打更困難的事情等著我們呢,所以今晚,你不要再護著我了,吳領隊不是那種殘虐的人,狠不到哪兒去的。明天過了菖仙關,事情就好辦了。”


    “說的也是,”應崇優努力在臉上擠出一個微笑,“到了明天,一切都會好的……”


    兩人同時伸出一隻手來,緊緊交握了一下。昨日的芥蒂就如同剛開始飄落的細碎雪花,一沾地便消融不見了。


    遠方,已漸漸可見一座雄關的輪廓,馬蹄聲中,長長的隊伍快速前行。


    菖仙關隸屬於廊州,是座古城關,綿延數百裏的衛嶺隻這一處隘口,地理位置極為重要,所以據守於此的總兵都有四品以上的將軍銜,而且絕對是孟釋青的心腹。


    此時,現任總兵季鋒,正站在這巍峨城關的大門外,目光如刀地盯著由南方而來的一條官道,等待那裏將要出現的人影。


    在他的身後,或明或暗置了近三百名兵士,準備執行兩天前飛鴿傳書中的由孟釋青親自下達的密令,掙一個送上門來的頭功。


    雪已經越下越大,不僅模糊了視線,還漸漸在路麵上積了薄薄的一層,先期融化的雪水凍結成冰,馬蹄開始有些打滑。


    “暫停,大家用幹草裹一下馬蹄!”吳領隊一聲令下,全隊紛紛下馬。


    打前哨的衛兵剛好在這時奔了回來。高聲稟道:“大人,前麵有個岔路口,兩邊都可以到達菖仙關,不過左邊的要好走些,隻有三四裏路。季總兵已經率領部下在城門口迎候著呢。”


    孫中啪的一下將車窗推開,急急地問道:“你說什麽?季鋒在迎候本官?”


    “是啊,剛才雪小,所以屬下在山坡上還能看得清楚。”


    “特使大人果然身份不一樣,連季總兵都親自來迎接了呢。”吳領隊趁機拍了拍馬屁。


    可是孫中圓圓胖胖的臉上卻並無喜色,眉頭也擰成了一個疙瘩,口中喃喃自語:“不可能啊……那個傲慢的季鋒,一品將軍都不怎麽看在眼裏的人……會來迎接一個三品文官……”


    “大人是國師的特使嘛,自然與一般的文官不一樣……”吳領隊剛奉承了一句,突然覺得眼前一黑,一頭便栽倒在地。


    孫中咬了咬牙,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與剛剛擊昏了吳領隊的齊校尉對視了一眼。


    “以前也來過特使,隻要是文官,或者品級低於他的武將,他統統不會迎接。”齊校尉斷然道,“一定有什麽異常的情況發生了……”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後,孫中返身向隊尾走去。      陽、應二人這時正在專心裏馬蹄,一抬頭,看見那位總是蜷縮在馬車上的胖  胖特使大人突然來到麵前,不由都吃了一驚。    ;


    孫中一言不發,揮手在雪地上畫出一個古怪的圖案。    陽洙有些不明所以,但應崇優卻麵色一變,失聲道:“你是……”


    孫中一拱手:“臣受命,護送陛下與大人……”他輪換著看了看麵前的兩人,似乎也不知道哪位是陛下,哪位是大人,隻好含含糊糊地接著道:“情況緊急,恕臣不能行禮。適才前哨來報,季鋒居然在城關門口迎候,臣覺得此舉異常,一定發生了不可知之事。陛下安危重如江山,寧可失之於謹慎,不可失之於魯莽,所以臣以為,菖仙關現在絕不可入。”


    “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立即折返,找地方隱藏?”應崇優倒吸了一口冷氣,急忙問道。


    “不行,季鋒知道我們今天必到,如果到時候沒有看見我們,自然會立即派  人搜捕。這是他的地盤,短短時間我們逃不遠的。”


    應崇優凝眉沉吟了一下,道:“你們出發前,一定事先考慮過突發異變時的  預案吧?”


