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篤,你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耶?”


    禮拜一的早上,前來接他的支書開口這麽詢問,篤史聽了隻是曖昧的笑了笑。看著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卻絕口不提他在高興什麽的篤史,真樹微微聳肩,也不再追究下去。


    陰雨綿綿的天氣。正式進如梅雨季節後,沉鬱的天空和氤氳的濕起總令人不快。然而篤史滿臉的笑容跟鬧情緒的雨季恰恰相反。


    真樹把傘夾在腋下,從書包裏取出一盒點心遞給站在玄關送他們出門的雛子。


    “阿姨,這是米粉糕。不嫌棄的話,請您收下來嚐嚐。”


    “哎呀,謝謝你,小真。替我跟你媽媽說聲謝謝。”


    雛子眉開眼笑地收下點心,站在旁邊的朋繪舉起小手向他們揮舞。


    “哥,路上小心哦!”


    篤史微笑著向可愛的妹妹揮了揮手。


    走在前往車站的路上,篤史開口問道:


    “小真,你們同好會今天有活動嗎?”


    “沒有。”


    看見真樹搖頭,篤史在內心偷偷的感謝梅雨。ufo研究社大抵上的活動都是窩在教室裏研究書本和雜誌,唯有禮拜一和禮拜三全體社員會聚在一起觀測天象。真樹曾說那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喝外星人交流,但就算他們掙紮到畢業,八成也是徒勞無功。


    遇到雨天,同好會是不是暫停活動,就是改在社團教室裏開研討會。


    “最近不是一天到晚在下雨嗎?已經連著好幾天都窩在社團教室裏了,所以大家就提議說這陣子要是碰到雨天,活動就自動取消。”


    求之不得的回答。篤史有預感今天一定可以馬到成功。


    “放學後有空的話,幹脆跟我去玩吧?”


    “跟你去玩?”


    真樹歪著頭重複了一遍,跟著點了點頭。


    “好啊!你打算上哪去?”


    “外麵在下雨……不是打電動,就是看電影或打桌球吧?”


    篤史一條條地列舉著,提到最後的桌球,真樹終於上鉤了。


    “啊,我要打桌球!聽說最近開了一家新店耶!”


    真樹喜上眉梢提到的店位於透上下車的車站前。


    “……”


    篤史總覺得有些不妥。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真樹偏頭問了一句,“你不讚成嗎?”。望著他斜撐著雨傘噘起小嘴的表情,篤史啞然失笑。


    “好吧!”


    真樹笑逐言開地說了聲“謝謝”。


    平常總是負責擔任聽眾的篤史今天主動打開話匣子。難得看到篤史這麽健談,真樹雖然有些驚訝,仍難掩興奮和他嚼舌根。這份坦率,是篤史最欣賞他的一點。


    讓真樹先通過自動剪票口,篤史滿麵春風地走向月台。


    “身體濕濕的很容易感冒。”


    他取出雛子特地漿過、每天都要他隨身攜帶的手帕替真樹擦拭製服上的水滴,真樹微微噘起他可愛的小嘴。


    “不用了啦,我自己來就好了。”


    “反正背後你也擦不到。”


    篤史柔聲回答後,繼續細心地替他擦拭水滴。真樹有些不知所措地說:


    “你真是的,我又不是小朋,別把我們歸類在一起好不好?”


    “我沒有啊!”


    身為近鄰的真樹當然認識篤史的妹妹朋繪。他也知道篤史對朋繪的疼愛有加,平常總是照顧得無微不至,而他現在的舉動讓他覺得自己似乎被當成了小孩子,於是發出了小小的抗議。電車入站了。篤史一如往常替真樹擋開人潮,讓他先行上車。


    也不知透是不是早一步出門了,今天在電車上並沒有碰見他。除了二年級的基礎幾何外,透目前還教授一年級的統計學和三年級理工組的微積分。


    雖然沒有擔任導師,但禮拜一到禮拜六都排了課程的他仍必須天天去學校報到。每天早上都被他灌下一肚子火藥的篤史就算不願意,還是知道得一清而楚。


    這一年多來,早上各走各的頻率簡直到了屈指可數的地步,而今天似乎就讓他碰上了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藤崎老師今天沒打同一班電車耶。”


    真樹喃喃的說著“真是難得”。篤史邊隨口敷衍,邊眯起細長的眼睛捕捉飛掠而過的景色。


    這真是個好預兆。


    對約會早已駕輕就熟的篤史趁著午休時間把店預約妥當。切掉行動電話電源的他,在回教室的走廊上和透碰個真著。


    彼此一言不發地杵在原地相視了數秒後,篤史收起了全身的倒刺。


    他側身扔下了挑戰性的一瞥,不等對方開口便揚長而去。


    走進教室,真樹一看到篤史馬上衝了過來。


    “你看,阿篤!這是山崎帶來的雜誌,上麵說有人在新瀉發現玄疑事件耶!”