    “是。”孫中將左手拇食兩指放人中,發出一聲尖銳的口哨聲。未幾,有兩道身影從雪影深處出現,幾次縱躍之後,來到麵前,倒身下拜。


    在看清此兩人麵貌時,陽洙不由嚇了一跳。


    “應大人參考易容的時候,應該是見過這兩位的,他們便是真正的李城和張小虎。”孫中是個極聰明的人,此時已經從兩人的反應中看出了誰是皇帝,所以立即調整了方向,正對著陽洙道,“按照原來的計劃,如果兩位順利過了菖仙關,回程時他們就會重新頂替歸隊,這樣回京之後,便不會被查問為什麽少了兩個人。”


    “如此說來,這整個隊伍……”


    “除了一人之外,都是死忠於陛下的。”孫中恭聲道,“吳領隊因為是由紀統領親自指派,應副統領為免他起疑,不敢反對,隻好讓他來了。但其他所有的人都是由應副統領嚴格挑選來護駕的,萬死不會背叛陛下。”


    “你想讓我們現在就跟李城和張小虎交換嗎?”陽洙沉聲問道。


    “是。交換後,請兩位暫且隱身,而我們繼續前行。因為人數沒有錯,季鋒抓了我們,一定會以為已經抓了全部的人,所以他隻會在我們中間拚命地尋找陛下,不會再派人大肆搜捕。”


    “可是如果季鋒一旦發現整個隊伍中沒有陛下,恐怕他還是要起疑心的。”應崇優憂心忡忡地道。


    “幸好鏡由先生事先也設想過此類的情況。兩位可曾發現這二十名官兵中有一個人,長相與陛下大略相仿?陛下以前極少親自理事,所以對於陛下的音容,地方官員基本上都隻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季鋒也不例外。當他發現了一個與印象中大致一樣的人時,馬上會以為自己真的已經捉到陛下啦,忙著起程進京領賞還來不及,哪裏會考慮得那麽周全?”


    “這位鏡由先生果然算無遺策……”應崇優看向陽洙,“還記得他嗎?我跟你提過的。”


    陽洙嗯了一聲,點點頭。


    “如果這一切都是臣多慮,城中並無異變,臣會找借口派李城和張小虎出城,就在我們剛剛經過的那座荒廟裏再次換身。”


    陽洙沉吟了一下,抬頭直視著孫中道:“這個計劃雖然完美,但對你們來說實在太危險了。再說還有吳領隊……”


    “吳領隊被點了昏穴,醒後也不會清楚發生了什麽事,說不定還能代我們喊喊冤呢。”孫中笑了一下,突然身子一矮,跪倒在雪地上,旁邊的兵士們也全部隨之拜倒,“陛下,您身負江山社稷,天下安危,臣等都恨不能粉身碎骨,以報陛下。何況臣等落入賊手,尚可咬口不認,求得一線生機,陛下若人賊手,則天下沉淪,再無寧日!請陛下萬勿以臣等為念,盡快離開吧!”


    應崇優隻覺得胸中激蕩,艱澀難言,轉頭看著陽沬,隻見那少年表情冷峻,腰身挺得筆直,整個人在寒風中,穩定得如同鐵鑄一般。


    “好,”片刻後,陽洙清亮的聲音響起,“大家都是好男兒,好漢子,朕也不必故作小兒女之態。得諸卿之助,他日若能重整山河,定當竭盡所能,還百姓一個清明的天下,以不負各位為朕慨然赴難的忠烈之情!”


    “陛下!”孫中忍住眼中的熱淚,頓首道,“有陛下此言,臣等死而無憾。”


    話雖如此說,但陽洙心中到底有些難受,穩了穩自己的氣息後,揚聲道:“此  去凶險兩難知,隻願上天垂憐,盼與諸位異日再會。”他又拍了拍跪在身邊的李  城的肩頭,“借了你兩個多月的名頭,委屈你了!”


    李城激動之下,隻顧著哽咽,說不出話來。


    “陛下,時間緊迫,我們馬上就要走了。”孫中擦了擦眼淚,又向應崇優拜下,  “陛下安危重擔,就全靠應大人您獨力承擔了!”


    “請孫大人放心。”應崇優急忙躬身還禮。


    此時眾士兵已再拜起身,大家紛紛上馬,吳領隊也被抬上了馬車。李城與張  小虎將掛在坐騎側邊的行李包裹取下,都遞給了應崇優.


    在一片扯絮飛羽般的迷離雪影中,車隊重新啟程,留在原地的那兩個人,隻  目送了短短的一段時間,就再也看不清那些毅然遠去的身影了。


    “陛下。最近的一處隱秘之所就是那個荒廟,我們得快點趕過去重新易容才行。”應崇優忍住心中的酸楚之感,低聲道。


    “你還是叫我阿城吧,在沒有到達平城之前,這樣稱呼方便些。”陽洙刻意迎著  風揚起了頭,感受那撲麵而來的寒意,“走吧,前麵還有太長的路等著我們呢!”


    應崇優將兩個包裹向肩上一甩,正要邁步,卻被陽洙伸手拉住。


    “這個重的我來背,不許跟我爭。”陽洙一把扯過大一點的那個包裹,踩著積  雪大踏步轉身就走,應崇優微微一愣,不禁搖頭失笑了一下,隨後趕上。


    雖然雪地難行,但兩人都是習武之人,應崇優的輕功更是他最擅長的一項  武技,所以未及半個時辰,兩人就到了那個位於半坡之上的破舊荒廟。


    大雪此時已密集到幾乎看不清五丈以外,進了一個有屋頂的地方,兩人都  喘了一大口氣。


    “趁著天色還亮,快點重新改扮一下吧。”應崇優幫陽洙拍打去身上落的積  雪後,立即打開了包裹,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將陽洙按坐在地上,就開始在他臉  上東抹西抹。


    “這次扮成什麽?行腳商人?”


    “不行,我們沒有貨物。你是一個要到平城去訪親的普通人,我嘛,就說是你  的家仆好啦。”


    “不好,扮成兄弟吧,讓我來當哥哥。”


    “以後再說……好了,現在把便服換上。”應崇優遞過一套褐色的外袍,幫他把巡衛府的官服脫下,卷成一團放在地上,又埋頭在包裹裏翻找了一會兒。


    “有什麽東西不見了嗎?”陽洙一邊抬手舒好袖子,一邊隨口問道。


    “忘了帶鏡子……”


    “啊?那你怎麽給自己改裝啊?快看看這廟裏有沒有什麽可以照人的東西……”陽洙著急地站起來,衣帶還沒係好,就匆匆忙忙在破廟裏找了起來,忙亂了好一會兒,居然給他翻出一個黃銅燈台來,撩起衣服內襟開始猛擦。


    應崇優呆呆地看著忙忙碌碌的少年,酸酸熱熱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


    突然想起在烤肉大會上第一次看見他,那個雖然看起來嬉鬧驕縱,實際上卻茫然無助的小皇帝……


    說不定幾年以後,當他居於九五之位俯視天下的時候,自己又會如今日這般,看著那高高在上的至尊天子,卻回想起在破廟裏認真地為自己擦拭燈台的孩子……


    “好了,應該可以用了吧?”陽洙將燈台捧過來,“你看看夠不夠清楚?”


    “很好,很清楚……”應崇優向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謝謝你。”


    “客氣什麽?”陽洙席地坐下,歪著頭看應崇優給自己改妝,時不時插一兩句,說些眉毛濃了淡了之類的話。


    “還是有些緊張吧?”應崇優整理好重新換上的便服,柔和地看了學生一眼。


    “嗯。”陽洙老老實實地承認,慢慢依靠過去,將頭放在了應崇優的肩上。  應崇優展開手臂,環抱住少年結實的身軀。


    “但是不害怕?”


    “沒錯……小虎哥,你怎麽會那麽清楚的?”