    從雜誌上剪下來的報導刊登的隻是稻穗呈圓形倒在田裏的景象。篤史眼裏塞的全是真樹漲紅的雙頰,根本無心理會那些稀奇古怪的科幻照片。


    (真是可愛斃了……)


    說什麽也不能把他讓給那個老了九歲的歐吉桑。真樹兀自滔滔不絕的解說著篤史無法理解的世界,望著那張櫻唇,篤史有股緘它的衝動,但他還是用力踩下煞車。再忍耐兩個小時就放學了。


    等到真樹的演說告一段落後,篤史半推半就的督促他預習第六堂的生物課。絕不能留下後顧之憂。要是真樹被老師命令留小來輔導,今天的計劃就泡湯了。


    如坐針氈地結束第六堂課和簡短的班會時間,一解決打掃除工作,篤史便迫不及待地拉著真樹揮別校門。桌球館並不是他的目標,在遊樂場炒熱氣氛,再提早共進晚餐才是他為今天訂定的計劃。


    平城高中的校規禁止學生穿著製服在街頭遊蕩,可是搭電車返家後再出門又非良策,一心想節省時間的篤史不惜轉車,千裏迢迢來到市中心的遊樂場。


    習慣性的買了兩張票,把其中一張遞給真樹時,真樹還發牢騷說“又不是跟你女朋友約會啦!”,但看他的模樣似乎也不以為意。他表情專注地盯著篤史過關斬將,不斷地拍手叫好。


    位於市中心的遊樂場汰舊換新的速度要快了許多,真樹憂喜參半地和新機種奮力纏鬥。樂不可支的側臉讓篤史也跟著心花怒放。


    顧慮到兩人都穿著製服,於是決定在小咖啡館吃晚餐。這是個萬無一失的選擇,因為他知道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帶他到頗有情調的店,他一定會驚喜交集。


    用過晚餐,趁真樹到洗手間的空擋先去接了帳。篤史一向認為約會的開銷是他應盡的義務,每當放暑假或是有長假時,他都會固定找個長期的打工賺取所需的資金。


    製止回來後準備掏出皮夾的真樹,兩人再度搭上了電車。越過學校附近的車站,在離家兩站的地方下車。這個車站比篤史他們搭車的車站要大,車站前商家節比鄰次,好不熱鬧。他們邊走邊東張西望,沒多久便發現了他們要找的桌球館。


    由於風潮方興未艾,店裏擠滿了人。越過聚集了一堆穿著七分袖牛仔外套的女孩子們的待客室,篤史毫不猶豫地走向櫃台。接過租來的球拍,真樹感歎地說:


    “我還以為要等很久呢!”


    “因為我先預約了啊!”


    “你好內行喔——”


    真樹閃爍的眼裏寫滿了崇拜。篤史高興地彎起唇線。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要是我也能跟你一樣就好了——”


    夾雜歎息的台詞讓篤史不由得苦笑。


    (現在的你已經足夠了)


    根本沒有必要介意不可靠的問題。反正我會把一切打點妥當,讓你能盡興地玩個痛快。


    提供過去交往過的女孩歡樂所換來的代價是一時的興奮與快樂。但真樹不同。——至少在目前的階段,他隻求自己的努力能換得他無垢的笑容和一句”我喜歡你“。


    盡可能把球打在真樹容易接球的地點,篤史心裏盤算著接下來的步驟。


    雖說‘發生關係才算正式的交往’,但他並不急著把他帶上床。隻是為了讓透知難而退,他必須明確地向真樹表明心意才行。


    他不認為區區一句“我喜歡你”可以改變些什麽,這畢竟跟一般的男女交往不同。要讓真樹明白自己是真心喜歡身為同性的他,多一份付出是必要的。


    玩了一個多小時後,篤史離開了桌球館。


    外麵正下著雨。


    兩人親昵地撐著傘並肩走向車站。


    或許仍沉醉在充實的一天之中吧,真樹顯得格外興奮。望著他的側臉,篤史深深吸了一口氣。


    紅著雙頰,不停地重述著“好好玩”的真樹實在太可愛了。“同性”所構成的壁壘似乎也被‘兒時玩伴’這個從小相知相惜的關係輕易地推翻了。


    眼看著就快到達車站時,篤史拉住真樹的手腕。


    “阿篤?!”


    真樹眨這大眼睛滿臉困惑,篤史一言不發地拉著他走進旁邊的小巷裏。


    大街上到處是發色誇張、穿著製服公然遊蕩的學生,小巷裏卻恰恰相反,既幽暗又狹窄。


    遠離身後翻騰洶湧的喧囂深入小巷,一直到大約一半的距離篤史才放開真樹的手腕。


    將瘦弱的身軀緩緩逼向高聳的圍牆,兩人正麵對視著。


    “你怎麽了?”


    真樹天真地問道,但看到篤史一臉認真的模樣便沉默了下來。


    真樹背後的圍牆旁有個狀似啤酒屋的後門,上頭亮著一盞小燈為幽暗的巷子帶來一絲光明。燈心即將燒盡的熒光燈閃閃爍爍,把真樹的側臉,綿綿的細雨,以及沾在深藍色製服上的水珠映照得仿佛罩上朦朧白霧。


    篤史屏氣凝視著真樹的雙眸。


    率直、溫馴、值得誇耀的兒時玩伴。我和他好比秤不離陀,不論何時,我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友情、憧憬和信賴。他給了我一切——唯有愛情除外。


    靜謐的雨聲很大街上超拖現實的喧囂。從篤史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裏,真樹似乎也感受到氣氛並不單純。清澈的眼瞳流露一抹懼色,手上的雨傘隨著往後挪動的腳步與圍牆碰撞,水滴向四處飛濺開來。但是,他並沒有逃走。


    真樹小小的嘴唇不住哆嗦,緊抿的雙唇脆弱而無助,宛如期待著比主人強毅的男人為它烙上親吻。


    “小真。”


    篤史呼喚他專屬的小名,將膝蓋稍微下彎。真樹就像被下了定身咒般一動也不動,篤史迎視著他的視線,悄悄將臉移近——。


    “啊,還在下啊!”


    “廢話,聽說會下到明天哪!”


    耳邊驀然響起說話聲,篤史急忙把頭抬起來。定睛一看,一直悄無聲息的後門已經打開了,裏麵走出三個身著製服,和他們年齡相仿的年輕人。


    事情發聲得開突然,一時反應不過來的篤史楞在當場盯著門口不放,第一個出來的男學生和他的眼光正好不期而遇。


    “哇啊!嚇我一跳!”


    瞥見陰暗的後門站著兩個人,男學生似乎吃了一驚。穿得不倫不類的運動夾克和掛在衣領下的領帶,那是和平城高中距離兩個車站遠的榮岐高中的製服。


    雨聲中混入了從門裏傳出的鈍重聲響。這裏似乎不是啤酒屋,而是撞球店。


    男學生身子僵了一下,看清篤史的臉後,頓時縱聲大笑。


    “哇靠!原來是個大帥哥啊!你躲在這種地方幹嘛?”


    存心奚落的口氣。篤史打定主意不予理會,拉起真樹的手腕就想離開。


    但是在他們三個人出來的同時,背轉過身將臉藏在傘後的真樹似乎成了他們娛樂的目標。這也難怪了,當情侶之中的一個擁有絕倫的外貌時,更引燃了他們的好奇心。


    “等一下,別逃啊?”


    “讓我們看看你女朋友的臉嘛!”


    一群人嬉皮笑臉地逼近,跟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住真樹另一邊空著的手腕。


    “啊!”


    傘因衝擊而掉落的瞬間,熒光燈剛好亮起,映得四周通明。


    “——咦?”


    暴露在視線下的臉龐令全場陷入鴉雀無聲。


    的確,在昏暗的燈光下是有可能把真樹看成女孩子,但這次的問題卻是出在服裝上。在不該亮的時候亮起的熒光燈,使得男生製服被對方一覽無疑。


    “什——什麽啊?是個男的?”


    趁對方的氣焰大打折扣之際,篤史重新抓緊真樹的手腕,奮力一拉,帶著他頭也不回地往大街跑去。


    “阿篤——”


    “追!”


    不知是不是出於反射動作,看到兩人拔腿就跑,男學生們也吆喝著追了上去。篤史對自己的腳程向來很有信心,但一手撐傘,一手又拉著真樹,要順利脫身便成了一大難題。沒過多久,他們就追上了。真樹製服的衣角被扯住,一直握住不放的手腕被往後拉扯。


    “小真!”


    篤史連忙施力拉過真樹的手腕,將他推向大街上。


    “阿篤!”


    “別管我了,快跑!”


    篤史看也不看地怒斥著。瞥見其中一人企圖追趕真樹,他趕緊身手撲住對方。被他撲倒的家夥向後仰跌撞上背後的男學生,四個人一並摔個四腳朝天。篤史手忙腳亂地準備站起來,男學生卻一個個撲上來扭打,篤史殺紅了眼拚命反擊。


    沒有鋪上柏油的小巷到處積滿了水窪。四個人的製服一下子便渾身濕透,這常群架也逐漸朝失控邊緣發展。


    就在此時,真樹呼喊著從大街上飛奔過來。


    “就是這邊!”


    “你們幾個在做什麽?”


    “哇啊!”


    一看到意外介入的第三者,揪著篤史纏鬥的三名男學生立刻朝反方向一哄而散。真樹帶來的人越過篤史身旁隨後追了過去。


    “阿篤,你要不要緊……”


    扶起篤史的上半身,真樹發出一身驚呼緊緊抱住了他。他臉色慘白地取出手帕為他擦拭濕漉漉的製服,但牢牢吸附在布帛裏的水分卻怎麽也擦不掉。


    “我沒事。倒是你,有沒有受傷?”


    正當篤史拉起真樹握著手帕的手想確認他是否安全時,剛剛的恩人回來了。


    “被他們逃掉了。不過,我發現了證據。”


    “你們看。”


    望著遞到眼前的東西,篤史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氣。那是個濕掉的書包。


    將視線離開書包緩緩上移,一看見對方的臉,篤史“唔”的一聲發出無力的呻吟。


    “穿著製服到處遊蕩,又和別校的學生打群架。自己幹了什麽好事,你應該知道吧?”


    隻因為這個笑得不懷好意的男人,正是他最不想在這種場合被撞上的家夥—藤崎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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