    “因為我也一樣啊……”應崇優將陽洙略略推開一點,用兩手捧住了他的臉,“很緊張,全身的血液流得很快,心也跳得很急,可是現在的感覺,絕對不是害怕……”


    陽洙嗬嗬笑著跳起身來,那因為寒冷而顯得色澤更紅的嘴唇間露出一排整齊的雪白牙齒,使得那張明明已改裝過的臉還是像陽光一樣明亮英俊。


    “來,先生上一堆火,把這兩套官服燒了。這麽大的雪,最近的村落也沒辦法在天黑前趕到了,今晚恐怕就要在這兒過夜,我們得事先做些準備。”應崇優微笑著道。


    “好,聽你的……這是什麽?”


    “火刀和火石。你以前沒見過吧?”


    “嗯。宮裏的燈,好像是自己就會亮似的,我根本沒想過那是怎麽點燃的。”


    “你看著火,那些破香案和墊褥都可以拿來燒的。我出去辦點兒事。”


    “雪大風急的,你出去幹什麽?”


    應崇優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就走出門外。陽洙趕緊朝火堆裏丟了幾個破蒲團,跟到簷下,展目向外一看,應崇優正冒著漫天大雪,在廟前一小片開闊地以及側旁稀疏的小樹林裏跑來跑去,七零八落地堆出幾個大雪堆,再砌幾段歪歪斜斜的雪牆,後來還砍倒了幾棵樹,讓它們東倒西歪地擺著。陽洙幾次跑出來問,都被他嚴厲地趕了回去。


    “你在玩什麽呢?”等著應崇優好不容易滿意而歸後,陽洙立即按捺不住滿肚皮的疑惑,一麵將他凍紅的雙手握在懷裏,一麵急急地追問。


    “我布置了一個陣法。”


    “什麽?”


    “簡單的迷陣。還有一點兒障眼法的效用。主要是以防萬一有其他人闖進來,如果有搜捕我們的官兵,也可以抵擋一段時間,讓我們可以乘機逃離。”


    “你還會布陣法啊?以前怎麽沒教我?”陽洙一臉的驚佩之色。


    “奇門法術,與治國平天下無關,你用不著學。”應崇優拉著陽洙進到屋內火堆旁坐下,“吃一點兒幹糧,我們輪流睡覺。也許明天會很辛苦呢。”


    陽洙依言翻開包裹,拿出一個幹糧口袋,裏麵裝的都是饅頭和麵餅。已凍得發硬。應崇優撿出兩個饅頭來,用樹枝穿上,在火中烤熱了,兩人一人分了一個。


    “很難吃吧?會不會咽不下?”


    “放心,我早就被你訓練出來了。”陽洙笑著,咬了一大口下去。


    “等會兒你先睡,下半夜我再叫你。”


    “你一定要叫哦!”


    “知道啦。”


    為了取暖,兩人背靠著牆,緊緊相偎在一起。天色暗淡下去之後,火堆小小的光焰更顯溫暖明亮,搖曳的光影在兩人臉上跳來跳去。


    陽洙的頭搭靠在應崇優的胸前,已經沉沉入睡,而後者在注意察看外麵的同時,也常常回頭柔柔地看一眼懷中的人。


    從那睫毛下暗青的陰影就可以看出,這金尊玉貴的孩子,其實早就已經疲累到了極點。


    兩年的宮中歲月,眼看著多少詭譎波濤,多少暗潮洶湧,一浪接著一浪侵襲而來。到底發生過哪些事件,此時的應崇優已不能一一記得。但這個孩子一步步的成長,點點滴滴刻在眼裏心上的,看著他由莽撞激憤的少年,長成殺伐決斷的王者。


    然而無論已變得多麽堅強,多麽心機深沉,在一天天看著他長大的人眼中,他依然還是一株仍有些稚嫩的幼苗,讓人忍不住想要繼續替他遮風擋雨。


    ……最終,應崇優還是沒有舍得在後半夜叫醒陽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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